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走到第一家，穿着制服的警察一过来，小老板就赶紧贴着笑脸迎上来，从自家的冰柜里拿了几瓶饮料：
“警官，这是查啥呢？我们工商税务个协摊位消防这些钱，可全都交了，卫生防疫昨天才查过，后厨是干净的，没健康证的那个我已经把他打发了……”
周六一赶紧说明来意，小老板脸上的笑容收拢起来，显得特别不耐烦：
“我这可是正经买卖，我和撞死人的那傻叉又不认识，怎么可能让他躲我的店里。”
周六一不理会小老板的情绪，赶紧从门口走到了后厨，把每一个人的脸都给看了一遍，然后才撤出来。
第二家，比前一家还要拥挤，而且还是砂锅店，周六一走在里面，还差点打翻了人家的盘子，那家老板娘比较剽悍，还骂街了：
“你们这些公务员，到办公室喝喝茶就好了，出来妨碍我们做生意！”
……
但是周六一是真的扛得住骂，哪怕老板娘的手里的菜勺都快要砸他头上了，他还能从容地，不慌不忙的，对照手上的照片，把每一个人都看一遍。
不光是厨子不放过，就连女人都不放过。
老板娘追着他骂了一路，除了饭店门以后，周六一居然还能从容的和老板娘说：
“谢谢您的配合。”
然后，面不改色的奔赴下一家店。
施雯雯赶紧跟上，忍不住问道：
“被人当街指着鼻子骂，多丢人呢。”
周六一没有看她，而是扫了一眼下面的好几家店，淡淡道：
“如果抓不住这个肇事者，上了热搜，被全国人骂，才是真的丢人。”
这次，进的饭店比前几个都大，包厢也很多，人更多，施雯雯没有在门口扭捏，而是硬着头皮跟着进去了。
这家饭店的老板，没有说什么，让他们进去了，但是却在前面给自家的客人陪着不是：
“打扰大家用餐了，大家配合一下警官办案，我给大家抹个零头……”
……
但是，这么找了一圈下来，还是没有找到人。
先找了客人，然后再找厨房，施雯雯有些懊丧的跟在周六一身后，他们也跑了整整一上午了，饥肠辘辘的，又饿又渴。
但是现在为了抓这个肇事者，不但不能吃饭，还得在这么多美食里穿梭，当做没有看到。
周六一在跑，体力很充沛的样子，完全不被任何事情影响，施雯雯也只好跟着跑。
已经跑了三层楼，这个老板不太想让警察进厨房，拦在了门口，已经是压着怒气了：
“警官，我们的厨师都是无菌操作，你这么进去不好吧？”
但是周六一坚持：
“我就只进去看一眼人！”
老板拉起来的袖子上，还有纹身呢，显然在做餐饮这种良民生意之前，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他挡着周六一，但是，周六一的操作也很骚。
老板不让周六一进去，周六一就堵着他的出餐口，整个人横在那里，要上菜的服务员的手根本插不进去了，这个饭店的效率特别高，已经有四道菜被横在出餐口了。
施雯雯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他觉得周六一挺野蛮的。
这个才二十来岁，刚出象牙塔，一直被家庭和学校保护的很好的，还没有被社会毒打过得女孩子，根本就不会反思，能在公交车上把色狼的手给掰鸡爪子一样掰断，还能从容不迫空手夺白刃的新警，怎么可能是一个温柔无害的人？
两相僵持之下，老板只能无奈的给周六一让开，周六一立刻一掀门帘，直接进去了。
施雯雯怕挨这饭店老板的揍，赶紧跟上。
后厨温度比外面高五六度，每一个厨师都是汗流浃背的，案板工像是发了疯一样砰砰砰的切菜。
卫生条件，有点一言难尽。
地上有堆放的大量的来不及处理的垃圾，来不及收的餐盘和菜也堆在一起。
怪不得老板不想让人进来。
不过，周六一还是全神贯注的找人。
其实，施雯雯觉得多此一举，厨房怎么可能会有季元杰？
出去还得对老板解释……就在施雯雯漫不经心的时候，周六一一手拿着照片资料，一手已经搭在了一个厨子的肩膀上。
厨子还在颠勺。
戴着厨师帽，口罩，口罩底下还有个塑料口罩，腰上系着围裙，看汽车很专业的样子。
锅上的菜，还引了一点火星子，快速的爆香了一下。
施雯雯甚至以为，周六一是不是饿了，打算打包一份菜离开，但是让人惊讶的是，周六一居然说：
“季元杰，你涉嫌肇事逃逸，和我们走一趟吧。”
其他忙碌的人，也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转过头来，露出了吃瓜的表情，平时大家都是在手机上看新闻热搜吃瓜，但是现在吃瓜吃到了自己身边。
周六一淡定的对其他的厨房工作人员解释：
“大家该做什么，都继续，我们警方在破一个肇事逃逸案。”
旁边一个胖胖的大厨后知后觉道：
“这人谁？”
另一个忙道：
“裴师傅呢？”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老板闻声进来，大惊失色：
“这人不是我们饭店的，裴师傅今天十一点半才和我请假，说他老婆怀孕生病了，要回去照顾，走得很急，把衣服口罩扔米袋上了……”
显然，眼前这个厨子，就是季元杰假扮的！
很难相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施雯雯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厨子和肇事逃逸有什么关系，然而，她把手上的资料进行比对，才发现，这个厨子的额头上和照片上的额头上，都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如果不是特别注意，都发现不了。
在素不相识的饭店后厨抓到了肇事逃逸嫌疑人，嫌疑人伪装成了大厨！
周六一从后腰摸手铐，但是这个嫌疑人，居然右手直接拿了案板上的菜刀，周六一只好抬手，嫌疑人一下挣脱了周六一，直接朝着后厨开的那道门夺路而逃！
姜汉山还在其他的包间没下来，周六一毫不犹豫，直接冲上去追，施雯雯现在感觉，她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上。
但是，为了不被周六一看不起，她情急之下，顺了一个一斤多的大土豆，也追了上去。
姜汉山听到了声响，感觉不对，也赶紧下楼追了上去。
嫌疑人跑着扔掉了厨师帽和口罩，露出和他们的资料上一样的脸，就是季元杰，他手里拿着刀，恶狠狠地看着后面的周六一。
周六一却没有被吓到停下来，暴喝一声：
“警察，停下来！”
季元杰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是跑得更快了，周六一年轻身体好，也跑得快，在季元杰要跨过小区出入口的拦车栅栏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右手压住了他手里的菜刀。
季元杰是干体力活的，而且是个喝了酒的疯子，很有劲儿，周六一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施雯雯跑过来，手里只有个大土豆，她手有点抖，但还是狠狠的朝着季元杰的背上砸了一下。
周六一趁机翻过来，直接把季元杰掀翻，刀一落地就被他踢到了远处，然后给季元杰戴上了铐子。
做完这一切，周六一已经是大汗淋漓，其中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冷汗。
饭店的刀，一般都是特制的，削铁如泥，锋利无匹。
周六一坐在地上，看向了施雯雯：
“谢谢。”
施雯雯赶紧摆摆手：
“没事，记者也有揭露真相，保卫良知的义务。”
周六一眼中黯然，但是出于礼貌：
“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施雯雯刚才还被吓得不行，现在脸上就带了笑容：
“那肯定，难道还让我请？”
姜汉山赶上来，看到持械的嫌疑人已经被控制了，松了口气，他也被周六一一个人追带刀的季元杰给吓到了。
好在，有惊无险。
…………………………………………
把季元杰带回派出所，交警已经在等着测酒精了，让他吹一口，然后带着去医院抽血，测血液里面的酒精含量。
陈书航闻了一下，以他的经验道：
“这人绝对是醉驾了，起码在九十毫克每一百毫升了，喝成这样还开车，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也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季元杰显然是醉的不轻，还在喷交警：
“要不是你们在路口查酒驾，我能逆行吗？”
“都怪你们查酒驾，我才出了车祸！”
“这起事故，你们交警全责！”
……
骂完了交警，就开始骂自己父母：
“都怪我妈，舍不得花二十万给我买个和你们一样的工作，我现在还得在流水线上拧螺丝！”
“都怪我爸，高中舍不得给我交择校费，让我在烂高中念了三年，才会连个大学都考不上！”
……
骂完了父母，当然也要骂前妻：
“那个贱女人，不就是嫌我穷吗？把孩子带走一年多了，都不让我看一眼！”
“她天天上班，孩子带的不好，要是交给我，我保证不上班了，就在家里陪着我儿子！”
……
这每一句话说出来，都是槽点满满！
好像每一个人都欠他的，他撞了人，混得不好，全都是别人的错！
施雯雯拿着摄像机，全程录像，被气得不行：
“这巨婴，明明是他的错，还成了别人不对！”
……
交警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人给拖走。
陈书航过来谢周六一，这个比周六一大个七八岁的交警很是真诚：
“周警官，谢谢你，我们队改天请你喝酒！”
周警官？
周六一这段时间一直是被人叫警察叔叔，突然被人叫周警官，还有点不太好意思，他有些不太熟练的和陈书航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
“没关系，我们所长说了，天下警察是一家，应该互相帮忙。”
周六一留陈书航他们吃个饭再走，一大早出来奔波，忙到了这个时间点，都快两点了，说实话，挺惨的。
但是陈书航拒绝了：
“不行不行，我还得去换班执勤，得快点过去，我包里带了个面包。”
周六一不解：
“吃个饭不耽误吧？”
陈书航个子高，步幅大，已经在往外面走，还把头盔套在了头上，摇头：
“会误事儿的，现在刚收了夏粮，好多人在公路上偷偷晒粮食，不管我们怎么发公告，都不管用，太危险了，必须来回巡逻几次。”
龙华街派出所的辖区在城乡结合部，不少人一边把自己的房子修了六七层租给外地人，还一边在更远一点的郊区种着地。
周六一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陈书航手搭在他的背上，解释道：
“现在中午这个天气，柏油马路的地面温度都很高，车速也都很快，排气口温度也高，稍微摩擦一下，就容易起火星子。
现在大家都在路上晒什么？
谷子，就是还没有蜕皮的小米，那玩意儿稍微有点火，就烧起来了。
你看外面的太阳那么大，我得赶紧过去。”
姜汉山站在门口，看着这些交警们走进了一片骄阳下，周六一显然是不大相信，就晒个谷物，能引起那么大的事故。
不就是小老百姓趁着天气好，出来晒个粮食吗？
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去驱逐吗？
姜汉山倒是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在我们公安系统，每一条指令，都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曾经有一辆油罐车，在过晒粮食的公路时候，打滑溜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我们交警路政的人都过去救援了。
但是另外有一辆私家车也从谷物上开过去了，你也知道，盛夏气温四十多度，地面的温度多高，扬起的灰尘，都是易爆炸物。
当场就爆炸了。
远处有人在玩无人机，拍下来的场面很可怕，直接炸了几十米。
那一起事故，大概造成了十二个人死亡，两个重伤。”
姜汉山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在周六一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阳光依旧热的刺眼，姜汉山拍了拍周六一的肩膀：
“干咱们这行的，最重要的是保护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你要把自己当成个煤矿工人，操作不规范，疏忽大意，会出人命的。”
………………………………………………
李婶儿给留了午饭，等着他们全都忙完了过去吃。周六一忙完手上的事情，胳膊已经酸的抬不起来了。
黄青梅现在已经和周六一李华一个桌子吃饭了，但是多出来一个施雯雯，她就老大的不高兴，说话阴阳怪气的：
“真羡慕记者，能公费旅游，随便闯别人的办公室。”
这是拐着弯儿的骂施雯雯吃白饭，没礼貌，侵占派出所的资源……够难听的。
施雯雯是学新闻的，出了名牙尖嘴利的专业，毫不示弱：
“现在的技术发展的越来越快，大部分业务都能在网上办了，我上次还在市里的便民中心试了试，特别好用。你说要是机器彻底取代人工，你这样的岗位，会去做什么？”
意思是，黄青梅才是最没技术含量的，早晚要被机器淘汰，这对于勤勤恳恳在岗位上工作的人而言，就是一种羞辱！
两个女人，你来我往，剑拔弩张的，硝烟味弥漫……
为了不被波及，李华和周六一不约而同，不动声色去拿饮料，李华看了一眼两个美女，一脸的不可思议，压低了声音：
“我就不明白为啥了，青梅一天到晚在办公室也没个同龄的同事，怎么好不容易碰见一个，不但没有变成好朋友，还掐起来了？”
周六一看了一眼两个美女的方向，也有点头疼：
“你看过宫斗剧没？女人多的地方，不是和谐，是宫斗。”
李华一脸囧：
“不是吧？”
周六一把一大勺饭塞进嘴里：
“你以为呢？”
王才智也这会儿才吃饭，周六一赶紧端着盘子过去。
王才智是个社区民警，一看这场面，就了然于心，还煞有介事道：
“六一，我让你做的材料做完了吗？”
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李华也赶紧跟上去。
…………………………………………
王才智吃饭极快，但是却问了周六一一个灵魂问题：
“你有女朋友吗？”
周六一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王哥，我今年还不到二十，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不用考虑成家立业的事情吧？”
王才智笑道：
“年轻真好！不过我也得给你打个预防针，你要是打算在办案一线呆着，就别找异地的女朋友。一个月休息不到五天，所有的法定节假日都和你没什么关系，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值班完了备勤随时待命，接到单位电话就得往回赶，而且不能对外透露办案信息，这哪个姑娘受得了？肯定是天天吵架。”
周六一继续扒饭：
“万一我遇到个善解人意的呢？”
王才智笑：
“那你还是太年轻了，就算是人家姑娘善解人意，万一遇到天气不好，航班停了，高速封路，你回不来单位，多影响工作？一回两回的大家能体谅你，你要是在行动的时候一直不在，你说以后会给你安排什么样的活儿？”
周六一不乐意了：
“那这份工作也太没人性了吧？”
王才智始终是慈爱的表情：
“还不止这样，你结婚的时候别想着去国外度蜜月了，光层层申报审批，就太麻烦了，婚假也给你批不了那么久。
还有就算是你下班不穿警服的时候，遇到违法犯罪行为，也要及时制止。我国的警种和国外的不一样，不会区分那么细致，你是一个派出所的民警，遇到交通肇事逃逸者，吸毒的，突发疾病倒在地上的病人，一群人求神拜佛搞封建迷信……都要挺身而出。
路边摔倒的老人要不要扶，从来都不是你的选择题，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
而且，为了维护我们人民警察的形象，你绝对不能和群众爆发肢体冲突，绝对不能辱骂群众，不能让矛盾升级……”
周六一吃着吃着，就放下了筷子：
“老王，我觉得你这些要求，不是对人的要求，而是对神的要求。”
王才智喝了口汤：
“要求高吗？不高吧。习惯了就好，你看那些从学警开始当警察的，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这时候，黄青梅拿着吃完的餐盘，走到了他们旁边：
“华子，六一，下午和我们收拾一下办公室！”
周六一和李华两个人的血压一下子就有点高了。
施雯雯笑吟吟的：
“我很愿意参与一下警务劳动！”
周六一和李华对视一眼，他们是真的不乐意！
周六一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现在觉得，其实异地恋的女朋友更可爱一点。”
王才智笑而不语，但是电话响了，他原本舒展的眉毛皱起来，拧成了一个疙瘩，不断说：
“好，别着急，我们马上过去。”
然后，他看向两小只：
“你们谁有空来一下！”
这顿饭，吃的刀光剑影的，李华这个特别喜欢和美女套近乎的人，居然三口两口吃完就跑了，汤都没有喝完，抱着一壶水往下灌，去追准备处警的王才智，只怕被周六一个抢了先：
“老王，等等我，那小区太远了，我给你开车！你坐在副驾上歇会儿！”
王才智欣慰不已，这大半年的时间，和他们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不是周六一，而是李华。
这孩子，现在终于长大了。
终于对工作能够态度稍微积极点了。
然而，一出门，李华就犯懒了：
“不就是大姑子和儿媳妇吵架把门给用胶水堵上了，多大点儿事，咱们休息一下再去……”
王才智一听这话，就急了，一个糖炒栗子弹他脑门儿上：
“事情分轻重缓急，今天要是出了人命案子，你的饭碗就别端了！你以为是菜市场俩老太太为了块儿八毛吵架让你去和稀泥呢？
你知道现在的家庭矛盾多可怕吗？
你看过新闻没？
婆媳矛盾，婆婆杀了儿媳妇的。儿媳妇和公公矛盾，公公杀了儿媳妇的。夫妻矛盾，互相杀害的。
如果不是矛盾到了一定程度，我国的社会文化，讲究家丑不可外扬，谁会报警，警笛在三里外开始响，闹得人尽皆知的？”
李华被训得没了脾气，赶紧开车，他还有点委委屈屈的：
“忙了一上午了，我就是想歇会儿，我这腿现在像面条一样软，实在是跑不动了……”
王才智年纪越大，对后辈就越是宽容起来，不再呵斥李华：
“你反应快，精力充沛，这些都是优点……”
被夸了两句，李华又精神起来：
“那我和六一比呢？”
嗯？
王才智表情有点不太自然，说实话，他没有想过周六一和李华相比，这两个人，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王才智从来都不是个糊弄的人，沉思片刻道：
“你当了警察，肯定会是一个好警察，韧性足，耐心足，共情心丰富。但是六一，不适合留在咱们这样的单位。”
王才智现在也看出来了，周六一就是分局安排下来轮岗的人，不会长久的留在基层岗位，现在招录工作都很严格，每一个人都要发挥用处，如果在企业里的话，这样的人被称之为管培生。
周六一，会被放在最需要的位置上去。
…………………………………………
吃过饭以后，黄青梅去了综合岗，已经有人在等着开户籍证明了。
龙华街派出所主要是城乡结合部的位置，从前就是个郊区农村派出所，对接的也大部分是村民，这些本地人里面，不少是真的把公职人员当公仆，大嗓门嗷嗷的：
“大闺女，你跑快点，我着急用呢！”
黄青梅漱口水都顾不上用一下，小跑着就过去了。
周六一难得多了一会儿时间能休息一下，但是施雯雯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想要让他多说几句话，剪到短视频素材里。
周六一点了根烟，站在窗户口，这就算是休息了，下午肯定还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风把烟圈吹散，他看起来挺沧桑，不像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施雯雯不放过这个好机会，发问道：
“周警官，你这么年轻就上班了，有什么感慨吗？”
施雯雯没有抽烟的习惯，周六一就把烟掐了，但是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不少山区的小孩，从能走路会说话开始，就在放牛耕地，他们有什么感慨吗？初中都没有念完，借了亲戚的身份证在厂里上班的年轻人，他们有什么感慨吗？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人都是跟着形势在走，我要是回答了，只会挨骂。
一个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国家的公务员的人，干上四十多年的工作，要比三十五岁工作的人多拿多少年的退休金？
在这个就业率持续低迷的环境下，不会有人觉得我在做着一份艰苦卓绝的工作，他们会认为我是一个幸运儿。
是一个端着铁饭碗，喝茶看报就能领着不菲薪水的蛀虫。
还会有人看着我这张脸在怀疑，我会不会是暗箱操作，在省考的时候单位专门给搞了一个萝卜坑，就是给我安排的岗位。”
这话，说的杀气腾腾，硝烟弥漫的，直接把施雯雯给镇住了。
施雯雯愣住了，眼睛有点红红的：
“学长，我没那么想。”
周六一虽然比施雯雯小好几岁，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老成持重：
“新闻，你报道出来的可能是真实的，但是这个真实性，是通过你的视角去传达出来的，但是通过别人的立场去解读的，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你认为会朝着什么方向走？
你认为报道的是真实，别人看到的是炫耀。
你认为报道的是弘扬正义，别人看到的是哗众取宠。”
施雯雯哑口无言，她在学校里也是打过辩论，能凭借实力拿到省里的实习岗，也算是一个风云人物。
但是在周六一的旁边，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好在，周六一的态度有所缓和：
“我并不是针对你，只是针对这个行业。”
施雯雯唇角带笑，自有初入社会的女孩子的自信斐然：
“我会谨慎考虑，做好所有我应该做的部分！”
………………………………………………
所长急匆匆的，但是看到了周六一那么气势汹汹的对待一个女孩子。
不应该呀。
这小子情商挺高的，怎么会针对记者？
社会舆论宣传也是基层工作的一部分，所长叫了周六一去办公室，他打量着这个年纪不大的新警，按理说应该是怎么看都觉得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周六一有点提心吊胆的。
他什么都好，但是有一点却不如李华。
遇到危险的时候，李华还会保护自己，但是周六一却是莽着往上冲。
所长觉得必须自己来给这小子上这一课：
“你以前看警匪片多吗？”
周六一摇头，他学习做兼职什么的，就已经非常很忙了，哪儿来的时间看电视消磨时间？
付胜点头：
“我跟你讲，电视里那种主角千里追凶，一个人和歹徒搏斗，濒临死亡，然后一大帮子警察开着车子到了现场的，像个马后炮一样，等他们到了的时候，主角都快要被匪徒给打死了，那些画面都是假的。
现实生活里，我们警察抓人，起码都是三个摁倒一个，而且主要的抓捕主力，都是大彭那种一巴掌就能把人的脸给打骨折，徐海那种抓杀人犯都很有经验的老警察，一看就特别能打，面带杀气的，然后再带几个经过了新警训练，学习过格斗的警察。
我们在抓的过程中，要一拥而上，四面八方围堵，以多胜少，一群人单挑一个人，能压倒匪徒，就压倒他，能控制住他的四肢，就控制住他的四肢，总之，不要讲究什么姿势好不好看，帅不帅。
如果时间比较充分，还会穿好防刺服，带上抓捕的护具，力求一招制敌。
你明白了吗？”
周六一点了点头。
付胜觉得周六一理解的一点都不深刻，连连拍桌子，尽可能每一句话，都落在重点上说：
“下次，遇到嫌疑人的行踪，你要赶紧联系我们，大家距离不远，开车、骑摩托车、打车、跑着，都能赶过去。
你一个人和持刀歹徒搏斗，多危险呀！
我们不讲究个人英雄主义，我们是一个集体，有了功劳是大家的！
活着的生命，永远都比死去的烈士强得多，你明白吗？”
所长，这是在担心他的安全。
周六一赶紧点了点头。
但是付胜还是觉得，周六一没听明白，像是在教小孩子学说话一样，又问周六一一遍：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处理？”
周六一从善如流：
“下次？下次我先藏好了，不说话，赶紧给你们打电话，报告位置和嫌疑人的情况，请求支援。”
所长的黑脸终于笑了：
“你看你这孩子，不也挺灵光的吗？改天我请你吃饭，忙了一上午了，抽空去休息会儿，等有了警情，你还得出去。”
周六一一听请吃饭，就像个孩子了，低着头，手插在兜里，嘟囔着：
“你们都说请我吃饭，但是都没有请，这空头支票就不要开了，上次好不容易吃顿饭，还是蹭的人家梁处的。”
在龙华街派出所，请新丁吃饭，意味着认可。
所长现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认可了周六一。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付胜看着周六一，有些不可置信，他当年刚来的时候，干了快一年才得到了认可。
周六一，才几天？
这小兔崽子，一般来说，在这种体制内的单位，领导假装画饼，下属假装吃饼，大家都能相安无事的。
但是，九零后会对这种模式很排斥，像李华，会抱怨。
现在的零零后，就不一样了，会直接把饼给要出来再走。
这一茬一茬的，已经不像个韭菜了，像个镰刀。
付胜嘿嘿一笑：
“我就是和你客气客气，现在所里那么忙，哪顾得上出去喝酒吃饭？好好干活吧。”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所长这么直白的收回去了，周六一还有点不大舒服：
“所长，还能这样？这……”
所长拍了拍周六一的肩膀：
“这也脸皮太厚了对吧？你换个角度理解，我们每天面对的都是些不讲道理的人，脸皮不厚一点，还怎么执法？我以为你已经领悟了基层工作的精髓！”
这？
周六一一脸便秘的表情。
所长黑脸带笑，露出来被烟熏黄的牙，看着还挺朴实的：
“这叫做，生存智慧。”
完了还问：
“学会了吗？”
所长付胜说话的时候带着点方言，学会了听起来就是学废了吗？
周六一笑道：
“学废了！”
然后，做个鬼脸，居然直接溜了。
所长迟疑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周六一说的话的意思，拍了一下头：
“兔崽子！”
………………………………………………
下午，周六一因为起太早，又奔波了一上午，就想要睡一会儿，但是偏偏施雯雯还在他旁边，一双大眼睛流光百转，似乎能从他身上挖到宝藏，黄青梅在不远处的窗口内处理业务，高冷、熟练、蓝衬衫一穿，谁都不爱，就是个木得感情的敲章机器。
周六一埋头做案卷，那个色狼还关在所里，需要打电话让报案人再过来核实一趟。
施雯雯没事找事儿，像个小火柴一样，和黄青梅摩擦着，快接近炸了：
“我看新闻上，某国土开发局的窗口，一年敲了一亿次章，你这一天敲多少次？”
黄青梅虽然是个辅警，但也是正儿八经大学毕业的，之所以在这里干临时工，是因为现在学历内卷太严重，工作太不好找了。
她翻个白眼：
“我说大记者，你有没有学过算数？你知道一年盖章一亿次，意味着什么吗？平均每天盖章二十七万三千九百七十二次，八小时上班制，一小时盖章三万四千二百四十次，一秒钟五百七十次，就算是筋膜枪也没有这么快吧？”
施雯雯毫不示弱：
“人家可是省里的模范，现在都无纸办公了，是在网上审批的，肯定是用软件集体审批的，怎么可能像你一样坐在窗口盖章？”
这话，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强。
黄青梅气成了河豚，恨不得把施雯雯直接给打出去，她还叫周六一：
“小周，记者拍摄咱们的工作内容，算不算泄露国家机密？”
战火，烧过来了。
都火烧眉毛了，李华还给周六一发信息：和两个美女办公，感觉不错吧？
周六一只觉得头疼，这种生活状态，不但没有觉得幸福，反而是觉得危机四伏的。
他有点后悔，没有和李华抢处警的机会。
这时候，有人过来报案，是个男大学生，带着黑框眼镜，镜片挺厚，面部浮肿，看起来有点唯唯诺诺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进来了：
“警察叔叔，你可快点帮帮我吧！没有毕业证，我那个工作就要没了！”
周六一拿着登记薄，有点奇怪，他的毕业证，和报警有什么关系？
黄青梅显然认识这个人：
“安宝平，你怎么又来了？你们导师还没有给你发毕业证吗？”
安宝平这么一个大男人，绷不住了，施雯雯端过来一杯水，他一口喝完就哭出来了。
黄青梅愁的不行，给周六一解释道：
“这案子，我们所已经帮忙调节过好几次了，让他找律师，找学校领导，找系主任，什么前途，声誉，都讲了一遍，但是就是没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