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人太少,但是并不意味着没活儿,厕所是新来的人轮流打扫,就算是黄青梅也不例外。
在劳动力严重缺乏的单位,完全实现了男女平等,黄青梅不光打扫女厕所,也打扫男厕所。
李华当即拍板:
“为了不扫厕所,必须要找到钥匙的主人!”
说完,周六一和李华两个人,像是在研判重大案件一样,开始研究这串不起眼的钥匙。
黄青梅秀眉皱起,冰山女神思考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她本身也不是警校专业毕业的,所以根本就无从下手,但还是凭着经验解释:
“这钥匙又不是手机,上面没有装定位,又没有联系人信息,怎么可能找得到。不过我肯定不会拿这么多钥匙,咱们所和我家里加起来的,都不超过十把,这二十多把,像是祖孙三代再加上单位的。”
李华拿过来钥匙看了好几遍,还是觉得一点线索也没有,着急的不行,像是一个学渣看到了复杂的大题:
“我可是侦查学专业毕业的,我也觉得找不到,这么多钥匙,全都平平无奇。”
周六一手里拿着钥匙,一把一把的看过去:
“青梅姐刚才说的不错,这串钥匙数量太多,一看全都是家里的钥匙,应该是中年妇女的,现在的年轻人上班一个人住,不会有这么多钥匙。”
黄青梅也觉得无法下手:
“我就说嘛,除了能看出来是我妈那个年纪的家里的钥匙,啥也看不出来了。”
周六一拎出来其中一枚,是一个类似于电话线圈挂着一把有标号139的钥匙:
“其实也未必,这枚钥匙比较特殊,还有洗发露的香气,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钥匙应该是附近澡堂的。”
黄青梅快速过来抢过去,看了好几遍:
“没错,从小到大,不管什么样的澡堂子,都是这样的钥匙!可是凭这个,也找不到失主吧?”
李华本来眼前一亮,但是一说澡堂子,立刻蔫了:
“就算知道是澡堂子的,我们派出所有备案,也不好找吧。附近有十几家洗浴中心,用的钥匙都差不多,我们要一家一家打电话吗?回头人家会以为我们是不是有新的扫黄打非任务,只为了这么一把搓澡工的钥匙,太小题大做了,影响不好,人家背地里还会笑话我们的。”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但是这个线索不那么的合适,甚至是让人觉得非常为难。
周六一却是不慌不忙:
“没关系,我有办法。”
李华很想知道,周六一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办法,但是王才智还出警一次,打电话叫李华一块儿出警,李华拒绝了王才智:
“老王,你一个人去吧,调解夫妻吵架这种小矛盾就不要带我了吧,我想在所里多休息会儿!”
王才智当然不同意:
“处理案子最少需要两个人,我不找你找谁?”
李华愁着找个人陪王才智去:
“咱们所的人也太少了,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两个人搭档吗?怎么你们每个人都和我搭档?”
王才智以前辈老者的身份教导他:
“这说明你能力不错,我们都需要你,快点出来吧!”
这时候,胡亮回来了,李华像是看到了救星:
“亮哥,你和老王出一趟警,晚上夜宵我请!”
胡亮看了一眼这三个年纪很轻的警察们,没有拒绝:
“行,不过我晚上吃食堂,夜宵就免了。”
他原本是想要提醒几个后辈,不要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花那么多时间,但是想起来自己刚从警时候,也曾经帮着群众指路,帮着找小猫小狗,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是年轻人的一腔热血。
李华继续和周六一捣鼓钥匙。
其实胡亮并不是在拒绝夜宵,而是点外卖太贵了,正式民警和辅警之间的工资差距比较大,胡亮不想让李华太破费了。
周六一打开了手机APP查看附近的地图,翻看附近的洗浴中心:
“别说的那么绝对,说不定我们运气好呢。”
黄青梅和李华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周六一下一刻就语出惊人:
“我找到了,这把钥匙是阳光洗浴中心的。”
黄青梅顾不上放下手里的东西,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不是吧,这都能找到?”
李华瞠目结舌:“我的天!你怎么确定的?”
周六一把评论的图片给他们看,是一个消费者在用完团购券以后的评价,正好拍到了钥匙的图片。
周六一已经在页面上找商家的信息,给商家打电话了:
“消费完评价有优惠和积分,和外卖一样,总要上传图片的,但是洗浴中心又不是饭店,能随便拍。我就是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人拍钥匙柜子之类的图片上传,没想到真的有。”
商家接通了电话,前台小姑娘的女声响起:
“喂,您好,阳光洗浴,请问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到您?”
周六一说:
“有人捡到了你们洗浴中心搓澡阿姨的钥匙,请速到龙华街派出所来领取。”
然后,就听到电话那边一阵欢呼雀跃:
“张婶儿,你的钥匙找到了!快去龙华街派出所拿一下,太好了,那么多钥匙,你不用重新配了!”
黄青梅是个冰山美人,一看就很有素质很有教养,但是现在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卧槽!”
李华更是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周六一:
“不会吧,真的能找到?”
一个没有定位、没有标记、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大串钥匙,居然能在不调取监控,不找专业相关人员的情况下,准确无误的找到失主?
这还是新入职的警察吗?
这简直是龙华街的福尔摩斯!
周六一对着黄青梅和李华做了一个OK的手势,意思是这事儿现在已经办成了。
电话那边的中年妇女接过电话,声音特别激动:
“警察同志,你们找到了钥匙吗?”
周六一办成了这样的事情,却一点不激动,语气平静,开了外放,继续核实了一下情况:
“你的钥匙有什么特征吗?”
中年妇女急急忙忙的回答,声音有些颤抖:
“我家院子大门卧室,一共七把钥匙,我婆婆家六把,我女儿家三把,我儿子家四把,我单位有五把,我柜子的标号是139,红色的塑料线圈。
警察同志,是我的钥匙吗?”
没有一点差错,可以确定肯定是这位大妈丢了的钥匙。
黄青梅和李华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周六一故作老成,像是当了很多年的警察:
“你来派出所拿一下吧,是你的钥匙。”
挂断电话以后,李华跑过来,狠狠的拍了一下周六一的肩膀:
“以前一直看电视上的推理案子,玄乎的不行,实际上实习到了单位办案,是人海战术,是固定证据,根本就不是推理分析,耗时特别长,没想到你居然会分析证据,早上那会儿,我还以为你是偷看了楼下的民警公告栏,瞎猫一直碰死耗子呢!”
黄青梅负手而立,虽然还是不爱笑,但是眼神已经有了冰雪消融的趋势。
不到十分钟,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来了,她来的太急了,满头大汗的,脚上还穿着洗浴中心的拖鞋,没有来得及换,看到了自己的钥匙现在就在黄青梅的手上,才踏实了,对着三个警察千恩万谢的:
“谢谢警察同志,我这些钥匙都是家里的,儿子女儿不常在三江市,我得经常去给他们打扫一下,这些钥匙丢了我连配都没地儿配。”
黄青梅年纪轻轻,也是头一回做警察,有人这么感激她,把她当成了救世主,所以有些手足无措:
“我们是警察,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完,她赶紧拿了笔,让大妈签了字,就把钥匙还给了大妈:
“您再仔细核对一下,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大妈心情好,还开黄青梅的玩笑:
“没有,都全乎着呢。妮子有没有婆家,我给你介绍个!”
黄青梅一直冷白皮的脸居然红了:
“我工作呢,您别取笑我。”
大妈拿到了钥匙,心情特别好:
“你看我这不是高兴糊涂了吗?现在的小年轻不兴这个了,哪有刚见面就介绍相亲的。”
随后,这位大妈出去了,但是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这位大妈笑呵呵的回来了,还给拎了一网兜水果:
“你们可帮了我大忙了!”
周六一原本没在意,甚至还想伸手拿一个果子吃,初秋刚下来的粉红的大苹果在塑料袋里,散发着诱人的芳菲。
周六一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他辛苦劳动之后的犒赏。
黄青梅一直在大厅的综合岗,没办过案子,所以也从来没有拿到过群众感谢的礼品,她还挺开心的,伸出洁白的玉手,就想要拿一个紫红色的李子。
但是李华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抬手就打了黄青梅和周六一的手。
他看着水果,像是看着地雷,明显是想起了抽了一根烟、喝了一瓶水就写不完的检查,无视了黄青梅愤怒的眼神,赶紧拿着追了出去,话说的特别高大上:
“婶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不用这么客气,这些水果您拿回去吃吃!”
李华费了好大劲,硬把水果给塞了回去,大妈感动的不行:
“谁说现在的警察都是黑警,我看你们都是好警察!”
李华回来以后松了口气。
黄青梅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我就吃个李子,至于吗?”
李华喝着白开水,觉得特别踏实:
“我今天差点又多写一份检查,我都欠了所长十四份检查了,那一袋水果,所长回来起码罚我十份检查,还会骂我穷的连个苹果都买不起吗?”
黄青梅转怒为笑:
“我差点忘了,条例上写明了,不让拿群众一针一线。”
冰山美人的笑容,如同昙花一现,美丽非凡,转瞬即逝,周六一不由多看了两眼:
“青梅姐姐,你笑起来比不笑时候好看多了。”
黄青梅长得漂亮,她自己也知道,男生越是捧着,她就越能把调子拿起来,所以周六一夸她,她就收敛起笑容,双手环胸,脸上一如继往的倨傲高冷:
“你这只是运气好,碰巧找到了失主罢了,这儿还有这么多钥匙呢,你要是能再找到一个失主,我才能买奶茶。”
周六一这可不答应:
“青梅姐姐,只要我找到了那串钥匙的主人就请喝奶茶的!”
黄青梅拢了拢秀发,眼波流转:
“你才几分钟就找到了一个钥匙的失主,就换一杯奶茶,我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再说了,我还从来没有请男生喝过奶茶呢,都是男生在请我喝奶茶。”
说完,黄青梅看了周六一一眼:
“别叫我姐了,把我都叫老了!”
女人的心思真是百转千回,答应得好好的事情变卦了,周六一看向李华:
“李哥,你给我作证,刚才青梅姐姐不是那么说的。”
之前李华答应周六一的是,只要周六一能让黄青梅请喝奶茶,那么李华要带着周六一出警。
出警,才是周六一的最终目的。
这是个套娃的过程,一个都不能少。
但是,李华能和黄青梅说上话了,就没那么在乎一杯奶茶了,笑嘻嘻的向黄青梅卖好:
“刚才那个太容易了,坑青梅那么多钱,你好意思吗?”
说着,李华就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把钥匙,是一个小区门禁卡配奔驰车钥匙:
“就找这个吧!你得让青梅物超所值吧,要不然怎么买账?”
周六一拿过来,在手里看了不到两分钟,就有了主意:“好吧,那我先外卖点杯奶茶,但是这杯也要报销的,找这个钥匙,必须要一杯奶茶,不然找不到。”
黄青梅认为周六一是想要提前要一杯奶茶,肯定是不愿意的,她也想看看这么个钥匙,没名没姓没定位的,怎么能找到失主:
“按照咱们所的流程,大家都是先垫上,然后回来报销,你就先垫上吧。”
李华难得有个在黄青梅面前出风头的机会,赶忙说:
“你找到了钥匙,青梅要是不给你报销,我就给你报销!”
周六一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李哥,我是肯定能找到的,要不你现在就点了呗,还有这个星期的宵夜,你也给包圆了呗。”
李华不想被黄青梅认为小气,动辄二十块钱起送价的奶茶,他还是有点肉疼的,毕竟一个月的辅警工资到手不到两千块。
但是想和黄青梅多说几句话,就把手机给了周六一:
“随便点,哥请客!咱们一人一杯,有小零食的也加点。”
其实,一个星期的宵夜,几乎就会用掉了李华一个月的工资。
周六一立刻下了一单: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办案肯定是需要办案经费的。”
这一单,下的李华肉疼,因为他点了店里最贵的一个品类。
半个钟头左右,奶茶就送到了,李华拿过了奶茶:
“我实在是看不出来,点个奶茶和找钥匙有什么关系。”
黄青梅也一头雾水,她以前从来不看外卖单,但是现在看了半天,也没有头绪,甚至觉得周六一就是在忽悠人。
但是周六一并没有让外卖小哥走,而是把奶茶从李华手里拿过来,直接给了外卖小哥,然后询问:
“我想问一下,这附近哪个小区还没有人脸识别,用的是门禁卡,但是入户却是指纹锁的?”
外卖小哥跑了一天,也是口干舌燥的,既然警察盛情相邀,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一口气把一杯喝完了,想都不用想,张口就来:
“锦城御苑,这个小区是精装房,开发商送的指纹锁,但是小区门口居然不刷脸,用的门禁卡,我一个送外卖的,居然还得去他们物业登记办了个门禁卡,还收了一百块钱的押金,太坑了,这玩意儿就算是丢了也不到十块钱,这不是讹人吗?我们站点有人不干了,和他们物业吵了一架,才把押金给退了!”
李华这才回过神来:
“靠!真是绝了,你不是点了一个奶茶,你是点了一个外卖小哥!”
周六一打了个响指:
“对,没有人比外卖小哥更了解这一片的小区情况。”
黄青梅还是没看明白,怎么能从外卖小哥那里得到有效信息,但是她不说话了,只是在一边看。
周六一直接从外卖小哥那里得到了物业的联系方式,外卖小哥还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
“我前两天过去,正好有一家因为男主人丢了奔驰车钥匙,正在天天闹离婚呢。”
这!!??
黄青梅惊讶的下巴都快要掉了: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周六一笑道:
“按照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犯罪行为人只要实施犯罪行为,必然会在犯罪现场直接或者间接作用于被侵害客体及其周围环境,会自觉或者不自觉的遗留下痕迹。
丢下这么大的一串钥匙,而且还价值不菲,肯定会有别的线索出现,我们只要想方设法无限靠近就行了。”
黄青梅心里觉得周六一挺厉害的,但是嘴上不承认:
“掉书袋!”
周六一然后给物业打了电话:
“喂,您好,我这里是龙华街派出所,捡到了一串车钥匙,我想问一下,你们有没有业主丢了钥匙?”
物业那边回馈特别积极:
“警察同志,我们这边有个业主,丢了奔驰车钥匙,在我们这儿备案了,逼着我们把小区给他清扫一遍找钥匙呢,一天三遍来我这儿闹。现在我天天在业主群和朋友圈里发信息,大海捞针一样,没想到你们居然给找到了!
我现在就联系业主!”
真绝了!
黄青梅这下是真的服了:
“这也能行吗?”
要是说第一个钥匙找到了主人,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但是这第二个钥匙也找到了,就说明周六一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李华却是有些惋惜:
“钥匙找钥匙也能划入到破案率里面多好,咱们所里还压着一大摞的案子没有破呢。”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一个中年男人来了,他的西装革履和破烂的电瓶车看起来很不协调,很显然是在奔驰车钥匙丢失以后,就能只能骑电瓶车了。
看起来真的是滑稽又辛酸。
这哥们儿一进门就倒苦水:
“我可太谢谢你们了!我上次应酬喝多了,不知道把车钥匙丢哪儿了,我老婆回去就和我打架,死活不给钱让配一把新的,配把钥匙不到五千块钱,她至于吗?
非逼着我天天骑着电瓶车上班,我一个销售部门主管,就靠这点儿面子撑门面,天天穿着西装,骑着电瓶车,和人家谈几百万的合同,人家都质疑我的能力。
真是丢人死了!
我这车钥匙要是再找不回来,我看我的工作也算是干到头了!”
李华把奔驰车钥匙交出去的时候,看着手里小小的钥匙,还有些不相信:
“这钥匙,值五千呢?”
辅警的工资,就算是不吃不喝,都不够给好一些的车加油,李华的脸上有些焦虑,销售都比辅警赚得多,还不累……
不过这个失主也是要给他们买饮料,拉着李华的手,一直在感谢:
“警察同志,我请你们吃饭吧?这马上就到了下班的点儿,我知道几家不错的馆子!”
感谢之情,情真意切,李华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小事儿,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这哥们儿被三个警察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一直在竖大拇指:
“我谢谢你们!小区里物业给我们找东西,还要钱呢,你们居然不要。”
李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这哥们儿已经往外走了,他还没有出去,就给老婆打电话,喜滋滋的,一扫之前的颓样,中气十足的在电话里叫嚣:
“嗨,臭婆娘,老子的钥匙找到了,你今天晚上还不让我进被窝吗?”
周六一从椅子上转过来,十指交叉,笑嘻嘻的问黄青梅:
“青梅姐姐,你看现在能不能请我喝奶茶了?”
然而,黄青梅却是找到了当警察找东西的乐趣,不顾形象的蹲在地上,把抽屉里所有的钥匙都给找出来,抱着拿过来给周六一,脸上的灰都顾不上擦:
“你快看看,把这些钥匙也给找找!”
周六一看着那么多的钥匙,有些头疼了,他又不是个配钥匙的,不过现在快到了下班的时间点,食堂李大妈在群里问有几个人来食堂吃饭,大家居然都在群里回复吃饭。
周六一看着堆积如山的钥匙,随手拿起来一个,他就是要在这些小事上,也比别人干得好,才能得到机会。
他有信心,在大家都回来吃饭的时候,看到他坐在办公室办案的成果。
中规中矩只能让他留在这里,而惊艳和亮眼,才能让他继续往上走。
周六一牢牢地握紧了手中的钥匙!
……………………………………
王才智是第一个回来的,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暮色沉沉,他一身风尘仆仆的,五十开外的人了,看上去有些疲惫了。
但是老王一直都是慈眉善目的样子,不管调解多难的案子,总是很有耐心。
忙碌了一天,他进来就先找个椅子坐下来,拧开保温杯喝水,但是视线立刻就被三小只吸引了过去:
派出所里那些堆积起来的不起眼的钥匙,居然时不时的有人来领取!
作为一个多年出在办案一线的老民警,视线立刻就被吸引过去了,询问过李华和黄青梅找钥匙的渠道之后,更是诧异至极,他以为周六一擅长的就是急中生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新警,对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居然都那么了解。
这不像是一个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大学生,倒像是一个在社会上混了好多年的老油条。
但是周六一的热血,倒是像一个刚入职对职业生涯充满了期待的新人,王才智也加入了其中:
“这个钥匙不大好找吧?这个钥匙上面串的健身卡,是个连锁牌子,几乎每一个小区都有,而且一个大的健身房辐射周围三公里之内的用户,按照我们这边的人口规模,起码在几百人吧?况且现在的健身房跑路很频繁的,大概一年半以后,就关门了,就算是拿到了一个健身卡,也很难确定到底属于哪个小区。”
这还是一个大海捞针的过程。
周六一现在手中拿着的,是一把串着健身房房卡的钥匙,看起来确实是像老王说的那样。
李华拿着看了半天:
“要不咱们换一个吧,这个难度有点高!”
黄青梅挑衅:
“找不到就算了,一杯奶茶嘛,我又不是请不起。”
围观的三人都把找钥匙当成了一个案子,严肃的不得了,但是周六一却像是在打游戏一样,并不认为这是一件难度很高的事情:
“我们可以由小到大,比如我们确定了这个健身房,就可以在地图上确定这附近的小区,这个钥匙串上还有其他的信息……”
另外三个人都看不出来,这个钥匙上还有什么其他的玄机,但是周六一却给他们看这个钥匙圈:
“这个钥匙圈,是有个知名大品牌的,小配件不会随便送,必须要消费到一定的额度。”
黄青梅也用名牌化妆品,也从追求者那里收到过贵重礼物,所以看到这个钥匙圈,突然就想到了: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能联系商场的柜姐!”
不料,周六一却是摇头:
“现在的客户隐私特别重要,人家根本就不会给我们提供的,而且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除了我们这种单位还在加班,正常的服务业的企业,都下班了。
再说了,这个钥匙圈未必就是失主本人的,可能是别人送他的。也有可能失主根本就没有品牌意识,只是在拼多多上几块钱买了一个。
现在国货的制造品质,已经上来了。”
黄青梅有些沮丧:
“那看来是肯定是找不到失主了,这些信息怎么那么多那么乱呢。”
李华也有些郁闷了,烦躁的很没有耐心:
“换一个换一个,都多长时间了,失主肯定早就自己配着换了新的,我们别操这个心了。”
周六一却是没有一点浮躁,还在认真看着钥匙,试图从中找到可以破案的信息。
王才智喝着保温杯泡枸杞,认为现在是一个好机会,给三个刚入职的年轻人讲讲什么叫做证据:
“我们从这串钥匙的单一情况上分析不出来,不妨想想证据链,以后大家都是要做案卷的,案卷不光是我们送审能通过,还得经得起时间、其他专业人士、我们自己的职业道德的考核。”
李华和黄青梅没那么浮躁了,视线落在了王才智的身上,听他分析。
李华挠着头:
“老王,你讲理论是想要让我们打瞌睡吗?能不能讲点实际的?”
王才智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我这把年纪了,还经常会翻出来理论书籍看看,你才多大,怎么一听理论知识就发晕?现在的各个机关单位都是一直在考核,你这样怎么往上考?”
李华苦着脸:
“老王,你再不赶紧教教我,那我可就下班儿了。”
王才智让李华把办公桌上的纸笔拿过来:
“你们还没有和法医一起出过现场吧?现在治安比较好了,凶杀案件比较少,我们到现场以后,要把所有的证据都标记下来。”
“比如,健身卡,这是个关键性的证据,我们标注一,大致会把范围划分在临近的四个小区里。”
“比如,这把光洁的新钥匙,标注二,和其他几个钥匙都不一样,我们推测可能是失主刚租了房子,或者是换了工作。”
“比如,钥匙圈特别可爱,标注三,而且属于比较少见的品牌款,我们可以推测钥匙的主人可能是个年轻的女性。”
……
分析了半天,周六一注意到装健身卡的塑料薄膜似乎是有夹层,被塑封的严严实实,他找黄青梅要了办公室的美工刀,沿着塑封口打开了,万万没想到,这里面居然大有玄机:
里面赫然放着身份证和银行卡,身份证上写明了姓名,性别,还有居住地址。
居住地确实在健身房三公里内。
性别女。
年纪不算大,九二年。
……
虽然分析的都很对,但是真正能找到的是靠身份证,黄青梅惊愕的不行:
“不会吧,还能这么找到钥匙?”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作为一个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大半年的辅警,甚至都不需要登录户籍系统,现在已经下班了,她也没有权限登录户籍系统。
她只需要打电话给街道办:
“喂,你好,我是龙华街派出所的户籍警,有人捡到了李莹莹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麻烦李莹莹来我们派出所拿一下,现在或者明天过来都可以,我们所有人值班……”
那边李莹莹居然刚下班,立刻就联系上了,她是个小学老师,立刻开上车就来了。
这一桩案子算是了了,周六一又拿起一个钥匙。
王才智拍了拍周六一的肩膀,笑眯眯的,像是师者看着自己的得意高徒,满意的不得了:
“要不咱们歇歇,准备去食堂吃饭,晚上你肯定住所里,还得处理案子。”
周六一抬头笑了笑,显然是乐此不疲道:
“没事,我不累。”
李华摸着肚子:
“哎呀,我饿死了,六一,我先去吃饭,吃完了饭,再过来和你一块儿加班。”
王才智忍不住说李华:
“你要是对工作有你对吃一般的热情,早就考上公务员了。”
李华一点没留下加会儿班的意思,继续往食堂走:
“要是考公的题目和吃饭一样简单,我现在肯定考了第一名。”
这话说得,把王才智气的干瞪眼,李华看到老王坐了会儿腰疼,起来得扶桌子,就三步并做两步回来,一把把老王给搀起来,还继续说着:
“老王,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代警察,做调解工作的,都有胃病,一年到头按时吃不了几顿饭,街面上巡逻的,都有关节炎,刮风下雨都在街上能不腿疼吗?至于刑警,我认识好几个,都在医院开过治疗失眠的处方药,太焦虑了……”
李华的意思是,工作不忙的时候,爱惜自己的身体,是为了能更好的工作。
这套道理,似乎没什么问题,王才智憋了半天,一个调解民警,居然是无法反驳。
黄青梅也有点饿了,就跟着一块儿去食堂吃饭,她现在对破案兴致勃勃的,看周六一的目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你吃什么?食堂晚上有凉面,炒饭,烙饼和汤。”
周六一抬头,少年的眼中有星光闪烁,黄青梅居然有点脸红心跳,赶紧避开了周六一的目光:
“青梅姐,我什么都不要,我弄完了再吃。”
黄青梅总不好继续上赶着给他带饭,就出了办公室门,初秋晚上凉爽的穿堂风迎面而来,带着一股泥土的清新和冷香。
黄青梅拿起手机,给周六一下单买奶茶,这还是她第一次请男生喝奶茶,不过感觉上居然还挺好的。
风一阵阵的吹,她听到办公室里传来周六一打电话的声音:
“喂,您好,请问是刘爱文女士吗?我们这里是龙华街派出所,您是不是丢失了一串钥匙,来我们派出所领一下。”
…………………………………………
另一边,付胜匆匆忙忙的回了一趟家,老婆秀芬刚进家门,正在收拾屋子,付胜进门,给老婆把现金留下,赶忙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把扔了一整个屋子的脏衣服脏袜子扔到了洗衣机,又匆匆忙忙往外跑。
身后,是他老婆秀芬的咆哮声,比他的嗓门儿还大一点,整栋楼都听到了:
“你还知道这个垃圾场是你家?你的臭袜子把老鼠都给熏走了!我的白衬衣被你的掉色的警裤染成了抹布……”
“付胜,你给我回来!”
“三千块钱不够给你儿子交暑期班的培训费!”
……
付胜又从楼下跑上来,把兜里的工资卡给了他老婆,也是咆哮着:
“你声音能不能小点儿?有你这么当人老婆的吗?”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
“这几个月的工资都在里面了,我可是一分都没有花,你看需要买什么,都拿去用吧。”
他老婆的脸色稍微好点,付胜就转身又走了:
“我是真的有急事儿,梁培禾又坑了我一家伙,我得去他办公室要个说法!”
他老婆秀芬的眼睛瞪起来:
“都特么几点了,梁处肯定下班了,你给我回来,你看看这都几月了,你上次和我们娘儿俩吃饭还在春天!”
付胜却是踢踢踏踏的下楼,手里还被老婆塞了两个橘子:
“你看你嘴角都起皮了,吃饭别一直对付。”
付胜一边走一边剥橘子:
“他现在肯定在办公室加班呢!”
秀芬看到付胜真不回家,把门摔得震天响:
“我就知道,对你们这些警察来说,单位才是老婆,我们这些领了结婚证的正儿八经的家属,都叫做小三!”
……………………………………
付胜两口吃完了橘子,下楼就开上车,直奔三江市公安局去了。
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半,但是整个三江市公安局的大楼还是灯火通明的,明显都在加班,这在市一级的机关单位几乎成了常态。
刚进了大院,就看到取外卖的年轻警察的对话:
“咱们加班有加班费吗?”
另一个说:
“想啥呢?”
……
付胜直奔梁培禾的办公室而去,这个时间点,梁培禾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旁边的会议室有个年轻警察刚出来关了灯,手里还拿着电话在打:
“没问题,这个事情我们需要再接洽一下。”
显然是刚刚结束了一个会议,并且忙得不可开交。
付胜其实很清楚,梁培禾这么多年的工作,可以说是抛家舍业,比他还不顾家,所以他清了清嗓子,这才进了梁培禾的办公室,音量提高了八度:
“梁处,梁培禾,领导,你把我的骨头敲碎了榨油算了!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多的优秀人才你不要,要那么个愣头青?”
“我知道你手上的案子多,但是你能不能找些稳妥的人来办案子?”
“你知道那孩子今年多大吗?”
……
然而,付胜说了一大堆,梁培禾没接茬,眼圈红红的,表情极其凝重庄严,给付胜看电脑上点开的资料:
“你看看,这孩子现在都当警察了!他用的是老盛的警号!”
付胜拿过鼠标,上下拉动了一下,神色也逐渐凝重:
“长风那小子,现在也当了警察了?我记得他小时候算数很不错,师兄的老婆是个会计,想让他将来靠精算……”
当初被寄予别的期望的孩子,现在居然当了警察!
梁培禾点了点头:
“这孩子毕业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是总不大喜欢,还是想当警察,就报考了三不限的单位,干了有一年了,但是从来没有联系过我们。你也知道,现在的单位人不少,你在龙华街忙得像个陀螺,我在局里办专案,他入职培训、轮岗那会儿,都没有和我们见上。”
梁培禾说话很有技巧,他没有把今年他负责新警的培训给说出来,免得挑动付胜对周六一敏感的神经。
对于周六一那个新人,梁培禾确实是另有安排,有大用处。
但是对于付胜而言,却是一处禁忌。
付胜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照片上的年轻人,是他们上警校时候师兄的儿子。
师兄牺牲于公安部重点打击枪械那年,前胸后背被打了三十多颗钢珠,抢救的时候只挖出来二十多颗,剩下的钢珠在急救的时候用手术挑不出来,抢救失败以后,没有取出来,而是随尸体一起火化了成了骨灰,当时他们都看了骨灰里没有融化的钢珠。
他们的师兄,永远长眠于烈士陵园,年纪被永远定格在了三十二岁。
一晃那么多年了,师兄的儿子都已经长大了,成为了他们的同事,成为了他们的年轻的新的战友……
付胜心里百感交集,手微微颤抖着滑动着鼠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身藏蓝,身姿挺拔,目光炯炯,长相有几分像从前的那位师兄。
付胜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佩戴的警号上,隔着十多年的光阴,他都记忆犹新,这就是就是那位令人肃然起敬的师兄的警号,现在被授予给了他的儿子。
按照规定,牺牲警察的警号,会被永久封存,解封的途径就是他们的子女当警察的时候,会把这个警号重新授予他们的子女。
师兄的警号,在他的儿子当警察的这一天,被重新解封。
付胜忍不住眼圈也红了:
“很像师兄,没想到那小子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比师兄当年高一点壮一点,师兄脾气不好,这小子看起来比师兄温和多了……”
梁培禾点点头,他们两个人当年就是上下铺的兄弟,关系老铁了,现在又在一个地方,虽然是上下级,但是彼此之间一点也不生分:
“是呀,看到他,我就好像又看到了师兄,刚开学那会儿,他作为高年级的风纪查咱们宿舍,没收咱们的诺基亚,咱们没一个服气的,还成天给他们捣乱,把他们没收的手机给偷了回来。
咱们那会儿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居然还和师兄约架,晚上在后面的操场上,被师兄的擒拿格斗压制的死死的。
还不打不相识,后来就成了哥们儿。
也是咱们那会儿年轻,还能有这种打出来的交情,搁现在,哪还有。”
付胜也点点头:
“师兄也没为难我们,还说年轻人都这样,带咱们熟悉大学周围的环境,哪儿的小饭店好吃,哪儿的美女多,哪儿有老师经常出没。咱们班的女同学在公交车上丢了钱包,还是师兄帮着找回来的。”
那是真正的青葱的年轻时候的岁月。
后来,峰会安保的时候第一次抓小偷,牵出来窝案,还在帝都刚通高铁时候带着人去高铁站附近打掉了一个拐卖残疾孩子乞讨的案子。
当时他们作为学警,还上了几次大新闻。
年少气盛,一腔热血,把职业荣誉当成了比天大的事情!
但是那个时候,师兄却不断的告诉他们:
一代一代的警察,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没什么特殊的。
等到后来,他们自己成了新生的师兄,确实也是那么做的。
付胜想起了很多很多,就没有了刚进门气势汹汹的态度:
“我记得,每次任务完成了都还带着大家伙儿去喝啤酒,那个小老板的店开在胡同巷子里,因为手艺好,就开火了,老有地痞流氓去要钱,人家那小饭店都被逼的快开不下去了。
他把那些街溜子堵在死胡同好几回,说自己是小老板的亲戚,是警察,后来那些收保护费的就不敢来了。
他上班比咱们都早,我那年户籍地的实习生满了,没地儿实习,他还让我去他单位实习,就连铺盖和实习警察的服装都准备好了……”
梁培禾不断点头,他和那位师兄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
“后来我还去他家里送过几次抚恤金,那个年代,国家给的钱不多,嫂子一个人照顾一大家子,单位的人就凑点钱,但是嫂子一次都不要,和我说:
小梁,我有手有脚的,我能养活他留下的孩子,我能照顾他的爸妈。
我不想让人认为,我们靠着他的牺牲吃饭。”
那是一个特别好的师兄,有情有义,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除了走得早,人生没有任何遗憾。
付胜的眼圈更红了,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那位师兄,是他们牺牲的第一个生死之交,是过命的兄弟,是大哥!
可是那些不法私造的枪械,要了他的命,他曾经在报告中慷慨激昂的表示,如果这些非法枪支不被清缴,那么我们的人民就会付出血泪的代价。
这些枪支,会落在毒贩手中,肆意残害我们的群众,我们的亲人,我们的青少年!
这些枪支,会落在非法盗猎者手中,我们的濒危的野生动物,会永远的离我们远去,守护藏羚羊的志愿者们,会倒在这些枪口之下!
……
字字句句,隔着十几年的光阴,依旧如同松涛阵阵,响彻在耳畔。
有了师兄的记忆,眼前的这位年轻的警察,就英姿勃发。
所长指着屏幕上年轻人的照片,不住的说:
“这是个好孩子!好样的!”
梁培禾给付胜递纸巾:“当警察的,不就是一代一代这么过来了吗?你爸爸是警察,你也是警察,你看你那个警察家属院里,不少也都是子承父业,当警察也挺好的。”
付胜拍桌子表示赞同:
“对,当警察就是挺好的,我还跟我儿子说呢,让他也试试考警察,但是他不争气,早早的打游戏玩手机把眼睛给熬近视了!”
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从毕业时候的社会犯罪形势聊到了近几年的,从毕业时候的单位允许喝酒聊到了现在喝口啤酒都需要报备,从以前的学警聊到了现在的辅警……
所长从分局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天擦黑,他先给师兄的儿子打了个电话:
“长风,你这孩子,当警察了怎么不和我说?”
那边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听就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联考成绩出来我就在省厅上班了,文职,和普通公务员没啥区别,我都不好意思和你们说我现在当了警察,和梁叔办专案不一样,和付叔叔你天天在派出所帮老百姓解决问题也不一样。
有空我请你和梁叔叔喝酒!”
付胜心情极好:
“你这猴孩子,上班才几个工资,应该我请你!不管是办案子的,还是指挥中心的,都是警察!”
没说几句话,盛长风那边一阵嘈杂:
“付叔叔,不好意思,我同事叫我开会,我先走了!”
付胜没怀疑:
“咱们机关单位就是这样,现在开的会越来越多,经常加班,还没有加班工资,你注意身体。”
盛长风也叮嘱了一句:
“付叔叔,你也注意身体。”
就急匆匆的挂断了电话。
付胜去拿车钥匙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不对,梁培禾就是故意给他看师兄的儿子当了警察,是从另一个角度在质问他:
烈士的儿子都可以接过父亲的衣钵,从警拼在一线,普通人为什么不行?
盛长风可以做警察,为什么周六一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