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把李华拉过来,一块儿出去外面办公室打印材料,轻声道:
“短时间内,尽量不要再和亮哥提起婚事。”
李华一头雾水:
“为啥?”
周六一声音压得更低:
“这么说吧,他们大概率是成不了了。”
李华瞪眼:
“怎么可能?”
周六一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亮哥的女朋友出轨了。”
李华惊诧的嘴都合不上,连连道:
“怎么可能?”
周六一还想要再解释一下,但是听见所长的硬皮鞋地动山摇的进来了,还有猛的一声咳嗽声,显然是对两个男警居然还说悄悄话很不满。
所长直接扣下了李华:
“你的检查呢?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有交?”
李华瞬间就像没有写完作业的小学生,尴尬的不行,脑子像个高速运转的CPU,在想着怎么能编一个理由蒙混过关。
周六一也偷偷的想跑,但是也被所长给逮回来了,他赶忙陪着笑脸道:
“所长,在写了,我就快写完了。”
所长站在两个新人面前,两个新人像犯了错的调皮小学生在班主任面前,画面那叫一个相当的和谐。
付胜看起来没有批评两个猴孩子的意思,态度相当的和蔼:
“今天上午,其实有个快递过来了,我问了一圈,也没人领,是你们两个谁的?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这现在的电子产品怎么用,看不出来这玩意儿是干嘛的。”
李华和周六一互相看了好几眼,吃不准所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看怎么像钓鱼执法。
但是所长那么大年纪了,在整个三江市,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资深民警,不至于一大早把他们两个耍着玩儿。
李华心一横:
“所长,那个东西是我的!咱们所的伙食太差了,我买了个早餐机,打算天天早上烤个面包吃。
你想呀,我每天早上吃得饱饱的,是不是抓小偷的时候更卖力?”
所长那张黑脸,嘿嘿一笑:
“你确定是你的?”
李华以为骗过了所长,所以开始满嘴胡吹牛逼:
“所长,那可是现在最时髦的早餐机,你有没有看小红书,现在很多女孩子人手一个,天天早上都要拍照……”
周六一瞬间反应过来,所长看他和李华两个人,就像是考场上坐在讲桌上的老师看底下作弊的学生。
一目了然。
但是,所长却很有耐心,一直等到李华说得天花乱坠没词了,他才问周六一:
“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大了,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么会玩儿电脑高科技黑科技,就想着蒙我呢?”
周六一在被揭穿以后,反而是老老实实的一点狡辩都没有:
“报告所长,我们没那么想。”
所长背着手,语气里加了点嘲讽,说出来的话又辛又辣:
“让你这个东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写检查,是不是委屈你了?”
周六一如芒在背,才刚刚好不容易刷了点好感度,现在哗哗的全掉没了。
所长的声音,如同紧箍咒一样,继续在耳朵跟前炸响,震耳欲聋的,显然在没收集这些通信设备之前,他就是本地最飒的领导:
“别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我见过的聪明人多了去了,比你聪明的也很多。但是现在,那些聪明人,他们有的扒了这身警服蹲在里面,有的早就离开了这行,羞于对人承认自己当过警察。
在工作中,不是只靠着自作聪明,走捷径,就能办成事,不能偷奸耍滑,糊弄别人,就是糊弄自己!
你明白吗?”
周六一认错态度特别好,让人挑不出错来,立刻声音洪亮道:
“我明白,我错了,针对这件事情,我会再写一份检查。”
唉!
慧极必伤!
这小子看起来能屈能伸,实际上特别的偏执,偏执到所有人都劝不动他。
哪有新人就敢挑大梁办案的,向来只听说过刑警新人会往前冲,冲锋陷阵,冲出来一个好前程。
可是没听说过技术人员,以毒攻毒,以身试法……
付胜头大,还想要训斥几句,但是他自己又不懂电脑,万一说的驴唇不对马嘴,还得被这小子笑话,再加上周六一打了一个喷嚏,还吹了个鼻涕泡,显然是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再加上为了办案子奔波了一天。
所长有点不忍心责骂他了。
年轻人,锋芒过盛,脾气比本事大,其实也都很正常,需要好几年的磨砺,才能变成一个不动声色的中年人。
他把黄青梅桌上的纸巾拿过来给周六一,周六一才想说个谢谢,但是付胜的脸更黑了:
“你们买的那个机器,我试过了,太浪费电,还浪费墨水,写一份检查成本得好几块钱呢。你们自己写吧。对了,你们买机器代替人手写检查欺骗我,也得写一份检查。”
李华闻言,苦着脸,不可置信:
“不是吧,所长,你居然真的认识这个机器?”
年轻人是有多看不起他这样的中年干部?
所长横他一眼:
“你以为这些机器有多复杂,现在的老年人都不用老人机用智能机了,现在的国产车都开始使用中文标识了,你觉得我是个文盲吗?
好好写检查,深刻反思,别成天想着糊弄交差了事,老想着糊弄别人,最后糊弄的是你自己,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了真正的警察?
好好反思反思吧!”
付胜很忙,大量所里处理完了的案卷,放在他的桌上,等着他签字。
付胜一走,留下周六一和李华两个人在风中凌乱。
李华和周六一两个人,使劲儿的写检查,李华一边写一边念:
“我对我思想产生了滑坡的事情深刻反思,这将成为我人生的拐点,使我背离工作初心的……”
周六一咬着笔头,纸上雪白一片,他是真的不会写检查,但是现在要从上班儿的第一天,吃了早餐店小老板两个包子开始写起。
这事儿周六一都快要忘记了。
“不就吃了群众一个包子,至于这么深刻吗?”
李华也是生无可恋的表情,一口把笔帽咬下来:
“习惯了就好了,你和你讲,一定要写的深刻一点,痛定思痛,最好能抱着检查哭泣,才能保证下次不再犯错误。”
这活儿,周六一是真的干不来:
“这和跪着,有什么区别?”
李华已经写了两行字:
“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的政府职能单位,全部都在搞服务型的政府,我们一定要建设让群众满意的派出所。”
周六一不由感慨:
“抓了人,还得让被抓的人觉得咱们好,这怎么可能呢?”
李华道:
“要不怎么说有困难找警察呢。”
周六一搁下了笔,昨天喝酒喝的太多了,脑子里像是装了一大团浆糊,空空的。
李华怅惘的看着外面的街道:
“青梅怎么还没有来上班?她一向来都是准时准点的,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周六一瞬间感觉头痛欲裂,赶紧把一个剩下的凉了的包子塞到了嘴里:
“我先去喝口水。”
这一天,倒是没有新的案子发生,太难得了,就是黄青梅没有来上班,周六一觉得心里闷闷的。
没案子发生的时候,周六一看到失物招领存储的柜子里,居然还有一些别人捡了送过来的电子产品,手机、平板、手表……居然都有,时间太久了,都没有人来拿过。
而他看的报案记录里面,几百条都是丢了电子设备的,大部分登记以后,都找不回来了。
这大概,也算是悬案的一种吧。
周六一翻着案卷,也有丢了自行车找回来的,不过丢的是很贵的碳钢材料的自行车,一辆三万多,两辆六万多,小偷被抓到的时候,哭着喊着:
我就只卖了五十块钱!
但是案值巨大,被判了几年。
徐海对周六一挺负责的,喝水时候看到周六一手里的案卷,就会和他说几句:
“现在生活比以前复杂得多,很多都看起来是小案,实际上是大案。”
“还有一点,你要注意。”
周六一立刻抬头,认真起来,徐海道:
“你要仔细甄别,咱们辖区不大,人口众多,但是经常犯事儿的就那么几个,他们会托人来打听,嘴上说的是:我大侄子坐公交车时候,不小心把西瓜刀掉地上了,被抓了,啥时候能放出来?
事实的真相,很可能是,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侄子,在公交车上持刀抢劫了,不是轻罪。
还有人问的是,就是在酒吧里和女的挤了一下,怎么就被关了半个月了还没有放出来?很可能是猥亵和强奸。
再小的案子,你也要看仔细了。”
周六一惊起一身汗,再看这些看起来不打眼的案子,就仔细多了。
…………………………………………
到了下午下班的点,他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
梁培禾!
梁培禾给他打电话?
周六一兴奋的搓了搓手,他的努力,上面现在终于看到了!
梁培禾简单的问了问:
在派出所还习惯吧?
和同事们相处的怎么样?
工作和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难处?
周六一还没有开口回答,梁培禾又道:
“没吃饭吧?今天加不加班?我带你去吃饭。”
周六一有点紧张和激动,不知道这是不是要被重用,办大案的前兆,一个省级市分局的处级领导,主动找他吃饭。
周六一换了衣服,立刻就跑了。
………………………………………………
梁培禾带着周六一去了一家生意特别红火的土菜馆,这个菜馆儿的名字很劲爆:
饭醉团伙!
周六一被扑面而来的热辣气息呛得直打喷嚏,显然是第一次来,他习惯性的拿出手机,搜了一下,不做外卖,仅供堂食,但是排队都要等很久,是个很有名气的本地饭店。
不过,这饭店的名字?
怎么念都觉的,和他们现在的职业,有点犯冲!
周六一不由皱眉:
“还有这么奇葩的饭店名字?”
梁培禾没穿警服,黑色夹克,眉心有个川字,不到五十岁,但是头发白了不少,一看就是苦大仇深的领导,但是现在为了欢迎新人入职,还是表现的很随和亲民:
“派出所,有人调侃是江湖好汉招待所,我们来饭醉团伙吃饭,不是很正常吗?”
这时候,饭店的老板亲自拎着酒过来,周六一看这人特别熟,甚至是忍不住一直拍大腿:
“老杨!居然是你!?”
这个瘦瘦的,个子不高,看起来不起眼的汉子痛快的承认了,脸上带着职业化的讨好的笑容:
“周警官,恭喜你入职了。”
这个老杨,就是胡亮用来配合考验周六一能不能经得住钱财诱惑的那个老杨,他表演起来,活灵活现的,周六一都差点相信了。
胡亮说派出所把老杨和他老婆的饭店当食堂的时候,周六一还以为这两口子日做过的比较艰难,但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大个饭店的老板了。
这上下三层楼,有十几个服务员在忙碌,透明玻璃后面有四口灶在同时开火。
这一年的流水,起码在百万级别吧!
就连梁培禾坐着都忍不住和他打趣儿:
“老杨,你还做假账不?”
老杨是因为虚假合同罪被抓的,判了好几年才出来了,算是一个成功改过自新的典范。
老杨倒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笑道:
“梁处,您就会取笑人,我是好日子过腻了吗?做假账才挣几个钱,还成天提心吊胆的,但是正经买卖就不一样了,虽然累点,但是我每天晚上都睡得踏实。”
饭店实在是太火爆了,酒上来一小会儿,老板娘才踩着高跟鞋,从楼上踢踢踏踏的下来,急匆匆过来招呼:
“对不住了,这最近人太多了!”
老板娘看不出年龄,保养良好,风韵极佳,耳朵上别着一支铅笔,丹凤眼一笑,就算是鱼尾纹极多,也能看得出年轻时候的娇媚:
“老三样吗?呦,单位里进新人了?那我得得给你添几个新菜,菜单给你自己选,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不要客气,就当回了自己家!”
梁培禾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越看越喜欢,点了头以后,继续和周六一说话:
“六一,我知道你不是警察专业出身,所以好多案子没见过,好多烂人你也没有见过,你们所长没给你安排师傅,没给你讲,我就给你讲讲。
其实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夏天的时候河里游野泳死的,那尸体泡出来有正常人体的三倍大,别说是我们了,就算是尸体的家属,都不想靠近尸体,冬天的时候,我们还接到过早上的报警,雪半尺厚,从上面刨进去,是一个冻僵了的死人,和我一块儿出警的同事,连续半个月回家,都没有办法看冰箱里的冻肉,还有一个直到现在去了超市都坚决不去看里面的冻货。
现在治安比以前好了,一般看到的谋杀案比较少,大部分是意外死亡案件,还有的老人年纪太大了,摔一跤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隔壁的交警队,他们每天才是压力山大,因为交通肇事案子,经常看见的就是被撞的四分五裂的车,一直在哎呦哎呦喊疼的车主,见血更是家常便饭……”
老板娘麻利的把几个菜点了单,笑着怪道:
“我这一桌子好菜,配着你一直在讲命案发生现场,这饭还怎么吃呢?”
梁培禾笑道:
“习惯了,要是法医那帮人过来吃饭,那才叫一个劲爆!他们对着一盆内脏,还能淡定的吃外卖。”
老板娘已经把单子压在了桌子上吊着的夹子上:
“得,我就不该把你们这些警察发展成了老主顾。”
不过话锋一转:
“要不是你们把我这饭馆当成了食堂吃,哪儿来我现在的金字招牌!”
周六一闻言一笑,眉间的阴霾,全部都散了。
梁培禾轻抿一口酒,见老板娘离开,继续道:
“不要害怕尸体,不要畏惧现场,我们出现在现场,搬运尸体,对尸体进行拍照取证,法医解剖,都是为了为死去的人寻找真相,找到公理!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鬼神,那他们也只会对我们说感谢。”
这是在打消周六一出现场的诸多顾虑。
周六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在咱们这行,不管年岁上差多少,只要一起办过案,一起抓过罪犯,就是过命的兄弟了!”
“案卷上是一部分,你还可以问问王师父。等你和大家混熟了,他们都会请你来这儿吃饭的,来这里吃饭,是龙华街派出所的老传统了,你以后如果一直在这儿工作,以后也会带着其他新人来。咱们这行,讲究的就是老带新,传帮带。”
周六一有点疑惑。
他来这里,是想要梁培禾能带着他办大案,不是为了上课,难免有点失望。
梁培禾是个相当有经验的老警察,当然能看出来周六一的部分想法,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你在和老王学开车?”
周六一点头:
“我就学了点皮毛,现在驾照不到一年,连高速都上不去。”
梁培禾又道:
“不过老王最厉害的还不只是开车,他协调社区矛盾,是一把好手,我记得元宝巷的拆迁工作,就是他协调的,作为经典案例保存了下来,你有空可以多翻翻,里面全都是智慧。”
周六一:
“我现在看案卷看到了五年前,还没有看到拆迁的部分。”
周六一看案卷居然这么快,才几天,就看了五年的内容,要知道龙华街派出所的案子超级多。
面对得力后辈,梁培禾一直严峻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放松:
“城市化进程,是一个很复杂棘手的事情,咱们国家,从封建社会农业社会,跨步到工业社会,信息社会,用了不到短短两百年的时间。
观念上、手段上、工具上,都有着极大的跨越。
如果是在以前,一套方案就能用很长的时间,但是现在,相隔三年,就会有很大的不同。
像木工,厨师,苏绣,这些技艺,都是十年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尤其是传承的老手,更值钱。
但是我们警察这行当,尤其是像你们这些搞计算机的,几乎是一年一个新套路,任重而道远!”
梁培禾不是为了办大案,而是为了给他上教育课,周六一心里有点意外。
这也算是另一种重视吧。
只要他足够的优秀,梁培禾在办大案的时候,总会想起他的!
周六一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拿出来一看居然是所长的电话,他连忙接起来,所长的嗓门震天响:
“在哪儿呢,我带你吃饭去,咱们本地最好的土菜馆!大彭,老姜,老徐正好都有空,一块儿吃,别开车,你们都和我报备一下,晚上还能喝一口酒。”
语气,是难得的欢快,草莽江湖气十足,还能听到下楼踢踢踏踏的节奏声。
所长付胜,是个精干人。
周六一不疑有他:
“所长,我已经在菜馆了。”
所长下楼的脚步声停住了,狐疑道:
“哪家?”
周六一漫不经心道:
“饭醉团伙。”
所长极其敏锐,像炸膛一样:
“谁带你去的?”
周六一这才听出不对味儿来,回答道:
“梁处。”
所长付胜原本是打算先和周六一谈谈的,没想到居然被梁培禾捷足先登了,这让他觉得很不爽,但是火气又不能直接对着周六一发,万一把这小子直接吓跑了怎么办?
“把电话给梁处。”
周六一把电话给了梁培禾,梁培禾始终是笑眯眯的,维持着他不动声色的高级领导的形象。
但是,付胜不顾及形象:
“我就知道,你这老小子从来不安好心,我培养一个人,容易吗?你就来摘桃子,我再培养一个,你又来,就是一个鸠占鹊巢的老斑鸠!
手怎么那么黑!
我告诉你,这个人,你可得给我留着,别想着再拐跑了。”
梁培禾只有一句话:
“好钢的用在刀刃上!”
所长又道:
“现在基层都在搞智能办公,我们所离不开这样的人才……”
梁培禾也只有一句话:
“人事权不在你手里,你不能搞一言堂。”
所长又吃了瘪,像个哑火的枪,郁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周六一就算是再会辗转腾挪,现在也觉得力不从心,他总不至于当着两个领导的面,玩儿乾坤大挪移。
他现在就像是放在火上烤着,如坐针毡,不知道怎么接话。
而梁培禾像是习惯了一样,坐在对面,老神在在的,面露微笑,享受着难得的片刻的不用想案情的时光,还时不时的捻起来花生米吃一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付胜总算是不骂了,直接开始点菜了:
“要火爆羊肉,火辣猪肝,要土炮公鸡!我等会儿就来,叫他别走,给我等着。”
周六一眼皮子直跳:
“所长,你要干嘛呀?”
付胜道:
“把这老小子喝趴下!”
这几个菜点的杀气腾腾,硝烟味十足,似乎下一刻就能拎起来板凳酒瓶子打起来,不过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似乎真的有龙门客栈老板娘的劲儿,都能拿捏得刚刚好,她也习惯了,始终是笑脸迎人:
“知道了,现在就给你安排上,保准你来了菜就能上桌!我亲自给你掌勺!”
然后电话直接挂了,周六一觉得自己已经饱了,很明显这两位领导不对付,他夹在中间很为难。
梁培禾把花生米往前推了推,笑道:
“没事,我们是老同学,早就习惯了。我晚上还有个会要开,先走了。”
这是要跑?
周六一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况。
梁培禾手压在他的肩膀上:
“龙华街派出所卧虎藏龙,跟着师父们好好学学!”
梁培禾手里拎着夹克,直接出了门,小店昏黄的灯光照得他头上的白头发一片雪亮。
他看过这位高阶警官的履历,几乎是警界传说:
从警二十一年,有二十年没有回家过过春节,不进行政岗位,不进机关单位,一直奔波在办案一线,一直牵头去破重案、要案、悬案,这些案子,往往错综复杂,不是单一的禁毒、反诈、杀人,而是牵连甚广。
也是因为他铁面无私,几乎不近人情,一心扑在案子上,所以这么多年,虽然功勋不少,却升迁缓慢。
现在的省厅几个副厅,也和他是同届。
可是,梁培禾付出了这么多,却始终没能破了他父亲的那一桩悬案。
………………………………………………
所长像个炮弹一样风风火火的才走进去,周六一看到了他,赶紧站起来招呼,手举的高高的,只怕付胜看不到他:
“所长,这儿!”
面对这么一个活宝,还真是舍不得苛责他。
付胜走过去,眼睛看了一圈:
“梁处呢?”
显然当着面,他对领导还没那么狂野,收敛了许多。
周六一道:
“梁处说他要开会,就回去了。”
所长大马金刀的坐下:
“他是怕我把他喝趴下!”
话音刚落,老板娘端着菜过来上,三个大菜两个凉拼,五个菜麻利的摆了一大桌子,显然不用上了,老板娘疑惑的看着只有他们两个人:
“就你们两个人?老姜他们几个呢?你们AA请新来的吃饭,不是老传统吗?”
所长把菜单还给老板娘:
“他们忙,再上点啤酒,年轻人喜欢喝带果味儿,甜味的,要这个荔枝味的,黄桃味的。”
老板娘拿着铅笔划了几下:
“行,稍等会儿。”
然后,摇曳生姿,扭着水蛇腰转进了后厨,似乎这儿就是龙华街的龙门客栈。
付胜端着一杯酒,喝完了以后问他:
“你觉得这个老板娘怎么样?”
这话让怎么回答?
周六一搓搓小手,一脸天真无邪:
“所长,你让我怎么说呢!”
老板娘刚好拎着两瓶果酒过来,酒瓶子很好看,细腰大肚的青花瓷,老板娘自己也像个美丽的青花瓷花瓶。
但是看这做派,还有老杨的年纪,这老板娘大概是能给他当妈的年纪了。
老板娘拿着起子麻利的揭了盖子,还给自己倒了一杯,媚眼如丝,烟视媚行,一点也不介意,但是对周六一这个新警相当的尊重:
“周警官,这是所里的必备项目了,说吧,你是怎么看我的?反正没你们派出所,也没我这个店。”
周六一四顾看了看,然后夹起一筷子菜尝了尝:
“菜的味道好,分量足,而且符合现在年轻人的口味,也有本地味道,客人都是熟客,这个店最少开了有七八年了吧?”
老板娘笑声爽朗,自斟自饮了一杯,眼睛里带着一些沧桑,但是不依不饶的,做生意绝对也是个硬茬子:
“那你看我呢?”
这时候,有客人买单,老板娘顺口道:
“零头就抹了,下回再来!”
然后,老板娘又回来了。
周六一有点吃不准了,就算是看出来,也不能说,但是如果不是放点料出来,老板娘是不撒手的:
“您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您是真的会做生意,我看过了您的菜单,标价尾数,都是十九,二十九,三十九的样子。
您这里都是大桌子,最少都是三个人吃饭,起码点菜四个起步,这样抹零的尾数,就是四九三十六,五九四十五,六九五十四,七九六十三,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
也就是说,只要点菜超过五个,抹零就不会超过五块钱。
点的少了的客人,又不好意思让您抹零。
这样又拉了人气,又能省下来一大笔开支。”
老板娘笑容明媚,不再多说,又放下一瓶酒,从容不迫道:
“要不然老杨那个做账的怎么能看上我呢,我女儿下个月结婚,我也请你们喝一杯。”
说完,老板娘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周六一喝了这两杯酒,整个人又开始晕乎起来,不过他喝醉别人很难看出来,而是坐的更正,眼睛更加清明,脑子转的更快……
这种人,比较少见。
所长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满意的笑容。
真不知道周六一是从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居然有这么多的心思。
喝了两杯,话就多了起来:
“我刚上班那年,还没有规定喝了酒不能上班,也还没有禁枪,那年三十儿,我们这些刚上班的人偷摸在值班室下饺子,还喝酒,我们那个所,是个大所,八十多个人,建制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小的公安局分局了,一晚上值班的人也有二十多个。
晚上快十二点,公路上有人持枪冲卡,把个警车压扁了,交警撞倒了两个,然后跑了,正好是过年,那年又正好小灵通的销量太好,大家拜年时候,一传十十传百的,影响太恶劣了。
全县的警察都休假取消,限时六小时必须缉拿归案。我们都喝的醉醺醺的,拿雪在脸上搓着,硬冻醒过来,挨家挨户敲门找人。
你猜猜后来呢?”
周六一自己喝酒没什么瘾头,赶紧给所长倒:
“然后呢,抓人以后立功嘉奖?”
所长摇头,点了根烟,慢悠悠道:
“警察这行当,除了实在是技术限制干不了的,什么案子都能搭把手。
我们几个人醉醺醺的把人从一个农户的猪圈里揪出来了,但是我们几个都喝大了,记者来采访不好看,就让交警队的兄弟接受采访了。
错过了这么一个出风头的机会,可是让我们心里难受了一下。”
周六一又给所长倒了一杯,所长指着酒杯子,对周六一语重心长道:
“我给你上第一课,喝酒这种事情,要么滴酒不沾,要么,千杯不倒!”
周六一点了点头。
所长显然是喝多了点,又问他:
“喜欢警服吗?”
周六一点头,他就是因为看到了雷明穿警服,所以才会也选择了这条路。
这条路,距离他想要的梦想最近。
所长像是在自言自语:
“搁以前,就你出生以前那会儿,九几年,警察穿的不是藏蓝,是军绿。
穿着警服走在街上,就是威风凛凛,谁见了都怕,在街上喊一声就能把小偷吓得直打哆嗦,一个人就能镇得住一整条街的宵小。
那时候,一把枪,一个警帽,就能维护社会治安。
我们走出来,群众都会叫我们是干部。
但是现在时代在发展进步,你看到处都是天网摄像头,破案都开始走技术路线,离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行,但是离不了那些电子设备。
我认识一个牛人,刚上班儿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
他这些年,从来没有去过一次办案现场,从来没有亲手抓过一个犯人。
但是,他就把那个DNA检测技术稍微改进了一下,从可以查一个人,改进到了可以查一个家族谱系的人,每年抓获的就不止几百人。
全国表彰的时候,人家立功就是一等功。”
所长的意思是,希望周六一可以在技术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是周六一却说:
“我想要在办案单位。”
所长有些唏嘘道:
“我们这些单位,处理的更多的是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今天谁家的品种猫丢了,明天谁家的品种狗丢了,今天两口子吵架动刀子,明天婆媳矛盾要跳楼。
而且,情况稍微复杂一点,就通知刑侦、经侦其他大队过来,其他单位的人就会接手这个案子,只有走访和户籍需要我们,其他高精尖的项目,有专人负责。
我们,就像是这个行业的底盘,看起来很重要,实际上也很重要,但是换一个人,工作一样能干成这样。
你明白吗?”
周六一没说话,但是态度很坚决,所长继续道:
“咱们这个行业,工资发的不高,现在不比我们那个年代,不分房子,现在房子这么贵,你到了三十多岁,都不一定能买下来,你要是去大厂,三年到五年就能解决了住房问题,还能买市中心的房子……”
这妥妥的就是劝退,不过这不是问题,周六一不假思索:
“没关系,我妈在电子城门口卖煮方便面赚到钱了,她买了一套房子,不到两年就拆迁了,又买了房子,又拆迁了,她肯定会给我买的起房子的。”
卧槽?
这不按套路出牌。
而且现在的年轻人啃老啃的理所应当的,完全没有一点问题。
所长摸了摸快秃了的头发,他先入为主的以为,这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特别艰难,他居然把周六一刚进门那件上千块钱的衣服给忘了。
这小子的家庭条件,还真不算差。
他妈是真的凭实力挣出了不少钱,养大了丈夫留下的孩子。
所长看着周六一意志这么坚定,挑不出毛病了,可是这偏偏就是最大的毛病,他端起酒杯,一连抿了好几口:
“你真的一定要当个警察吗?”
周六一坚定的点头:
“当然。”
所长又喝下一杯酒,闷得脸色铁青。
他接受不了,精心培养出来的人,被梁培禾用来攻坚重大案子,那些搞化妆侦查的人,有的因为在犯罪团伙中太久,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和自己的同事格格不入,甚至还有的因为犯了微小的失误被灭口,就算是成了烈士,也成了无字碑……
生者,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也只能像幕后的人一样,戴着口罩和墨镜,要避免招致犯罪团伙的报复。
那些人,都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被改变了一生……
虽然轰轰烈烈,但是这样的一生,在和平年代,看起来太过于残忍。
付胜自己不愿意亲手把周六一培养出来送走,也不愿意让手底下的人去培养周六一。
最终的走向,就像是梁培禾那样,二十年都没有在家里过年,和老婆离了婚,老婆专门在离婚协议上写着不让他看儿子。
为了职业信仰,放弃了自己的一生,值得吗?
付胜觉得自己在职业追求上不如梁培禾,但是他看起来基本兼顾了家庭和事业,这一生潦草还算是幸福。
他审视着周六一。
周六一已经参与了不少案子,甚至可以说是在刀口尝过了鲜血淋漓的滋味,但是他还一直这么坚定: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那我改!”
这话说得,好像他是个渣男,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真心。
真特么的,付胜已经好几年了,没喝过那么多的酒,他拿起酒瓶子,咕噜咕噜的喝了大半瓶。
他看着周六一,像一块美好的璞玉,没有丝毫的瑕疵。
二十岁的年纪,他可以成为任何他想要成为的人。
他学习好,可以去搞科研,他脑子活络,可以去做生意,他爱玩爱闹,可以像网上那些年轻人一样,去做个潮人。
在这个时代,和平的年代,年轻人本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
就像他的儿子,心血来潮的高中时代学过几天的艺术,后来迷上种地学了农学,大学毕业突然想子承父业,又去考什么监狱警察。
年轻人,就应该有自己的想要的选择……
付胜,把剩下的一整瓶酒,全都喝了。
付胜没有继续争辩,而是继续在喝闷酒,甚至闷酒喝的他头快要炸了,周六一的脸,和印象中的另一张脸重合起来。
那也是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年轻人,在老王和彭志远还没有来到这个派出所之前,在老顾和老贺还是骨干力量之前。
他亲手,手把手的教那个年轻人,怎么抓赌,怎么做药检,预审怎么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
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带着那个年轻人,把街头的烂人都处理了一遍,认为这个年轻人以后就可以比较轻松的处理那些短平快的突发案子。
然而,那个年轻人跟着梁培禾跨省,再也没有回来,他的一切,都成了保密条例。
那是一个轰动中外的大案,牵扯出来的有帝都的会所,有边境的贩毒链条,甚至还有不少高官参与……
破获一起大案,参与度最高的那个警察,就算是活下来,也会失去整个自己的人生!
付胜把酒瓶子在桌上砰砰砰的砸了好几下,他知道自己根本就劝不动这个年轻人:
“你们这些人,都是疯子!”
……
被付胜称呼为疯子的周六一,却是无比的平静的看着付胜,仿佛疯掉的人是付胜而不是他。
他很淡定的在其他食客异样的眼神中,拿过付胜手中的空酒瓶,给他倒上一杯开水。
周六一平静至极的眼睛里,居然红了,灯光摇曳,又碎掉,像星星一样:
“不用劝我了,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条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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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一没喝多少酒,一直在喝水,他沉默的一个人坐了半个多小时后才站起来去买单,却被老板娘告知:
“梁处已经买过单了。”
周六一笑着问老板娘:
“您能不能给我讲讲故事?”
老板娘笑的花枝乱颤,被年轻人搭讪,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不过,聪明女人总是要留几分的神秘感。
她拿着铅笔在周六一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想打听老娘的故事?回去翻你们所里的卷宗去。不过我可告诉你,我都金盘洗手归隐江湖了,别想再从我这里挖到什么料。”
看来,是真的很有故事。
老板娘看到他们要走,还好心的给叫了一辆车,给了周六一一把伞,周六一扶着付胜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街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吹走了酒气的微醺,因为雨是突如其来的,所以很多人没有带伞。
周六一看到一个一家四口躲在父亲的西装下,挤着进了一家面馆,大概是经济真的非常拮据,四口人只要了两碗面,给两个孩子吃,大人只象征性的尝了一口。
他在凉飕飕的雨里,多看了好几眼。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刚刚吃过饭的周六一感觉特别饿,很想尝尝那两碗面有多好吃。
是他一辈子也吃不到的,一家人在一起,整整齐齐。
大概是酒喝多了,大概是雨太大了,他脸上湿湿的。
这样的人生,他永远不会拥有。
而他一辈子,都不能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
这漫天的大雨,浇的他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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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付胜的儿子给他倒了水,他起来就去马桶那儿吐了半天,然后他吭哧吭哧的把老爹又架着扶到了卧室。
他儿子瘫坐在地上,累的不行,有点奇怪问道:
“爸,送你回来的那哥们儿谁呀?看着瘦的像个竹竿,居然能把你背上三楼。”
付胜居住的警务大院,老旧小区,没电梯,周六一也喝了那么多酒,居然能一步一个脚印把他背上来。
真牛逼!
付胜骄傲道:
“我们所新来的警察,比你年纪还小呢!啥都会,我当警察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几乎不犯错的新人!”
他儿子连连摇头,根本就不相信,这世界上,还能有让他爸满意的小年轻。
这所长,经常张嘴就在骂人,他这个儿子要不是人真的皮实,早就被骂出心理阴影了。
付胜吐完了清醒多了,他给梁培禾打电话,打过去一句话喷的震天响,还有点不甘心:
“梁处,新警分配,实习单位有优先挑选权利。”
梁培禾本来就是百忙之中抽空去看了看自己精心挑选的小树苗,在野地里长得怎么样了。
是变成了栋梁之才,还是变成了一蓬杂草。
显然,幼苗长势喜人。
梁培禾还给他的领导发信息:
最好的投资,就是培养年轻人,他们是我们的希望。
梁培禾对吃吃喝喝兴趣不大,他现在回去继续加班,端着泡面打开电脑,就能顶一顿了。
不过,刚坐下,就听到付胜这一嗓子,声音大的他差点背过气去。
梁培禾循循善诱付胜:
“你这人,格局怎么不能大一点?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现在不光是派出所缺人才,我们这些高精尖的部门都缺人才。
你是知道的,就是做DNA谱系的那位,现在研究所里也是青黄不接的,你为我们培养一个人才,说不定就能打掉一整个犯罪链条,铲除一个犯罪行业。”
在这件事情的态度上,梁培禾绝对是寸步不让!
就连师兄的儿子,盛长风,那个硕士研究生刚毕业没多久,优秀的年轻人,都已经去了一线,他怎么可能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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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所里宿舍,冲了个澡,周六一酒气散尽,他坐在窗户底下的桌子上刷法考题目,这时候手机响了一下。
他以为是雷明找他,就赶紧拿过来看,没想到居然是林雅思,问他在干嘛。
周六一道:
刷法考题。
林雅思:
像你这么用功奋斗的男生,越来越少了。
周六一眉毛直跳:
不是,现在司法考试明年可能就不让非专业人员考了,我打算当警察,还是考下来这个证比较好。
林雅思又道:
我找个对象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发现,我认识的所有男生里,就你说话最好听。
然后,还几个惆怅的心碎表情包。
周六一有点头大,他觉得刷题比和林雅思聊天重要,但是林雅思没完没了了。
她这个年纪,这个家境,这个工作的女孩子,生活里最大的烦恼,就是找个合心意的男人结婚生子。
现在,满脑子都是上哪儿找个男人谈恋爱。
林雅思这是实在找不找人了,在打他的主意,但是林雅思不是他的菜,况且,这姐姐不是奔着谈恋爱,而是奔着结婚去的。
周六一一拍脑门,有了,然后他快速的发了一大串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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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周六一洗了把脸,清了一身酒气,脚步轻快,打了卡就去翻案卷了。
然而,案卷多如牛毛,周六一就算是再有耐心,每天闻着发霉的纸味儿,也难免浮躁起来。
他还找了所里其他人挨个儿问了一遍,但是大家都不说,统一的回复都是让他继续看案卷。
李华神秘兮兮的卖关子,他总算有比周六一见多识广的时候了:
“这姐们儿,有故事,胡亮往上的警察,全都和她打过交道!”
周六一脑子里灵光乍现:
“不会吧,咱们所里所有人都抓过她?”
李华眼睛一下子瞪起来:
“卧槽,你怎么猜到的?神了呀,这姐们儿现在可是算个成功人士了,开着红色大奔,穿名牌,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谁也看不出来她以前的事儿,你居然能。”
周六一也故作神秘的笑笑。
心里想的却是,能和警察打交道的,不是受害者就是犯人,哪那么难猜。
李华啃油条像是啃鞋底儿,表情很痛苦,李大妈的菜,得搭配上案子才够味儿:
“这姐们,算是个传奇吧,她大名叫做康采月,年轻那会儿当会计的时候贪污过厂里的款子,用来打麻将,被抓了。
后来在里面她老公和她离婚她不愿意,出来她老公和别人好上了,她就去和她认为的三儿打了一架,把人家的腿给打骨折了,这就又犯了故意伤害罪,又进去了。
又出来以后啥手艺也没有,厂子倒闭了,连个交社保的地儿都没有,居然在街上站街了。
这不,又被抓了?
后来出来以后,成了咱们所的重点关注对象,老顾老贺和所长他们几个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姐们儿一逮到机会,就要去犯罪。
大家伙儿商量着,看她有没有啥技能,后来发现,她在里面,学会了踩缝纫机、做饭、糊纸盒子。
大家还凑钱,让她去商场里缝裤边,但是这是个夕阳行业,没干多久商场倒闭了。
又介绍她去食品厂的流水线上压饼干盒子,结果又是食品厂倒闭了。
一般人,到现在也就放弃了,但是咱们所长,还有老贺老顾他们,是一般人吗?
不管这姐们儿混的多惨,他们可都没有放弃治疗,正好老杨出来了,那货也是个有名的三只手,今天偷了今天吃,明天偷了明天吃。
这俩,被称之为咱们辖区的雌雄双煞了。
大家一合计,给他们弄了个小吃摊,其实是方便管理,两个重点关注人员,去一个人就能了解完信息。
没成想,这俩在一块儿,居然还就又看对眼儿了,不但挣了钱,还结了婚,生了孩子,现在生意做得多红火!
多少没坐过牢的,都求着盼着,我们能把他们逮了,再给发个媳妇。”
这样的经历,堪称传奇了!
周六一对于老板娘的过往,心里有点准备,但是没想到居然是五毒俱全,都忍不住咋舌:
“这么厉害?”
可以说,每一项罪名,都是一路往下堕落,正常人但凡是沾了一项,一辈子差不多就算是毁了,但是到了五十开外的年纪,居然还能混出个人样。
李华又说:
“自从这康大姐日子步入正轨,所有来我们所的人的必备项目,就是去她的土菜馆喝顿酒。不过现在人家在咱们本地也算是个成功人士了,你怎么看出来她底子不清白?”
所长路过,本来挺高兴的,认为周六一的思想课上的不错。
但是周六一手插在兜里,画风开始不着调:
“就咱们所这点儿权限范围,摊贩更怕城管,不怕我们,一个开饭店的,能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就咱们所长,连个营业执照都给人家办不下来,无非是让咱们引以为戒,不要犯错误,也不要怕犯了错误,肯定能改过自新。
思想建设,就那么回事儿,好不容易做出了一个成绩,还不赶紧给咱们这些新人看看?其实,社会上多的是一烂到底,烂泥扶不上墙的人。
要不然,我们警察至于每天这么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