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又回到工位上,用电脑软件把表格打印出来,然后靠着椅背又休息了一下,黄青梅对这个软件特别满意,但是又不无感慨:
“以前这个工作,要我一星期才能做完,现在居然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其中三分钟居然是在打印机面前等着,我真觉得我就是个等着拿表格的工具人。”
周六一安慰她:
“用机器代替人工,人工智能代替人脑,本来就是社会的大趋势,你看银行的柜台越来越少,高速收费站现在都成了ETC,人工收费窗口越来越少,以前遍布的交话费的点现在一个区域可能只有一个办业务的不起眼的点。”
黄青梅黯然神伤:
“那我肯定会先被淘汰。”
周六一看到黄青梅真的难过了,就话锋一转:
“不会的,你永远是我们单位的警花姐姐。”
黄青梅一听这话,杏眼美目流转:
“我才不会一直当个辅警呢。”
“那你想做什么?”
黄青梅打哈哈过去了:
“现在的九零后,谁会一份工作做到老死?我想干别的很正常吧?到了下班时间了,吃饭去吧。”
一听吃饭两个字,在补觉的李华立刻诈尸一样从办公桌上弹起来了:
“吃饭?青梅?你是在喊我吗?”
王才智回来之后就在做昨天晚上的台账,他看到李华,恨铁不成钢道:
“华子,你昨晚上一直在值班室睡觉,怎么还困?”
老王其实很体谅年轻人适应新环境时候需要时间,虽然是在批评,但是在李华和周六一睡觉的时候,却没有喊他们干活。
李华站起来,揪了张纸巾擦了擦嘴上的哈喇子:
“这也不能怪我,我连轴转了好几天了,会猝死的!”
说着就起来去催着周六一黄青梅快点去食堂,还喊老王:
“老王,你也别太拼了,早点去吃饭,该休息时候多休息一会儿。
要是倒在这个岗位上,这么多年的养老保险不就白交了吗,年轻时候没照顾孩子,退休以后总得为了家庭发挥一下光和热吧?
别焗油了,你脸上的皱纹一看就是我爷爷辈儿的,咱俩要是在公交车上碰见了,我肯定给你让座儿。”
王才智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挥了挥手:
“我说一句,你回三句,走吧走吧!”
进了食堂,李华发现多了几样菜,高兴地不得了:
“虽然工资低,买不起房子,但是食堂好,比CBD那些白领天天点外卖强多了,李婶儿,你把饭做成这样,我愿意天天住所里上班儿。”
李大妈憨厚的笑着:
“谁天天背地里说我就是个拧钢筋的?”
李华笑呵呵的:
“对呀,谁身在福中不知福?让我知道了,肯定把他给拧三圈儿!”
他不光给自己夹,还给周六一夹,黄青梅淡淡问道:
“我的呢?”
李华万万没想到,黄青梅居然会主动和他坐一张桌子,兴奋到筷子用反了都没有察觉到,但是马上得寸进尺:
“青梅,下班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周六一不由得大笑,黄青梅用筷子头优雅的把炸鸡腿的外壳撕下来,只吃里面鲜嫩的部分,贝齿咀嚼缓慢,用了一分钟咽下去以后才说:
“你先考上正式警察再说吧。”
李华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了吧唧:
“我明白了,咱们这是完全没可能了。”
周六一今天吃饭没挑食,主要是工作太忙,太瞌睡,就顾不上挑食了:
“认真刷题,应该没问题。”
李华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不不不,这是罗马和牛马的区别,那题太难了,简直是反人类!”
所长付胜难得有个回来吃午饭的时候,看到三小只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就不进去了,不破坏新人门培养阶级感情的宝贵时间。
但是听到了李华认为自己肯定考不进警察,所长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学习能力,尤其是考试能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起来的,有些人考不上,可能就是一辈子都是个辅警。
在他认识的同事们里,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甚至还有好几个都拥有自己名字命名的警务室了,还是个辅警的身份……
而年轻人,最需要,最想要,最迫切的就是身份的认同。
……………………………………
吃完饭,周六一回办公室,在网上搜索警务单位的检查怎么写,不搜不知道,一搜大家写检查的理由千奇百怪,一个个的和段子一样。
社招生把警徽和肩章戴的乱七八糟,警容不整,写检查。
笔录下面花式签名:说的跟真的一样不算奇葩,还有行!说的比唱的好听……
……
周六一越翻越觉得有意思。
这时候,报警电话响了,接警中心安排出警,彭志远大步子两步就从食堂跑到了办公室,声音极富穿透力:
“亮子,快,起凤街银楼有人偷东西!抓到了一个小偷。”
李华绞尽脑汁的在想检查怎么写:
“彭哥,你吓死我了,不就是小偷吗,偷就偷呗,小偷已经被抓住了,金子银子又不会长腿再跑了,晚点去也没啥事。”
周六一也觉得,这事儿不是很紧急,尤其是彭志远衣领上还挂了一根面条,看起来急得不行:
“彭哥,你先洗洗手擦擦嘴再去吧。”
彭志远立刻一改傻大憨粗的气质,严肃的说:
“小偷被抓了个现行,顾客特别愤怒正在殴打小偷,商场的柜员和保安拦不住也不敢拦,我们再不赶紧去,小偷的腿就让顾客打骨折了!”
周六一哑然,放下了写检查的笔:
“不是吧,彭哥,我们出警是为了保护小偷?”
这也太黑色幽默了吧?
彭志远点头,很义正言辞的对着李华和周六一说:
“对,你们记住,小偷也是人!”
但是周六一和李华两个人,还是严肃不起来,尤其是李华,笑的前俯后仰。
彭志远有点无奈,雄壮的身体配合简单的脑子,不知道怎么教育两个新警,所以,简单粗暴:
“那啥,这案子办完,你们一个人写一个检查。”
李华当即申请:
“彭哥,我和你出警。”
彭志远摇了摇头:
“不不不,你现在已经不适合这个案子了。”
他又看向还有些懵逼,刚刚又得到一份检查大礼包的周六一,没忘记自己的教学任务:
“其实,在派出所的很多警务都不复杂,只需要把正确的人放在正确的事情上即可,不要把问题搞得太复杂。”
胡亮趁着中午,正在给女朋友打电话,打完电话从外面进来了,彭志远叫他:
“亮子,咱们出个警吧,抓小偷。”
胡亮不问是什么案子,立刻就拿警服和执法记录仪,清点手铐警棍这些警械,干脆利落道:
“走吧。”
彭志远还指着胡亮道:
“这,就叫做用正确的人去处理正确的事儿。”
周六一和胡亮面面相觑,他们还理解不了,为什么要对人人喊打的小偷那么好,他们现在更关心的是,要多写一份检查了。
…………………………………………
一个小时以后,胡亮和彭志远把小偷带回来了,小偷头上套着外套,显然是个难缠的主儿,才用这种方式控制他,方式看起来很野蛮,背拷,再加蒙头。
周六一很少直接接触这样的场面,有点不太适应。
显然是小偷感觉到了有人围观,哀嚎着:
“快给我换成前拷成吗?我的胳膊疼的快要断了!”
一般的影视剧里,宏大的抓捕场面,大部分都是手铐在前,衣服遮挡,但是现实中的暴力抓捕,大部分都是拷着后面。
胡亮看到了周六一,不放过这个现场教学的时间,严肃的对周六一说:
“别听他的,你没上过警校,不知道这些人渣都什么东西,以前出现过把背拷换成前拷,结果人犯把正在开车的警察的脖子给勒住了,一车五个人,全部丧命。”
周六一赶忙摇头:
“不,我是看到这犯人的小拇指甲一直在抠手铐的锁眼儿。”
彭志远爆喝一声:
“靠!还想着开锁呢!”
直接拿约束带把小偷的四个手指头给困成了一卷葱,没法再勾着接近手铐的锁眼儿。
彭志远愤愤道:
“新来的,我告诉你,这些社会渣滓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要相信。他和你说想要抽支烟,可能是想要拿了你的打火机纵火,他和你说回屋里换身衣服,可能是拿个菜刀出来砍你。”
两个人拎着小偷,像拎着小鸡崽子进来。
还有一对骂骂咧咧的男女紧跟着小偷进来,两个警察稍一疏忽,男人一脚就踹在了小偷的后心背上,小偷摔了一个狗啃泥,在地上打滚嚷嚷着:
“救命呀,警察帮着刁民打人了!”
男人脾气也很不好,还想要再去踹一脚,彭志远和胡亮两个人拉着,这男人又是一脚,小偷差点来了一个后空翻,好在彭志远力大无穷,把人给提起来了,失主没下劲儿。
男人一口唾沫喷出去,指着小偷狂骂:
“不要脸的东西,老子打得就是你这个孙子!”
周六一作为一个好学生,很少见到这么多的暴力事件,嘴角有点抽抽,生理不适。
李华见怪不怪:
“这还算轻的,搁咱俩小时候,高速路还没有,要是小偷敢偷了村里的牛,会被全村老小齐上阵给活活打死。”
周六一却是看到了小偷的手铐:
“一般的在超市摸个东西,顶多是叫过来坐在办案中心的椅子上,现在上铐子了,说明案子挺大。”
李华竖大拇指:
“不愧是好学生。”
两个人看到彭志远和胡亮忙不过来,就赶紧去帮忙,把小偷拷凳子上,去开电脑做笔录。
另一个胖胖的娇艳的女人快步走进来,气的捶足顿胸,化了妆的眼睛猩红的像个兔子,比男人还激动,也要去打小偷,周六一赶紧把人拉开,这女人居然脱了高跟鞋就砸小偷,下了死劲儿,彭志远用胳膊挡了一下,还发出砰一声。
女人嚎叫着:
“他偷了我的黄金首饰!”
当事人情绪都非常激动,周六一赶紧上前安抚,和女人说:
“放心吧,我们肯定会帮你把财务追回来,你先不要这么激动,冷静一下,先坐下来。我们的目的是追回丢失的财务,而不是利用公权力对小偷打击报复。”
女人却张牙舞爪的:
“你让我怎么冷静?这个混蛋,偷了我的黄金首饰,那是一串皮绳穿的黄金转运珠,他居然把绳子剪断全吃下去了,那是我结婚买的金,还让怎么用?”
那个小偷又被砸的趴在了地上,理直气壮地说:
“捉贼拿脏,别血口喷人,你说我偷东西我就偷了?证据呢?”
女人气的要脱另外一只高跟鞋:
“你把我的黄金吐出来!”
小偷因为戴着手铐,趴在地上起不来,但是还梗着脖子骂着:
“老子便秘,上厕所在下个星期!”
啊?
这?
周六一郁闷的不行,觉得生理不适,有点恶心,他问李华:
“奇葩的事情怎么那么多?”
李华已经见怪不怪,极其淡定的和他说:
“咱们这个辖区八万人,就算是每天有万分之一的奇葩事件,每个钟头都不会重样,等你上够一个月班就会明白了。”
彭志远喊周六一和李华:
“把人弄起来,做笔录。”
小偷身上沾满了口水和泥土,看起来特别恶心,李华熟练的把小偷从地上捞起来:
“这才哪儿到哪儿,昨天晚上那个醉鬼才恶心,吐了我一身,花花绿绿的和八宝粥一样,我直接把衣服扔了!”
周六一把笔录本拿过来,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
“我以后再也不想吃八宝粥了!”
李华看到周六一害怕,还更来劲儿,继续爆猛料:
“上个月我们去抓一个料子鬼,那小子大腿上都是脓疮,我们五个人刚围过去,那小子就用刮胡刀片把胳膊上划了一道,那血喷的,和彩虹糖的广告一样!”
小偷被放在审讯椅上,摘了头上的衣服,他看到了周六一身着警服站在他面前,忍不住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然后睁开眼睛,使劲儿打量着周六一,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像个青蛙,突然之间咆哮着,那口气像是被渣男渣女联合起来欺骗了感情:
“怎么是你!?”
这小偷,就是昨天一早,周六一迟到的理由。
周六一一身飒气逼人的警服,一手拿笔录本,一手拿笔,居高临下: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
小偷脸上五味杂陈,青一片白一片的,看着周围四个警察,嚷嚷起来:
“我昨早上出门没看黄历,取了一万块钱就被你和那个老头儿骗走了!警察黑起来,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厉害多了!晚上又被这对渣男贱女诬陷,我实在是太倒霉了!”
李华脸沉下来,直接把小偷拷在了暖气片儿上:
“孔龙,你手脚不干净不是一次两次了,闭嘴吧!”
孔龙?
周六一一听,就忍不住笑了。
小偷仰着脖子:
“你笑啥?”
周六一看着孔龙,坑坑洼洼的脸上,每一个坑里都注满了油,不用反光也是汪汪一片,还真是孔龙。
孔,这个姓没问题,儒家文化发源人孔子,就姓孔,古来只有人自我介绍,都是免贵姓什么,但是只有孔和李两个姓氏不需要免贵,因为一个代表着文化至高点,一个代表着王权,当然不需要免贵。
龙,这个名也没有问题,叫王龙张龙李龙的,人数众多。
但是,为啥偏偏叫孔龙呢?
这两个字结合起来,就很喜感了。
周六一摇了摇头:
“没啥。”
因为如果解释一遍,肯定又会被被老民警们看见了,再写一份检查。
李华一点儿也不困了,指着蹲在墙根的孔龙给周六一介绍,就像是介绍自家的熟人一样自然:
“他被我们所长逮到偷钱包,看守所蹲了三个月,被教导员逮到偷电瓶车,进去蹲了一年,被彭哥逮到偷电瓶,又蹲了一年,我来那个月逮到他,是在偷自行车,那生锈的破自行车不值二十块钱,事儿主懒得录笔录,把他给放了。
你今天来报到,上班第一天,居然也逮到了他。
得,我现在觉得,新人来了逮这货一次,就能算咱们所的传统了。
猫抓耗子,他就是个熟耗子!”
周六一有点受不了这人。
李华给他说:
“这小子以前是个偷现金的,后来大家都手机制服了嘛,刚智能机普及那会儿,不过是水果还是小米,手机都挺贵的,这小子明目张胆的在火车站搞零元购。”
周六一刚当警察,还不大了解行情:
“啥叫做零元购?”
李华道:
“这小子,就在火车站,拦住背着蛇皮袋的农民工兄弟,问人家要不要手机,智能手机,一个两百。”
周六一:
“他还倒卖手机?”
李华嘿嘿一笑:
“犯罪分子的想象力,可比咱们丰富多了,他就站那儿,一指车站里乌泱泱的人群,和人说,看上哪个,我现在去给你进货,都两百!”
额……
这也太反社会了吧?
周六一现在已经不能用看普通人的反应看孔龙了。
报案人和彭志远进进出出,李华立刻搞明白了案子的前因后果,声音提高了八度:
“这也太损了吧?偷了金首饰,直接吃下去了?这怎么把赃物给找出来?”
周六一再看蹲在墙根的孔龙,还真是,越看越像是玩游戏没出新手村的必刷怪物。
孔龙不觉得丢人现眼,还对着周六一吹胡子瞪眼的:
“看什么看?以前人赃并获我没意见,我都已经坐牢了,不能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坐过牢就不是好人了?法院都没有判枪毙我,你们倒好,一见到我就抓我,我就不明白了,那些有钱人能逛商场,我就不能了?就因为我穷,所以我连商场都不配逛了?”
一连串话,都不带卡壳的,像单口相声一样,很明显,偷东西抢东西被抓,已经是基本操作了,相当熟练。
看到周六一不说话了,孔龙还以为周六一这个新来的小警好欺负,吆喝着周六一:
“你们派出所总不至于一杯水都不给倒吧,渴死我了!”
孔龙这么嚣张,居然使唤周六一,这让胡亮这种活雷锋式的人都很不满,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给了周六一:
“六一,去门口药店买个果导、开塞露、番泻叶,拿回来给他泡上端进来!”
胡亮用U盘提取了商场的监控,拿了一台电脑过来开始看监控。
两个受害者终于不闹了,愿意坐下来歇会儿,男的去给女的把高跟鞋穿上:
“咱们的东西肯定会要回来的!警察不会不管我们的,怎么进去的,就让他怎么出来!”
孔龙这下慌了:
“你给我下药是犯法的!我出去以后肯定要上诉!”
胡亮指着李华和周六一的警服领子,对孔龙说:
“你瞎呀,看不见这两个都是临时工见习生?肩膀上连个一毛一都没有,大不了写个检查开除,你上诉有什么用?别耽误我时间,快点!”
胡亮这种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老实人,一本正经的说这种话,杀伤力无穷。
孔龙大叫着,又开始耍无赖:
“我不喝水,我一口都不喝!你们不能诬赖我,我吃的是巧克力豆,这年头,吃巧克力豆也犯法了吗?”
胡亮没搭理他,让他一个人嚎吧,出了办案中心,周六一有些怀疑:
“咱们真的要给他灌果导吗?”
胡亮长的特别方正,就是那种往宣传视频里一发,就让人放心的警察的那种长相,而且,他以前是经侦支队的。
经侦,几乎是所有的警务单位里对权利和金钱最敏感的。
敏感到,每一笔支出,每一句话,都要想清楚前因后果,要作为重要的证据留存。
而胡亮本人,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所以,他说出来的话,对没有参与过审讯的周六一来说,是持怀疑态度的。
胡亮看向了李华,李华没任何怀疑:
“那我先买点开塞露回来,对面的药店十块钱三支,正在搞促销呢,我去买十块钱的,给孔龙用一支,我留两支……”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向来文质彬彬的胡亮,居然如此暴躁,一个糖炒栗子就甩在了李华的头顶:
“你再说一遍。”
李华一开口,才意识到了不对:
“刑讯逼供,是不允许的。”
胡亮对着李华和周六一,神情极其严肃:
“不管什么时候,人的生命健康权利,排第一,就算是我们的案件进展不顺利,也绝对不能动那些歪脑筋,还是要按照流程一步一步来,明白了吗?”
周六一和李华都道:
“明白了。”
那片路上有好几个报案说金首饰被盗的案件,所以数案并查,胡亮还有些卷宗要调取,所以急匆匆的走了。
李华摸着头上被敲了一下的地方,还疼的直抽气:
“他们这些搞经侦的,别看一个个在单位里都穿着新制服,出了单位西装革履的,实际上手段可多着呢,亮哥没少这么折腾我。”
虽然是埋怨着,但是李华更埋怨自己:
“我怎么就记不住呢?”
周六一看着胡亮的背影,却多了几分别的思考,经侦,是距离和钱有关的案件最近的地方。
…………………………………………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都快一个钟头了,不管胡亮和彭志远两个人怎么审,孔龙这个纵横派出所多年的赖皮,就是一点都不交代,摆明了死猪不怕开水烫。
胡亮和彭志远两个人都已经是经验特别丰富的警察了,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却始终搞不定这个孔龙。
两个人出了办案中心,商量对策,毕竟金首饰已经算案值交大,如果加上累犯,案子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彭志远靠着椅背:
“搁二十年前,我刚当兵那会儿,当地群众收秋的玉米棒子被偷了,找我们军队帮忙。逮住了小偷找不回来玉米,我们把人揪小树林里,就给揍了一顿,然后去山上的破瓦房里找到了好几千斤玉米。
对于我们当时的单位而言,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就是头等大事。
尤其是冬储粮,必须要限时破案,在大雪封山之前找到!”
胡亮抽了支烟,眉头拧成了川字,他和彭志远并不是同龄人,彭志远大十几岁呢,而且他是念了大学才参加了警务联考,而彭志远是十八岁就参军入伍,又考的军体校。
所以两个人在看问题的角度上,有着根本不一样的区别:
“彭哥,社会在发展,不一样了,现在种个大棚菜,都会在塑料薄膜上装个监控,我们要讲证据,讲法律。”
彭志远听了,嘿嘿一笑:
“我可记得,你之所以会来我们所,就是因为特别会审人,我记得有个贪官是你审的,本来人家死扛着不说,你去审讯,和人家说小三儿生出来的是个女儿,那贪官当场就崩溃了,啥都交代了,前前后后弄回来的赃款,足足两个亿呢……”
胡亮掐灭了手里的烟:
“没有的事儿,你别瞎说。”
进来给饮水机换水的李华和周六一一脸的崇拜,尤其是周六一:
“亮哥,我听说您刚毕业两年,就是经侦支队有名的铁嘴了!”
胡亮已经站起来重新穿警服,要去把孔龙像筛沙子一样,再过一遍,没有回答周六一的问题:
“没有的事儿,有些案子还没有到解密阶段,你们不要乱说。”
看着周六一特别好奇,李华就很有过来人的优越感了,给周六一讲故事:
“你别看亮哥在咱们所存在感不强,但是人家办过的案子,好几个都是绝密,当时还有人扒了警服了,他安安稳稳的升了警衔,下沉到了咱们派出所,用不了几年,肯定会调到重要的位置,对付一个弄了几条金链子的孔龙,根本就不叫事儿……”
这么厉害的吗?
周六一不由得很感兴趣,看胡亮的背影,多了几分热切。
这时候,王才智给周六一打电话:
“我交材料回去的晚,所里其他人有事,你就帮帮忙,多学习一点,每个人都有过人之处,都可以成为你的师傅。”
挂了电话,他现在,想当胡亮的徒弟!
…………………………………………
这对男女急得团团转,男的急的脸上的汗一直往下掉,看到胡亮出来,立刻抓住胡亮的手:
“警察同志,你可得帮帮我,我这是结婚买的三金,明天过礼要用,摄像和我老婆的家里人都要看,要验货,要是拿不出来,我的婚事就要黄了。”
胡亮虽然办案经验丰富,但是作为个人的人生走向,和女朋友也快要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所以就很理解,但是他开口不着急,太平静了:
“我们一定尽力而为!如果实在赶不及拿不到,我相信只要向家人说明原因,家人肯定都会谅解的。”
女的一听这话,居然火了,站起来尖酸刻薄的怼胡亮,还想要上手挠:
“警察同志,不能尽力而为,必须要把金子找回来!不然我就投诉你们!”
周六一过来制止:
“这位女士,请你注意点,殴打警察,我们可以以袭警罪和妨碍公务罪逮捕你!”
男的看到自己的老婆情绪失控,赶紧去劝:
“行了,大不了我再给你买一套!你别拿警察出气,又不是警察偷了咱们的东西!”
女的急的一直掉眼泪:
“本来我家里人就看不上你,一直要让我们分手,买了房子我爸妈也不满意,非要让买三金一钻,这些金首饰也是咱们七拼八凑才买下来的,如果告诉我家里人金首饰被偷了,他们只会认为你没本事,认为你在说谎骗他们!咱们怎么那么倒霉,才买了金首饰就被偷了!明天就订婚了,那么多亲戚都在,如果没有金首饰,我爸妈丢了面子,肯定会逼着咱们分手的。”
这两口子,是真的有感情,要是真的因为金首饰丢了婚事黄了,未免太可惜了。
李华看的也很着急,甚至给胡亮出馊主意:“要不我们先把他给放了,然后偷偷套个麻袋把他打一顿!”
胡亮一记糖炒栗子敲在了李华头上:
“老徐是我的师父,现在是你的师父,他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是想让我们所里这几个人全都点天灯扒警服?我们是警察,又不是黑社会!”
李华又挨了一个糖炒栗子,里外不是人:
“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还能怎么样,亮哥,你这张铁嘴都没有办法,我肯定就更没办法了。
你之前说,审讯,最重要的就是对症下药,不一样的嫌疑人,用不一样的审讯方案。
如果是社会地位比较高的人,他们肯定自尊心更强,把他们晾着,从社会关系和地位上入手,他们多半就招了。
普通人对法律和警察还是敬畏的,分析利弊,尤其是把法律条文拿出来读一下,告诉他们犯法对亲人们的影响,他们也就招了。
但是,孔龙这号烂人,根本就是个硬化的大粪,就连苍蝇都嫌弃。”
胡亮无语:
“你再去换一桶水吧。”
再看办案中心里的孔龙,像个二大爷一样,靠着椅背葛优瘫,大放厥词:
“你们派出所管饭不?折腾一晚上我饿死了,要是不管饭,能不能把手机还给我,我点个外卖!”
“捉贼拿脏,二十四小时就得把我放了,我新找了个工作,你们可得给我老板解释我为啥没上班,得给我误工费!”
“你们要相信我,我已经改邪归正了,怎么可能会偷东西呢?他们结婚买金,我也为我将来的女朋友去看看金子怎么了?”
……
彭志远两百多斤的壮汉,气的一拍桌子,整个审讯室都在抖:
“监控上拍得清清楚楚,黄金现在就在你的肚子里!孔龙,你别胡搅蛮缠!”
孔龙一点不害怕,用戴着手铐的手掀起了衣服下摆,露出白花花的肚皮,特赖皮的翻白眼:
“你拿刀子来,我切开给你看看!你以为和电影里演的一样,还把肚子剖开看看我吃了几碗粉?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要是敢那么干,你先吃不了兜着走。”
彭志远是真的想一拳把这个无赖的牙给打掉,再一脚踹上去,绝对会把肚子里的都给吐出来,但是墙上还贴着执法为公,立法为民的标语,桌子上还竖着禁止刑讯逼供的牌子。
面对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无赖,居然是毫无办法。
彭志远摔门出来,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烟抽出来一根,一口气就吸掉了半根。
周六一过来的时候,彭志远把剩下半包烟给了周六一,让他自己拿一根抽,周六一没接烟,并且说:
“我没有抽烟的习惯。”
彭志远疲惫的笑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丰神俊秀的年轻人,眼底是红血丝和深深的无奈: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到年纪,等你在一线这些单位再呆几年,再多见几个这样的烂人,就离不开烟了。”
周六一看起来却没有那么着急,声音平静的没什么波澜,好像那个烂人的胡搅蛮缠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彭哥,让我试试吧。”
彭志远看着那张青嫩的面孔:
“你?不行不行,你不知道,这号烂人,难缠得很。而且很可能你处理了他,回头自己身上沾的都是屎。”
其实彭志远是想要多留一天,所长明天早上八点来上班的时候,肯定就会把事情解决了,但是这对夫妻第二天就要订婚,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但是用周六一的话,因为他太年轻,可能会被嫌疑人给拿住,一旦嫌疑人心理上认为警察拿他没办法,就会给第二天所长的突破造成难度。
而所长和周六一现在很明显很不对付,周六一太年轻了,如果处理不当,彭志远不想用自己值班的案子去给周六一添麻烦。
周六一却一再坚持:
“让我试试吧!”
胡亮现在看他和李华没啥区别,明显不会带着他办案,他得自己找个机会。
彭志远掐了手中的烟:
“行!”
周六一进去的时候,孔龙已经毫无忌惮了,还恶心周六一:
“我和你说,我之前在号子里就因为便秘半个月拉不出来被狱医拉去灌肠,他们结不了婚,可不能怪我拉不出来,我上午还吃了个榴莲,也不知道是啥味儿的……”
但是周六一就是平静的看着他,翻开了笔录本: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孔龙往地上吐了口痰,蔑视的白眼快要翻到了天上,在他眼里,周六一就是一个急于出风头的小年轻:
“别对我打感情牌,我从小就不是东西,我爸妈嫌我丢人,早就和我断绝往来,老子就是个光棍儿!”
对付这种人,确实是寻常的办法都没有用,如果剑走偏锋,很容易就成了刑讯逼供。
胡亮一开始吓唬他用开塞露之类的泻药,也没有用。
周六一合上了笔录本,站起来准备出去:
“我给了你机会,但是你自己没有珍惜,就不能怪我了。”
孔龙还是没有当回事,但是周六一出来以后就已经有了主意,他去抽闷烟的彭志远旁边,问彭志远:
“彭哥,你今天洗脚吗?”
彭志远硕大的头摇起来像是口缸,很诚实的说:
“别说洗脚,我中午吃饭都没空洗个手!这脚臭的,明天回家进家门之前,必须先在门口用两盆水洗了,不然你嫂子一擀面杖就把我给轰出去了!”
周六一眼中闪过一丝慧黠: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彭志远一头雾水:
“啥?”
周六一凑到他的耳边说:
“彭哥,等会儿你进去,把门窗关严,然后把鞋袜脱了放地上。”
彭志远嘴上非常憨厚的说:
“这样不好吧。”
但是身体却非常诚实,已经在开始动手松鞋带了,彭志远一脸兴奋,高大的身躯迈着大步子直接冲进了审讯室。
胡亮连连摇头,审视着周六一:
“我觉得这个办法没用,这个孔龙太恶心了,万一之后被投诉呢!风纪委和督查一直在盯着我们。”
李华却是很看好周六一,和周六一勾肩搭背的,嘻嘻哈哈没个正行:
“让这个孙子尝尝彭哥的厉害,彭哥要是因为这事儿失业了,就是个活广告,上大前门支个摊子卖臭豆腐去,保准儿比那个号称比国足还臭的臭豆腐更臭!”
胡亮直皱眉头,现在的年轻人完全没有三观和下限,不过两个当事人看着周六一和李华的单口相声却是不哭不闹了,他转移话题问周六一:
“你凭什么认为这个办法有效?”
周六一笑着问胡亮:
“亮哥,如果我说对了,能不能少写一份检查?”
胡亮沉思片刻才下决定:
“可以,我会帮你和所长解释。”
周六一又问:
“亮哥,我能不能跟着你办案?”
胡亮半眯着眼睛,当做没听到,但是周六一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胡亮只好说:
“人手不够的时候,你可以凑上。”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周六一现在已经是气淡神闲,去倒了几杯水给大家喝,还专门给受害人女士倒了热水,这才打发时间的解释:
“我早上碰到孔龙的时候,他的鞋踩了泥,很脏,但是刚才看到他的鞋已经换了一双,看起来挺干净的,说明他其实是爱干净的,只是为了脱身才故意恶心人,如果我们突破了他能忍受的下限呢?”
女的半信半疑:“这管用吗?”
她的话音刚落,审讯室传来了孔龙的一声哀嚎:
“彭警官,你快点把鞋穿上!”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振奋,这个奇葩的案子,现在有了新的进展,而且很明显是势如破竹的进展。
胡亮喜出望外,看周六一的目光都不太一样了。
他太想要赶紧帮这对即将成为夫妻的受害者拿回属于他们的财物,尤其是要检验一下周六一的成果,站起身就想要去和彭志远一起审讯,但是李华拉住了他:
“亮哥,你等会儿,孔龙那一肚子坏水儿的傻叉是活该,但是你又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儿,没必要进去遭罪。”
胡亮反应过来,又坐下,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接下来就跟着我吧。”
周六一喜出望外,站起来赶忙道:
“谢谢亮哥。”
孔龙鬼哭狼嚎的:
“救命!”
“我要被熏死了!”
“你们警察太不厚道了!”
……
外面的几个人,全都是憋着笑,看来所有人都知道彭志远那双四五码的大脚到底有多酸爽,而且,大家都被这么个烂人给为难过。
而现在,这个烂人,终于受到了惩罚!
女的破涕为笑,男的也松了口气,大家都在大办公室等着事情的进展,用了不到十分钟,彭志远开门出来了,而且一脸的喜出望外,就像是大丰收的老农:
“撂了!他不光偷了你们的金子,也偷了另外两对新人的金首饰,现在东西还没有出手,就是他家呢!”
这三个案子,加起来的案值超过了五万!对于派出所这样的单位而言,就是大案子了,胡亮和李华也特别高兴。
孔龙被带了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像个鹌鹑一样耷拉着脑袋,一接触到新鲜空气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对着几个警察有气无力的说:
“你们太过分了,居然投毒!”
李华和周六一一左一右拎着他,李华还故意和他说:
“快点把事情解决了,咱们早点下班,我们所里的地方有多紧张你也知道,你总不想下半夜和彭哥住一个屋子吧?”
孔龙一听到彭哥两个字,脚都软了:
“不,我拒绝!”
周六一也故意问他:
“要不要给你用开塞露和果导?”
孔龙脸又白了,使劲儿摇头:
“不不不!我自己可以!”
“号子里三天不刷的厕所,都没有彭警官你的脚臭,你好好洗洗脚吧。”
彭志远憨厚道:
“俺舍不得洗!”
孔龙现在老实了,他现在只想要快点顺利去看守所,再顺利进监狱,这些平常人觉得很害怕的地方和那个大块头警察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了!
…………………………………………
一直折腾到了日落西山,孔龙端着一个塑料小盒子出来,里面都是用洗手液洗干净的黄金珠子,一颗一颗在灯光下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这都是黄金,但是,所有人都拒绝用手去摸一下这些东西。
孔龙委屈的说:“我用洗手液洗了好几遍,是干净的,你们闻闻,是玫瑰花香味儿的。”
胡亮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字:
“滚!”
彭志远说的比较多:
“你给我滚远点!”
李华嘿嘿一笑:
“我视金钱如粪土!”
周六一让孔龙自己端着去了那两口子面前,两个人也是一脸的嫌弃,尤其是女的一直往后躲,手背在了身后:
“拿远点!”
男的和周六一说:“这东西我老婆肯定是没法戴了,有点恶心,我联系一下银楼换成别的首饰。”
没有人想要在结婚的时候戴着别人拉出来的首饰,这也太恶心了。
周六一觉得没问题,让孔龙把这些金珠子放在了透明的小证物袋里,交给了这两口子,这两口子也嫌恶心,一定要又套了一层塑料袋,他们还是不愿意接,周六一拿了纸巾垫着给他们,然后去卫生间用洗手液洗了十多分钟的手。
出来的时候,周六一还使劲儿闻了闻手,总觉得有味儿,他看到孔龙坐在角落,等着最后的安排,他一直在揉肚子,脸色惨白惨白的,显然这个过程也够痛苦的。
周六一从饮水机底下找出来一个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喝点水吧,这种钱,以后不要再想着挣了。”
孔龙看了周六一一眼,没好气的说:
“别以为我会说谢谢,要不是你搅局,我今天回去就能歇大半年了,现在还得进号子里……”
怪我了?
这什么强盗逻辑?
周六一绝对不会惯着二逼:
“你自己手脚不干净,怪得了谁。别傻不拉几的啥都往肚子里咽,这珠子是圆的还好,要是你吃的是方的,医生得切开胃才能给你取出来,要是划破了肠子和胃,救不回来怎么办?”
孔龙翻了个白眼:
“瞎操什么心,我老娘都没你们关心我!”
这是周六一第一个真正接触的嫌疑人,所以就耐心多了说他:
“我要是像你一样三天两头进派出所,我妈也不待见我。你说说你出来以后能不能找个正经事儿干?”
说到前途问题,孔龙一直都是气哼哼的,现在哑炮了,说话的语气有些凄凉:
“什么好事儿能轮的上我这种人?我高中没念完就进了少管所,出来没两年又进去了,人家服务生端盘子都不要我这样的。”
说着说着,孔龙肚子咕噜咕噜叫着,然后人窝在地上,看上去有些可怜,豆大的汗珠往地上滚。
周六一问他:
“你是不是没吃饭?”
孔龙瞪周六一,埋怨道:
“要不是你害的,我至于一天没吃饭吗?”
周六一掏出手机问他:
“想吃什么,我给你点个外卖。”
半个钟头以后,孔龙一手握着筷子吃炒面,一手拿着塑料勺吃回锅肉盖饭,大口扒了几口饭,停下来口齿不清的说了一句:
“其实还是你们警察好,起码还管饭,等我进去了,每个星期还有猪肉炖粉条和红烧肉,比在外面过得好……”
这语气,很是幽怨,带着点儿黑色幽默。
周六一坐在旁边,用手机搜了搜:
“小推车凉皮一天卖出两千份……”
孔龙听着直皱眉,大口大口扒饭:
“别哔哔了,吃饭都不让人消停,就我这种人,连个西红柿炒西红柿都不会,还做鸡蛋煎饼果子?做梦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