那怎么办?
周六一看了看王才智,王才智让他继续办,现在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了,只剩下收尾了。周六一把老板拉到了一边,问老板想怎么办,老板很为难的说:
“我这面子上肯定是下不来,这么一闹,你看见了没?我所有的顾客都会知道,我这锅肉不干净了。”
周六一笑道:
“那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人看到的话,就只需要把里面的纸团捞出来就行了?”
老板盯着周六一使劲儿看了一眼,赶忙摆手,压低了声音:
“警官,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要付法律责任的,你知道现在的卫生、防疫、消防、工商、税务都审查的有多严格,你看我这个厨房都是全透明的大开间,我就算是把猪肉搀着羊油给客人上了,明天都可能会开不了店。”
周六一瞌睡走了大半:
“那你看怎么办吧?”
老板眼睛滴溜溜的在那个一撮毛的身上打转:
“我这锅肉,可是值一万多块钱呢。”
周六一招呼一撮毛过来:
“你想怎么解决?”
一撮毛两手一摊:
“警官,我还是学生,我没有钱。”
周六一冷下脸:
“给你妈打电话。”
一撮毛打了电话,手捂着话筒,苦呵呵的一张脸,委屈巴巴的像个小媳妇儿,显然是已经打电话和爸妈联系过了:
“我爸妈说了,最多只能买那锅肉,再多的部分,就让我进监狱里踩缝纫机去。”
一撮毛还把电话拿过来,显然他的父母是在单位上班的,他爸说话比较有水平:
“孩子不懂事儿,给警察和老板添麻烦了,是我们不对,孩子年纪还小,闹大了不好,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我正在开车赶过来,我先在这里替我儿子给大家赔不是了!改天我做东,请老板您喝顿酒赔罪好不好?”
意思是千万不要往档案里面放,但凡是在乎孩子的家长,都很看重这一条,所以就是希望可以调解,不希望真的处罚。
这位父亲为了儿子,也算是完全把面子给舍了,甚至是有些低三下四。
周六一给老板使了个眼色,老板露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看你也是个学生,还是个孩子,我也不能坑你,咱们就按照价位表,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我那锅汤,确实不是熬了一百年了,要是真一百年了,那肯定是亚硝酸盐和调料都成了有毒的,人也不敢吃。
那是这里面的卤料,也值三千块钱,你再给我加一笔,你看行吗?”
一撮毛含着泪答应了。
那口锅,里面起码有个百八十斤重的东西,猪肉一斤三十五,肥肠一斤七十五,牛肉一斤八十五……一撮毛看着价目表,心疼的不得了,他爸妈还有一句话,这一年都不会再给他一分出来吃东西的钱。
店员伙计在称重:
“猪蹄十五斤,一斤五十五,共计八百二十五元。”
“牛肉十斤,一斤八十五,共计八百五十元。”
……
现在围观的人都不再调侃老板,而是兴致勃勃的看那一锅肉到底多少钱,现在已经加到了一万四千块。
“我以为熊孩子是过年走亲戚碰到的小孩子,没想到二十多了还这么熊,尽给爹妈添麻烦。”
“快点把他带走吧。”
“才两万块钱买一锅肉,就觉得受不了了?我还听说一个熊孩子过年走亲戚把水往人家钢琴上倒,美其名曰洗钢琴,熊孩子和熊家长不但不承认错误赔偿东西,还说人家家不大方。后来那家主人和熊孩子说,商场里面的钢琴,都需要清洗,如果你能用可乐帮人家洗干净,肯定能得到所有人的表扬。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熊孩子把人家商场里的钢琴用可乐给灌了,赔偿了整整两百八十万,连家里的房子车子都卖了!”
一撮毛悔的肠子都青了。
周六一把他叫到了一边,对他进行批评教育:
“多大了?”
一撮毛一抽一抽的:
“二十一。”
比周六一还大两岁,但是这嚣张劲儿,一点都不像个大人。
周六一又问:
“在哪儿上学?”
一撮毛道:
“三江职业技术学院。”
“学啥的?”
“化工。”
周六一学着王才智之前调解时候的语气:
“再过一年,就要进厂了吧?你这个专业就算是个专科,也不难找工作,但是如果让用人单位知道,你因为在公众场合投放危险物品被治安处罚过,你觉得单位还会要你吗?你这事儿,我能通知你家长,能通知你学校,还能通知你实习单位。”
一撮毛挨了不少训,耸拉着脑袋,小声嘀咕着:
“千万别,那我就彻底社死了!”
周六一继续道:
“你也知道你会社死?你可以不把自己的前途当一回事,但是你得把别人的生命权当一回事。”
一撮毛越说声音越低:
“我真没有想到,这事儿居然会这么严重。”
周六一扶额:
“你回去好好查查,哪些看起来不严重实际上是大罪。今天这个事情,你的父母为你出面解决了,但是你已经成年了,不能再一直让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一撮毛一直在点头。
没过多久,一撮毛的父亲到了,对着老板和大厨们一个劲儿的道歉赔不是,把这份账单给结了,把肉给带走,出门就把儿子塞到了车里:
“一百多斤肉,你好好吃!”
“叫你惹是生非!你给我好好呆着,反省反省!”
……
实际上是担心他儿子出言不逊,再祸从口出,这位父亲和老板道了半天歉,老板承诺不会在网上发酵这件事,又小跑着过来给两个警察道歉,再三询问不会计入到档案里,这才放心了:
“我儿子马上就要毕业实习了,我给他联系了实习单位,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我们做父母的,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可都在子女身上了……”
周六一眼神黯然。
这个警情处理完,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半,夜凉如水。
周六一和王才智走在大街上,王才智好奇道:
“人家二十岁,还在惹是生非呢,你咋就已经上班儿了?不考研不继续读书吗?”
周六一手插在兜里,还是觉得寒气逼人,狠狠的打了个喷嚏,眼睛看着前面的路,没看王才智,笑声轻快:
“因为我没有一个能为我收尾的好父亲。”
王才智只当是他家事复杂,没多问。
离开之前,王才智还给他们留了自己的名片,周六一讶异,当警察的居然还有名片。
他看了一眼,名片上是警徽旁边写着:三江市龙华街派出所,下面是王才智穿着警服的照片,显然照片照的比较早,照片上的他看起来还没有那么多白头发。
然后是他的名字,名字旁边是社区民警,下面是所里的报警电话,他的手机号码,派出所的地址。
最下面一行,是四个词:
忠诚、为民、公正、廉洁。
王才智一再声明:
“这个案子是我调解的,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们不要冲突,先给我打电话,我们所距离这里不远,你们可以去所里,我也可以过来。”
送这帮人回去的路上,王才智有些疲乏了,毕竟年纪不小了,但还是打起精神来给周六一讲:
“其实有些矛盾,一开始并不大,把道理说通说透,就能避免一场流血事故。如果我们放任不管,双方积怨越来越深,很可能会睚眦必究,报复起来,引发更大的刑事案件。”
………………………………
这一觉躺下,周六一是彻底睡不着了,王才智也躺在值班室,用手机玩消消乐的游戏。
周六一说:
“王哥,咱们下半夜不会还有警情吧?”
王才智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你去过急诊室吗?”
周六一点头,又摇头,意思是他只去看过病,但是并不了解急诊室是什么样的情况。
王才智关了消消乐,和周六一聊天:
“急诊科,我们派出所值班室,消防队,都有这样的情况,那就是有些人值班,就风平浪静,一个警情都没有,有些人值班,就一晚上的不消停。
比如我,我值班的时候,一晚上警情都不会超过两个,经常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周六一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的不敢说话,他好像成了那个只要一出现,警情就很多的人。
这时候,又有人报警,值班室里响起了一声:
您有新的警情请查收!
王才智是个脾气特别温和的人,但是现在点了根烟,起来穿警服外套,和周六一意味深长的说:
“叔年纪大了,不比你们这些小年轻,以后就不和你值班了。”
………………………………
报警的小区不远,周六一和王才智很快就赶到了,报警的是个中年男子,拉着周六一就往停车位上怼:
“好好的停车位,为什么要上锁呢?我这车,结婚时候刚买的,已经送修三次了,我都是请假去的,搭进去不少钱和时间呢,我平时工作那么忙,这个点儿才下班,根本就经不起折腾,我现在都神经衰弱了……”
旁边的一个穿着睡衣的干瘦的中年妇女在玩手机,时不时的翻一个白眼,看中年男人像是在看傻缺。
“警察同志,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看看我这车给划得!”
“停车位的地锁,太危险了,你说划破了我的油箱,要是再碰巧有人在这儿抽根烟,我是不是就直接火葬了?”
……
王才智本来在抽根烟提神,现在也赶紧把烟给掐灭了。
周六一今天晚上刚刚见过了赵老头儿,对于当事人的信任直线拉低,他过来询问中年女人,中年女人把手机装兜里,只有淡淡的一句话:
“这个停车位,是我掏了九万八,买的,我已经和他说了好几次了,不要把车放我的停车位上,他从来都不听。”
周六一心里都想咆哮了。
人家锁自己的停车位有错吗?
人家不让别人在自己的停车位上停车有错吗?
……
没什么错。
中年男人不但不觉得自己错了,还振振有词:
“我和物业打听过了,你根本就没有车,你连个车都没有,车位空着也是空着,让我用用怎么啦?”
还这么理直气壮?
中年妇女一听这话,火大了尖叫起来:
“我没车怎么啦?还不准我以后买个车?倒是你,连个停车位都买不起,脸皮怎么那么厚呢?”
中年男人气势一点不输:
“成天盯着我有没有用你的停车位,活该你没钱买车!”
“我就天天看着我们家停车位有没有狗拉屎,我乐意,怎么着?”
“骂谁是狗呢,你这人就是个神经病!”
……
说着,两个人就要动手了,已经到了凌晨四点钟,小区的清洁工都已经出来工作了,穿着黄色的荧光背心远远地看热闹。
而楼上,听到了动静的业主们,纷纷开灯,凑在窗户边上看热闹。
周六一和王才智两个人费了挺大的劲儿,才把两个情绪激动的当事人给拉开,男人却突然哭了:
“我能怎么办?公共停车位距离这里一公里多,我店里剩下的货我还得背回来,五六十斤重呢!”
女人更是一肚子苦水,指着他的鼻子愤愤道:
“你弱你有理,我花钱给你买的车位吗?本来有人要租我的车位,你给搅黄了,让我白白损失了一个月七百块钱的收益,我这个车位,是首付款三万,贷款六万八买的!你是我儿子吗?我凭什么要给你!”
……
双方僵持不下,王才智看着场子,稍微见缝插针的劝解几句,周六一去物业把值班的保安给叫了过来,以便了解更多的情况。
这显然是一个积怨已深的矛盾,双方都非常的不满意。
保安也是头大如斗:
“老方和孙姐?他们两个别提了,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大打出手几次了,老方的脸上被挠的,孙姐的小臂还韧带拉伤过,不过那会儿没有人报警,都是我们小区的保安处理的,我们看见他们两个也发憷。”
保安详细说明了好大一会儿,从孙姐装修拿走了老方家门口的三合板,到老方晒被子,孙姐在楼上晒衣服,水湿哒哒的弄脏了老方的被子……
简直是不胜枚举。
其实一开始,老方想租孙姐的停车位,但是一直拖着不给钱,孙姐没同意,老方想着自己天天停,她就慢慢吃下这个哑巴亏,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谁知道,孙姐直接装了地锁,老方没看见,直接撞上去,花了好几大千修车,然后更是不愿意交一分钱的租子了。
小区保安都连连摇头:
“这俩业主,没一个好东西!”
这两个人,因为一点点小事,都比别人炸的多。
想要调节他们两个人和睦相处,让老方出点钱租下孙姐的停车位,根本就不可能。
而且,这种矛盾激化了的双方,最好能让他们距离远点,免得出了什么应激性肢体伤人事件。
周六一询问保安:
“这里的空闲的车位,就只有这一个吗?其他业主都把小区停满了吗?能不能帮忙问问,还有没有业主长期在外,用不着停车位,按照比较合理的价格租给方先生?”
保安眼睛都亮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他们两个只要不互相对上,就还是个正常人,这小区还真有不少业主常年不在这儿住。”
中年男人老方还在声嘶力竭的喊着:
“老子就算是有钱,也不想给你掏一分钱!”
……
王才智干社区民警这么多年,就一直在处理这些矛盾纠纷,周六一不由得都有些同情王才智了,王才智正在做老方的工作: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老方立刻炸毛:
“我有老婆的,孩子都结婚了,一栋楼里住的,我怎么可能看上她?”
王才智点头:
“你看,这就对了,你有家庭,有正在经营的店铺,生活工作都那么忙,哪顾得上一直吵架?谈个恋爱都是不合适就换,一个停车位,怎么就不能换?我看这个小区挺大的,和物业联系一下,咱们正儿八经的租个停车位,成不?”
老方还在犹豫,显然不太愿意:
“租个停车位,一个月七百块钱,七百块钱,按照现在的行情,够买七十斤猪肉了。”
王才智说:
“那你不想租的话,你看看买一个。”
老方又摇头:
“那更不行了,这片儿的房价被锁死了,已经五年没有涨过了,我买个停车位,不就砸手里了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王才智也不着急:
“你也不想买,你也不想租,那你把车停一公里以外吧。”
老方犹犹豫豫的,咬了咬牙:
“那我还是租一个吧,但是我绝对不从这女人手里租。”
孙姐翻个白眼:
“你当我稀罕?”
看了看自己的地锁:
“我的锁被撞坏了,要一百八!”
老方踩着话头就喊:
“老子不赔,除非你赔我修车钱!”
得,又回到原点了。
周六一感觉到自己脑袋里好像有个乐队,敲得锣鼓喧天,头疼的不行,其实他心里是觉得老方错了:
“你一个男人,一直占女人的便宜好意思吗?是你的车非要停在人家的停车位上,人家现在叫个拖车把你的车拖走,回头也是你自己去交拖车的钱,你上网搜一搜,这样的案例特别多。
你不想赔偿人家的车锁,不想掏钱租车位,一分钱也不想出,你就天天步行吧,大马路是国家修的,不问你要钱。”
周六一说完,老方将信将疑的上网查了查,而王才智还叹口气:
“你说你有个停车的地方,是业务刚需,也不知道其他有空余车位的人会不会同意租给你一个。”
老方显然是搜索到了很多相关信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得不到便宜,就放下手机:
“唉,算了,我还是租一个停车位吧。”
孙姐不依不饶:
“你爱租谁的,就租谁的,但是我这车锁,你必须赔。”
周六一拉住了还要口出恶言的老方:
“你看,给我这个警察一个面子,我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看你们扯皮,我有好处吗?什么好处都没有,明天早上还可能高血压,上班迟到,被我们领导骂。
这位孙姐和你斗了这么久,她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你白白停了那么长时间车,她还损失了一个停车锁……”
周六一嘴皮子快要磨破了,好话说了一箩筐,老方才终于同意了赔偿,不过是赔偿六十块钱,孙姐虽然生气,她那车锁一百八买的,但是有钱总比没有钱好,就同意了。
天,已经快亮了,周六一和王才智两个人走在初秋的天气里,都沾了一身露水。
周六一只觉得哈气连天:
“老王,咱们每天处理的都是这样的案子?”
王才智点了点头,忙着出警的时候,他居然还带着保温杯泡枸杞,地给周六一,周六一不要,他自己喝了一大口:
“我给你个建议。”
周六一以为是办案的建议,就竖起耳朵,王才智又喝完了剩下的半杯说:
“你也买个保温杯,泡点枸杞党参什么的喝,干咱们这行的,体力消耗比较大。”
周六一真困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办大案?”
王才智看着空旷的街道,
“现在就连夜猫子都睡了,应该不会有人报警了吧?”
周六一感觉到饿了,看到一些早餐店,已经零零星星的亮起了灯:
“要不咱们吃个早餐吧?”
这时候,李华打过来电话:
“老王,你在街上吗,我给你发个位置,是个早餐店,一对情侣吃完了早餐不给钱,现在已经和老板娘吵起来了!”
王才智挂了电话,看周六一的目光,非常的复杂,很是慈爱的拍了拍周六一的肩膀:
“六一,今天我就不和你搭档了,你再找一个师父,咱们所都是能人。”
周六一有点倔强道:
“老王,我觉得你教的挺好的。”
周六一能感觉到所里对他的去留存在争议,王才智是为数不多的想要留下他。
就好像好不容易找到一只羊,当然必须得使劲儿薅羊毛。
王才智:
“但是你这个徒弟,有点费师父。”
……………………………………
两个警察赶到了早餐店,现在是凌晨五点钟,大锅里熬着骨汤,老板娘和两个小工正在案板边包馄饨,老板娘特别麻利,一手摁七八个面团一起擀皮儿,速度特别快,包馄饨的小工都是四五十的阿姨,困得眼睛睁不开,但是一手拿木勺子挖肉馅儿,一手拿着面皮,一秒一个馄饨,手快的能出了残影。
小情侣正在和老板吵架。
女生快哭了:
“我真的付了钱,是现钞,我至于为了五块钱和你吵这么久吗?”
小老板愤怒的很:
“你说给了钱,你看看这哪张钱是你的?现在的年轻人都用手机支付了,谁还用现金?大早上开房出来,我一看你们两个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想白吃我的馄饨,门儿都没有!”
……
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争吵的内容就是小老板认为他们两个人没有付钱,而两个人声称自己付了钱。
王才智低声问周六一:
“看出什么了吗?”
周六一打量了一下那对情侣:
“年纪在二十五到三十之前,两个人带着行李箱,鞋子和箱子底部有厚厚的灰,头发似乎是被晨雾打湿了,他们可能一晚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馄饨只点了一碗,两个人分着吃的,说明他们经济情况不怎么好。
那个男的一直不说话,女的一直在哭,我们得注意点儿。”
王才智点点头:
“那你去处理吧。”
小老板看到警察来了,赶忙道:
“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是来了,他们真的没付钱!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呢。”
周六一看了看门脸头上的监控:
“监控坏了?”
小老板面露难色:
“我这就是小本买卖,我脑子转得快,电脑什么的我也不会操作,放在这儿还占地方,坏了就没有修。”
得,这案子成了糊涂案。
周六一走过来看着这一男一女的一对情侣,男的脸上一脸的嫌恶,还在责骂女生:
“早就说了不要吃了,你非要吃,我们现在可能赶不上公交车去坐高铁了。”
早高峰的公交车,特别挤,如果还带着两个行李箱和沉重的手提箱,就更难挤公交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已经带着全部家当了,但是连五块钱都拿不出来,是真的没钱了。
女孩子大哭,声嘶力竭的:
“我真的付钱了!我想把剩下的汤喝完,把钱给了我男朋友,让我男朋友去给了老板,我男朋友怎么可能骗我,我们是真的给了钱的!我只有这五块钱了,想吃完了这碗馄饨就回家……”
周六一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被看的发毛:
“警官,你看我干嘛?”
周六一摇了摇头;
“你们就一张五块钱的纸币了?”
男人不耐烦的点了点头:
“对呀,要不然我至于为了五块钱耗这么久?”
周六一扶额:
“麻烦你把兜翻一下,让我看看那是什么。”
男人还想要狡辩,但是手不由自主的摸向了口袋,五块钱的一角一直露着,男人的脸立刻涨的通红:
“我这不是忘了吗?”
女人震惊的都忘了哭:
“啥?我给你五块钱让你给老板,你居然装兜里了?”
男人吊儿郎当的:
“我以为你会用手机扫码支付呢,我哪知道这五块钱就是你最后的钱了,我哪知道这老头子那么可恶,不依不饶的非要这五块钱不可!”
女人立马和这个男人开撕:
“我和你在一起六年了,我一直养着你,最后的五块钱买一碗馄饨,你吃了馄饨,我喝汤,你还把这五块钱给昧了,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
周六一把他们两个人喊住了:
“所以,你们能不能先把那碗馄饨钱给付了?”
女人一把抢过了男人兜里的五块,给了老板,对老板和两个警察说:
“对不起,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女人就在早餐店门口,把这男的的各种号码全都拉黑了,然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周六一本来是想要给女的解决一下路费,但是女的说只要离开这个男人,她妈就打钱了,死活不要旁人的接济。
这男的还厚着脸皮过来和周六一借钱:
“警官,能不能借我二十,让我打车到高铁站?”
王才智半眯着眼睛,老民警自有一种不怒自威,淡淡的威严下只有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
“滚!”
男人拉着箱子,灰溜溜的骂骂咧咧的走了。
这事儿解决了以后,周六一看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王才智走进去坐下,对着老板招呼:
“老板,给我来两碗!”
老板麻利的数了十二个馄饨下锅:
“得嘞!”
周六一拿着手机对着摄像头照了半天,发现这店里的监控摄像头居然是好的。
老板端上馄饨来,笑道:
“两位警官,麻烦您二位了,这顿算我的。”
“我当年和我媳妇儿在一块儿的时候,兜里的钱只够点一碗馄饨,我媳妇儿说她不饿,全给我吃了,我后来靠着包馄饨,养活了一大家子人。”
“那人渣,还是算了吧。”
……
吃完以后,王才智执意付了钱,周六一有些不好意思。
王才智对他的观察力很满意,两个人走在天光大亮的街道上,王才智已经不再用看新人的目光看待周六一,这是个难得的教学的好时机:
“我是个社区警,主要就是办办调解的小案子,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技术含量,主要是比较费神。
我给你几点建议:
出屁大的警,也要把装备给带齐了,尤其是执法记录仪。
办再小的案子,也要全程留痕。
半夜饿的不行了,也不要暴饮暴食。
还有,服从命令,服从法律。”
周六一本来很期待,但是听完觉得没什么干货:
“王师父,没有了吗?”
老王摇头:
“比起案子来,更复杂的是人心,你似乎生来就具有看穿本质的能力。我记得有个电影里讲过,半秒就能看透本质的人,和用半生才能看透的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我希望你,不骄不躁,永远保持着现在的热情去对待每一件案子。
也希望你可以在这个职业道路上,找到你自己想要的价值感。
因为这个职业,比你想象的,更危险,更枯燥,更需要才华和毅力!”
此时此刻,周六一还体会不到王才智这个从警将近三十年的老民警的殷切的心情,只是懵懂的点点头。
回到所里,周六一再也忍不住了,倒头就睡。
一觉无梦。
往常换一个新的地方,总会重复各种各样的和父亲的梦,但是这一觉,在单位的硬板床,一米二宽两米长,被褥朴素到掉色,但是居然睡得很踏实。
踏实到他不想醒过来。
………………………………
第二天,周六一睡的正香,耳边一阵狂轰滥炸,居然是李华拿着一个闹钟过来了,正在循环人民警察之歌:
“伟大的祖国赋予我使命,复兴的民族给与我力量……我们的名字在警徽中闪光,人民公安向前进,我们的光荣在国旗上飞扬,在国旗上飞扬!”
李华也对着周六一的耳朵一直喊:
“快点起来,打了卡再睡。”
周六一翻个身,把枕头盖头上继续睡:
“你能不能换个闹铃?这也太响了。我昨天晚上处理了一晚上警情,你让我睡会儿。”
李华把他的被子枕头掀了:
“所长要求的,咱们这种单位又不需要每个星期都升国旗唱国歌和警歌,当然得在其他方面有点仪式感。”
“值完班也要正常上班,听我的,赶紧打卡,别迟到了,你昨天就迟到了那么长时间,要是今天再迟到,所长肯定再罚你写个检查。”
周六一无奈的起床,闭着眼睛摸着衣服鞋套上,梦游一样:
“太不人道了,我觉得我得睡到下午才能醒过来。”
“所长他到底明不明白,毁掉一首歌的最快的办法就是把这首歌当成闹铃!回头我得给他提提建议!要是想让咱们对人民警察之歌保持热泪盈眶,就只能在破了大案时候放。”
李华连连摇头,拎着周六一就往外跑:
“不行,咱们是派出所,一般情况下是没有大案的,每年过滤一遍戒毒所出来的料子鬼,就算大案了。”
周六一一只眼睁着,另一只眼闭着,这个新名词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啥叫料子鬼?”
李华解释:
“吸毒的,就叫料子鬼。”
周六一哈欠连天的摁指纹,碰到王才智急匆匆的过来打卡,他手里还拎着从食堂拿的包子和鸡蛋,周六一和他打招呼:
“不是吧,王哥,这才几点?咱们可是忙乎了一晚上!你这么早就要出去,是有什么重要的警情发生吗?”
王才智也和周六一打招呼,他伸手摁了指纹打了卡,然后解释道:
“我还有一份材料要交,从交警四支队那儿拿来的,送去分局。”
周六一直皱眉:
“那你直接从四支队去分局更近吧?从所里走,太远了。”
王才智已经习惯了,笑眯眯的说:
“打个卡,顺便拿个早饭,我已经习惯了。”
周六一一脸的不解:
“但是这也太浪费时间了。”
王才智看到起床气十足的周六一,和蔼的安慰道:
“各行各业都这样,咱们隔壁的银行网点更辛苦,柜员桌上不能放水杯,离柜必须锁好所有的保险箱,晚上五点半下班复盘开会,然后整理一天的流水,必须按照程序来。银行管着老百姓的钱,我们管着老百姓的安危,当然也要按照程序,不能胡来。”
周六一还是觉得费解,有些牢骚道:
“咱们接处警就已经够忙了,还得按时打卡,还得整理卷宗……”
但是王才智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以后你就习惯了。这些规章制度,说的大一点,叫做把权利关进笼子里,说的通俗易懂一点,饭做出来总不能直接塞嘴里吧,得盛到碗里,放在饭桌上,用筷子和勺子吃。”
还能这么理解?
周六一似乎明白了一点。
王才智打完了卡,换上便服,急匆匆的去坐公交车,看起来像是一个在城市里搬了半辈子砖的泥瓦匠。
李华在后面喊了一句:
“老王,你不用跑,你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那些挤公交的小年轻肯定会给你让座的!”
王才智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对着先进工作单位的锃光瓦亮光可鉴人的牌匾当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头发,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老的这么多白头发了:
“那我晚上下班去焗油。”
李华叉着腰,笑话老同志:
“老黄瓜刷绿漆也不行呀!你得多休息,别跑了。”
……………………………………
上午,周六一值班一晚上,还得负责派出所前台的工作。
他哈欠连天。
醒过来的时候,是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给叫醒的:
“警察同志,你帮帮我吧!”
老太太一开口,嘴里一个牙都没有了,面露苦相,浑浊的眼睛里全是哀求。
周六一一看表,发现自己居然睡了一上午,赶忙正襟危坐,还整理了一下衣领子,只看到老太太把拐杖放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了快磨烂了的材料。
周六一拿过来,才发现,这居然是一份购房合同。
不过不是现在的,而是一二年的,也就是说距离现在有十来年的时间了。
“我实在是被这世道逼得没法子了!我求求你们帮帮我吧,我大儿子现在已经离婚了,孙子现在和我睡在公厕……”
老太太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周六一被吓了一大跳。
黄青梅闻讯而来,赶紧给老太太倒了一杯水,加了一大勺她自己的柜子里的蜂蜜,让老太太慢慢喝下,又从自己柜子里拿了两个蛋糕卷,给了老太太,让老太太慢慢吃。
周六一皱眉。
都这个年代了,还有人会因为吃不饱饭低血糖?
然后,黄青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和周六一道:
“唉,老太太是真的被坑惨了。你知道咱们这边有个小区叫梓山苑吗?”
周六一点了点头。
黄青梅继续道:
“梓山苑的老板在塞班把项目上的资金全部都输完了,好几百个亿,那可都是银行贷款和一期二期的业主交的首付。
那边的房子可不便宜。
欠下这么多的钱,坐牢去了,留下其他人,活的生不如死。
老太太本来在郊区有个小房子,一家人都挤在里面,拆迁修高速了,就把钱全都拿来给两个儿子交了首付。
拆了有个一百来万,房价两万多,首付还借了一点,每个月两个烂尾房的月供,就是七八千,还要在外面租房子住,老太太捡垃圾,一个月也弄不到一千块钱,两个儿子也都是打零工的……”
周六一看着老太太,也很同情。
黄青梅更是叹气:
“咱们派出所,只能管小事情,块儿八毛的自己垫上也就垫上了,你说这让怎么办?”
周六一问:
“没有找律师吗?我记得有法律援助。”
黄青梅无奈的摇头:
“哪有那么容易,开发商和业主签的合同,但是业主和银行签的贷款合同,银行和业主要钱,开发商早把自己摘干净跑了。”
黄青梅安慰了老太太一会儿,老太太一直在哭,黄青梅自己拿了两百给了老太太,并且一再说,这个问题,我们肯定会和上面反映。
老太太最后,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离开了,但是走的时候,还是泪眼婆娑:
“你们当警察的,应该给我们想想办法。”
黄青梅觉得很愧疚,扶着老太太走了一段,她自己平时都不会打车,但是却给老太太叫了一个车。
周六一再也睡不着了,询问黄青梅:
“这种情况,我们应该和什么部门反应?”
黄青梅原本早上来了,会吃零食,忙里偷闲刷会儿手机,但是现在却是靠着椅背,双目无神:
“找什么部门?老太太头一次来的时候,我和老太太去过了便民中心,那里的工作人员,和我的权限差不多一样。”
说完,黄青梅丢给了周六一一叠资料,上面几乎全都是烂尾房报案的。
意思也就是在三江市,目前还没有统一的解决办法。
周六一再也睡不着了,就去看看会儿案卷,然后准备写检查。
快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去看李华的检查,万万没想到,李华坐了半个多小时,纸上居然是一片空白。
李华也赶紧跑过去看周六一的,结果发现,也是一片空白:
“高材生,你写个检查,怎么那么费劲?”
周六一两手一摊,理直气壮的说:
“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写过检查!”
李华哀嚎:“我以为你开玩笑呢,我还有那么多检查要写,真是要命!我感觉我天天都在写检查,我哪知道我怎么会犯那么多的错误,今天又是一份。”
周六一很认真的问李华:
“咱们每天都要写检查吗?”
李华苦着脸:
“不然呢?你以为那些条条框框都是空话套话?以前吧,我一直以为,只有狱警才是领工资的犯人,我现在觉得,咱们这些派出所的人,也差不多。上面谁都能管咱们所的所长,而所长管着咱们……”
周六一没那么多的牢骚,若有所思,然后打开了手机,开始在几个平台上搜东西:
“我看看网上买一个写字的机器,把咱们的笔迹录入进去,然后下载一些检查,拼凑拼凑就行了。”
李华看周六一的目光像是在看神棍:
“不会吧,这玩意儿也有?”
周六一头也不抬:
“当然,科技改变生活,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厂家做不出来的。”
李华摩拳擦掌,兴奋的不行:
“要是有了这个,多少检查都能写的出来!”
周六一眉头皱起:
“有点困难。”
李华问:
“什么困难?”
周六一说:
“就是有点贵。”
李华一拍周六一的肩膀:
“贵算问题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然后他低头一看,这价钱让他不由得抽冷气咋舌:
“这问题有点大,我出三分之一,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宁可自己手工继续写检查。”
周六一和他击掌:
“成交!”
然后两个人就商量这个机器回来以后放在哪里,肯定是不能带回家,两个刚毕业的小年轻都租不起房子,只能放在所里,但是两个人住的宿舍和其他人的在一起,这么个玩意儿回来以后肯定会被众人围观,然后所长会逼着他们退货,并且针对他们弄虚作假的行为再开一份检查。
李华一拍大腿:
“放彭哥屋里!”
周六一:
“啥?咱们的宿舍不是六人间吗?还有单间?”
李华立刻带着周六一去开彭志远宿舍的门:
“特事特办嘛。”
周六一好奇道:
“是不是因为彭哥立过大功?”
李华取了钥匙,直摇头,接着有些自豪道:
“这你可就错了,咱们所,除了我和青梅,每一个都是战功彪炳,咱们光二级英模,就有三个,彭哥分个单间,和他是不是立过功,一点关系都没有。”
进门以后,李华就先往鼻子里塞了两团卫生纸,周六一找插座的位置,并且顺手在网上又下了一单插座。
但是,他觉得气味极其窒息,像是高反一样,再也不能呼吸,他看着屋子中间横着一双45码的大鞋,立刻冲出房门,隔着好几米远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这,简直是生化武器,周六一生无可恋的坐在地上,只觉得瞌睡都被赶跑了,缓过劲儿来,他对着李华竖大拇指:
“真是绝了,我再也不想进彭哥的宿舍了!”
李华也大喘着气:
“每一个进过彭哥宿舍的人,都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