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完班，第二天一早，胡亮请假回去了。

胡亮工作多年，从来都没有请过假，年初一三十也都是照常值班，之所以请假，是要商量结婚订婚的事情，两个人谈恋爱六七年了，到了应该有一个结果的年纪。

胡亮把办公桌收拾了一下，还擦了一下和女朋友的合照，这才离开。

周六一原本也可以休假，就顶班再上一天。

李华却是一大早就堵相亲银行女的单位去了，一个小时以后灰溜溜的回来了，蓝衬衫上还被泼了咖啡。

李华气愤不已：

“那女的太过分了，把我轰出来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不要脸，图她的铺子房子和正式工作，她那些同事对我指指点点，都在说我是个厚脸皮的舔狗，我真是尴尬死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六一抬眼看了他一眼：

“所以呢？”

李华一拍桌子：

“所以，六一，你读书多，脑子活络，主意多，快给我想想办法，那女的已经快要被骗钱了，就是杀猪盘已经到了杀的阶段！”

周六一笑道：

“她让你颜面尽失，还骂你是舔狗，你都不生气？”

李华有些笨拙，但是郑重的说：

“那也比她来咱们所报案强，所长说过，警于事前，察于事后，不能以我们个人的好恶就对工作不负责了。

我又不会和她结婚，想那么多干嘛呢？

六一，咱们所也有反诈任务，但是因为警力不够，所以上门的少，一般是在分局的接警中心就转到了反诈中心，但是这也是咱们的工作……”

李华是真的没办法了，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周六一。

周六一点了点头，但是李华打不通电话，有些难受道：

“完了，她现在肯定是在开大会，他们总行那种大会，在摄像头底下开，根本就不让看手机，会扣钱，比咱们所的管理还变态。”

周六一道：

“咱们联系不上她，骗子肯定也联系不上她，上午她上班时间咱们如果过去，肯定会被银行保安当成傻叉扔出来，咱们中午下班去。”

周六一答应了，而且还给出谋划策，李华兴奋道：

“欧耶！”

黄青梅来上班的时候，看到了李华一直为了个反诈的案子在和周六一说好话，不由得对李华另眼相看，在拿饮料的时候，多拿了一瓶。

李华以为是黄青梅对他有意思了，还吹口哨：

“青梅，我晚上请你吃饭。”

黄青梅翻个白眼拒绝：

“我减肥。”

李华碰了一鼻子的灰，灰溜溜的又回到了工位上。

周六一作为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四年都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他必须快速掌握。

那里面，有他想要的那条路。

…………………………………………

看案卷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中间胡亮居然回来了，显然，他的婚事不顺利，这个点他应该在丈母娘家吃饭。

胡亮为人谨慎，做事漂亮，

鲜亮的警服看起来有些落寞，在工位上坐了好大一会儿，他是专门把新警服穿上的，而且抽烟特别凶，一会儿就把烟灰缸给堆满了。

胡亮其实很少在档案室抽烟，对他来说，那些落灰的可能没有电子录入的案卷都非常珍贵。

一场大火，顷刻间就会付之一炬。

黄青梅看着心惊肉跳，提醒了一句，胡亮什么都没有说，就出去抽烟了，楼道里开着窗户，一支接着一支……

这种事情，单位都是男人，而且是忙忙碌碌的男人，都顾不上劝。

周六一原本想说点什么，毕竟早上胡亮离开单位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马上就要有一个家了。

但是，昨天报警的那两口子，现在居然又上门了。

男的开口就求：

“警察同志，你们好人做到底，去和银楼的人说一下，给我们把这个首饰换成新的，我总不能拿着脏东西回去订婚吧！”

女的也一直在说：

“一辈子只结婚一次，不能这么晦气！”

胡亮和彭志远忙着处理孔龙盗窃的其他金首饰，忙得不可开交，胡亮手里拿着案卷过来解释：

“陈先生，这属于你和银楼的经济纠纷，不归我们派出所管，你回去和他们好好商量商量！”

女人抱头就哭：“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好不容易结个婚，这么多的波折！我要打市长热线，我要给打假办打电话，我要给风纪委打电话……”

周六一原本不想去，这种事情王才智比较在行，而且他现在只是个见习生，没有执法权。

这对男女，感情算不错的，虽然首饰没有换好，但是他们抓紧时间区民政局领了个结婚证，还抓了一把喜糖给周六一塞：

“警官，好人做到底，帮帮我们吧！”

胡亮点周六一：

“六一，你跑一趟，这事儿看看能不能调解。”

黄青梅拿过了他手上的工作：

“快去吧，这个表格我都快做完了，你做的就是添乱，别在我眼前烦了，还有这个公众号文章的排版，怎么搞的，主次不分，你别做了！”

黄青梅其实是想让周六一赶紧把那两口子都带走，免得胡亮看着心里堵得慌。

…………………………………………

周六一出来，两口子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赶紧给周六一开车门：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那无良奸商一口咬死货物离柜，概不负责，明明就是在店门口被偷的，在商场里那小偷就吃了！”

周六一去了店里，店长正在招待另一对买金的夫妻，成交价格六万多，店长和柜姐都眉开眼笑的招待着，看到了周六一身上的制服，店长明显有些厌恶，但是不得不陪着笑脸，把周六一支开拉到一边，吐着一肚子的委屈：

“警官，我知道您为什么来的，但是是他们自己没有把东西看好，金项链挂在脖子上，居然能让小偷给用刀子划了偷走了，这不是傻帽吗？凭什么我要为他们的愚蠢买单？总不能他们弱他们有理吧？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周六一笑着说：

“不瞒你说，我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不过是小本买卖，不值一提。但是从小我妈就教我，那些面生的，坐在门边，上菜时候眼神躲闪紧张，最后逃单的客人不要去追。”

店长脸上透着几分尖酸的精明：

“一道菜值几个钱，但是黄金一克加工费五十块，那么大一串，多少钱呢。况且我这是银楼，很多人都是一辈子只买一次金首饰，又不是饭店天天得吃。”

周六一手插裤兜里，透出几分江湖气，不以为意的说：

“他们是本地人，七大姑八大姨那么多，难保里面没有你的潜在客户。他们来你这里闹了又去派出所找我们，你看那女的，眼睛都红成什么样了，他们昨天晚上在所里，差点剥了那个小偷的皮，我们四个警察，拦都拦不住，可是珠子被弄出来以后，他们两口子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用手碰这些金珠子。

你怎么能确定，他们就不是坐在门口准备逃单的客人？”

店长还在犹豫：

“加工费都上千了，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尽是赔本儿的买卖。”

周六一笑着劝：

“五十块钱的加工费，那也得落袋为安才是到手的钱，银楼也赚回收黄金的钱，这也是大头吧？”

店长心里合计了半天：

“警官，你说的我也理解，我们隔壁市有个店就把一个两克拉的戒指当成了四克拉卖给了客人，能买得起四克拉的客人，肯定不是好惹的主儿，人家的面子比戒指值钱多了。那个店被人举报消防有问题，整改了两个月都没有开。”

周六一笑道：“和气生财，人家买首饰也是诚心想结婚，不是想要故意为难你。双方各退一步，你看怎么样？”

店长点头但是提出条件：

“我可不能再亏了，他们不能换小克数的首饰！那我可就赔大了！”

周六一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还在耐心的哄着妻子，他就答应下来：

“没问题！”

周六一走过去，对着两口子说明，男人同意了：

“我老婆本来就不喜欢那串项链，是因为克数少便宜才买了，换就换了吧。”

女人坚决不答应：

“凭什么！我们门儿都没出呢，就被偷了，他们商家就不能负点责任吗？”

周六一有点头疼，但是劝道：

“嫂子，结婚就开开心心结，他们打开门做生意，也是为了和气生财，生意兴隆，又不是为了和小偷交朋友，发生这种事情，银楼是最不想的，会影响他们的生意。

以后你们要还房贷车贷生孩子，还会为了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你想想结婚时候，他舍不得给自己买东西，添钱买你开心，是不是挺甜蜜的？”

女人抹着泪：

“咱们家的冰箱电视机都买的是便宜货，就为了给我买个没什么用的项链！”

男人拿纸巾给女人：

“玫瑰没什么用，但是女人收到花就是会开心。”

女人破涕为笑，店长过来和他们商量，很快两口子又挑了一串项链和一个金戒指，多交了三千多块钱，女人还是责备男人乱花钱，但是脸上带着喜色，把金项链和戒指试了又试。

店长笑脸迎人：“女人都喜欢首饰，欢迎你们以后再来光顾我的生意！”

女人看着手上的戒指，目不转睛爱不释手：“大的就是好看，我表妹也快要结婚了，他们买的时候我推荐来你这儿。”

两口子开车把周六一送回到了派出所，千恩万谢的。

胡亮在这个时间里，居然也出了趟警，正在写笔录，写完了签名，办案人那一项写得刚正不阿。

周六一现在还是见习生，不能独立办案，也不能在案卷上写他的名字。

胡亮脸上挂着疲惫的笑容：

“没什么，就是吵架了。”

周六一又问：

“那严重吗？”

胡亮摇头，一边检查案卷一边说：

“没什么的，我和萌萌都在一起五六年了，哄哄就过去了。大部分警察家庭都这样，住在单位，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另一半难免为家庭付出更多，时间久了，就算是天使和田螺姑娘，也会心有怨言。”

周六一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胡亮苦笑了一下：

“我忘了，你才十九岁，还不到想这些的年纪。”

黄青梅在窗外使劲儿朝着周六一招手，周六一出来以后，黄青梅有些无奈，又有些迷茫：

“情人节、七夕、中秋节，亮哥都在所里值班，或者是备勤不能离开单位，这感情能好了吗？现在到了结婚时候，女方肯定很难同意，结了婚还是一个人过……”

李华道：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看所长和教导员，家庭都挺好的，而且现在宣传栏不都写的是，舍小家顾大家吗？”

黄青梅懒得搭理他：

“杠精，闭嘴吧，就你穿着这身警服，我就永远不可能看上你！”

啥？

李华迷茫了：

“青梅，之前你说的是只要我成了正式的警察，你才会和我谈恋爱。”

黄青梅捋了捋秀发，眉目如水：

“你不知道吗？女人都是善变的。”

胡亮听到三个人在楼道里打闹，就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你们再玩儿下去，那女孩儿的钱可就被骗光了。”

三个人这才赶紧麻溜的溜了。

………………………………………………

在银行的后门，黄青梅堵到了银行女，银行女的胸牌上写着她的名字：

林雅思。

黄青梅按照周六一说的，笑容端方，落落大方的询问道：

“林小姐，您好，我是华亿公司的出纳，黄青梅，想和您咨询一下大额存款方面的事情，我们方便谈谈吗？”

现在的银行，揽储是重大任务，林雅思日常的工作也包括这一项，吸收到了超额的大量存款，还会有奖励。

而且，黄青梅长的这么漂亮，一看就是身家清白的小家碧玉，林雅思不疑有他。

黄青梅顺手一指银行对面的咖啡厅：

“我们去那儿，喝点东西，好吗？”

林雅思点头，开始给黄青梅普及存款知识：

“可以，不过应该是我请您，我们行的存款，活期大额可以到年利率百分之二点七，我给您建议长期到我们行存钱，可以把大额存单分成三等分，一年期，两年期，三年期，这样您每一年都有可以使用的现金流……”

然而，一进门林雅思脸色大变，李华正在笑眯眯的和她打招呼：

“大姐，这边儿，我们等你好一会儿了！”

林雅思脸色大变，转身就走：

“叫谁大姐呢！”

周六一和黄青梅赶忙跑过去，周六一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不过把见习两个字给挡住了：

“林女士，我们是龙华街派出所的民警，我们怀疑有针对年轻未婚女性的‘杀猪盘’诈骗正在对您造成不法侵害，我们特意过来核实，希望能够保护您的生命财产安全。”

周六一言辞恳切，很礼貌，声音不大，林雅思还是有点犹豫，周六一又问：

“林女士，你喝咖啡喜欢冰美式还是卡布奇诺？”

林雅思接到了台阶，把包放在了小沙发上，欠身坐下，还理了理西装领口：

“冰美式吧，我最近减肥，要控糖。”

周六一给她叫了咖啡，然后询问：

“请问你和那位先生见过面吗？”

“请问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信息吗？”

“请问你可以找到他的具体工作单位吗？”

……

一问三不知。

周六一几乎可以确定，林雅思就是遭遇到了杀猪盘诈骗。

然后黄青梅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来一沓纸，都是他们搜到的交友被诈骗的案例，专门打印出来，方便现身说法：

“开发区的徐女士，因为在微博上认识个男子，参与投资，被骗了一百四十万。”

“东城区的赵女士，因为在微信摇一摇上认识个男子，投资稀有金属，被骗六十八万。”

……

一开始，林雅思还是不以为意的，但是拿起来这些案例看着，越发心惊起来，却还是嘴硬：

“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是研究生，我受过高等教育。”

李华拆台，戳着另外两张纸：

“这里面还有两个博士呢！不也被骗的网贷征信都拉黑了吗？这案子我也跟着跑了一下，那女的哭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见了警察就下跪，让我们救救她！”

林雅思瞪了李华一眼，然后靠着沙发，脸上露出一点少女才有的红晕：

“我那位可和他们遇到的不一样，对我特别好，是真正的高知，投行的，我自己也是做金融的，怎么可能不懂这些，我现在投的钱，确实是有回报的，一百块钱回来二十，一千块钱回来三百。”

周六一笑道：

“那他有没有送过您东西？”

林雅思连连否认：

“我自己又不是不赚钱，怎么能花男人的钱呢？再说了，我花男人的钱算怎么回事，家里又不穷，让我爸妈知道了会觉得丢人……”

周六一看着林雅思：

“你确定，他爱你？”

林雅思点头，但是到这里，开始有点不那么确定了，周六一让她试探性的和对方借一笔不大不小的钱：

“我建议是八千块到一万二之间，这相当于你一个季度到手的工资，我相信林女士你自己可以判断。

和伴侣拿钱这种事情，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法律也规定了，夫妻之间有相互扶助的义务。

难道你的母亲生病了，你的父亲有钱，要让她出去借钱看病吗？

我们都是俗人，总不能一直谈柏拉图的恋爱吧。

我还是建议，你们见个面，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好好的坐下来喝杯咖啡，谈谈星辰大海和人生理想。”

不过，周六一不说了，看了看时间：

“我们下午还要上班，就先走了。”

李华和黄青梅还不想走，因为大家基本可以完全确认，林雅思肯定是被杀猪盘当成了猪在宰。

他们两个人想要看着林雅思彻底被反诈，才能放心离开。

周六一却已经走出了门，李华和黄青梅两个人都不那么有主意，只好赶紧跟上，黄青梅一头雾水：

“万一她下午就被骗了怎么办？”

李华也很担忧：

“一个季度才到手一万二，这挣的也是辛苦钱，要是被骗了，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周六一却是跑过去开车，他刚拿驾照没多久，人年纪小胆子大，开车比较野，一把就把车从车位里拉出来了：

“放心吧，她肯定不会被骗了。”

李华和黄青梅都疑惑的看着他。

周六一解释道：

“林雅思虽然没怎么谈过恋爱，但是她也是个会计，而且她的家庭和工作还挺有社会地位的，她只是暂时恋爱脑被迷惑了，我们解释一下她就懂了。但是，她绝对不会和我们承认，她居然会上当受骗，还是被人欺骗了感情。”

黄青梅还是有些不安：

“咱们走了，又看不住她，万一她打钱了呢？”

周六一从后视镜里看着黄青梅：

“青梅姐姐，我上班儿第一天就想请你喝奶茶，李哥每天都想和你坐一张桌子吃饭，你觉得林雅思的网恋对象一直不见她，她会一直甘之如饴吗？”

黄青梅一下子就回过味了：

“对呀，从我上高中开始，和我要了电话号码的男生，都会在第二天就约我吃饭看电影，最长的一礼拜，就会迫不及待见我了！”

周六一灿然一笑。

李华靠着椅背哀叹：

“啊啊啊，男女关系真是一门玄学！”

黄青梅歪着美丽的脑袋，若有所思：

“现在相亲的时候，女方都会画个妆，把脸上的皱纹和斑点遮一下，男生会穿增高鞋，还会对媒人夸大说家里有钱有势，这算诈骗吗？”

周六一转方向盘，还是毛毛躁躁的，但是因为是警车，所以其他车辆也给让路，默默地速度慢了点：

“白素贞隐瞒了自己是一条蛇和许仙结婚，这叫做诈骗吗？”

李华摇头：

“这怎么能叫诈骗呢？我做梦都想找个白素贞那样的老婆，长得漂亮，家大业大，还温柔贤惠，还和许仙的姐姐姐夫住在一起，实惠全让许仙一个人得了，这如果叫做诈骗，我也被骗的心甘情愿。”

黄青梅瞪了李华一眼：

“白素贞为了许仙，好几次都差点死了，如果这都不叫爱情，什么叫做爱情？”

周六一笑道：

“看来，大家想的都一样。”

……………………………………

周六一三人走后，林雅思手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口，其实很是心动。

周六一这些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哪有女孩子不喜欢俊靓的帅哥，她平时生活工作一直比较刻板，客户都是把她当办业务的人形工具。

周六一微笑着看她，帅气逼人又阳光可爱，她都有点脸红心跳。

换她的心上人和她坐着喝咖啡，应该比这样的体验更好。

但是每一次她想要见那位罗切斯特，都会被工作和家事打乱，总是没有时间见面。

林雅思总觉得，女孩子应该矜持一点，但是周六一的话让她一直起疑心，她犹豫再三，还是给对方发了消息：

“我休年假了，你能来三江市看看我吗？”

对方是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头像，几乎是秒回：

“能行，我早就想去看看你了，我每天都在想你。”

林雅思松了口气，觉得那三个警察可能是错的，但是接下来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窖：

“但是我有个项目，现在必须出国考察，今天晚上就要走，大概半个月以后回来好不好？这是一个还没有开采的金矿，如果顺利的话，咱们家以后就会多一台印钞机。”

从前，林雅思听这样的话，会觉得很甜蜜，很向往，但是现在，她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生病了。”

对方回复：

“宝儿，生病了就别强撑着，多休息，家里有我呢。”

林雅思喜欢听这样的话，但是现在她说出了自己从前打死都不会说的话：

“是单位的常规体检，我胃里长了一个肿瘤，现在治愈的几率比较大，就是需要一些钱，我爸妈在医院账户上存了十二万，但是还不太够，你能不能帮帮忙？”

这一次，不再是秒回。

林雅思一直坐到咖啡凉透了，对方都没有说话。

………………………………………………

回到所里，胡亮还在所里，整理孔龙案子的材料，脸上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彭志远和胡亮准备把人移交，证据笔录一应俱全，可以起诉了。

被派出所带走以后，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应该通知家属，但是孔龙的家属一直没有来。胡亮和彭志远打电话过去，都没有把派出所当成是骗子，但是他的母亲直接把电话给挂了，他的哥哥更是直接在电话里说：

“该枪毙就枪毙，该判刑就判刑，这是国家的事儿，和我们没有关系。”

孔龙大口大口吃着外卖，似乎早就习惯了：

“打什么电话，我都成年了，自己不会坐牢吗？”

李华打得电话，本来家属不理睬还有点发愁，但是孔龙这么一说，他就乐了：

“呦，头一回遇到比我脸皮厚的。”

孔龙把外卖的汤一口喝完：

“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所长下来过一回，脸色铁青，直接让李华的手快点，快点弄完了该送拘留所送拘留所，放这儿太浪费粮食了。

有人报警说钥匙被锁家里了，开不了门，徐海正在补觉，有些不大耐烦，让李华去的。

李华皱眉：

“师父，这是不是不和规矩？要是被所长看到了，我回来是不是还要写检查？”

徐海睡眼惺忪：

“帮群众打个开锁公司的电话，多大事儿？所长现在忙分局拐卖儿童认亲的事情，顾不上你，你别让他看到不就完了？”

这？

周六一在旁边看的，心里像火在燎，天天被人教导要按照规章制度，居然碰到了一个野路子。

徐海没搭理李华，继续睡觉。

但是十几分钟以后，李华的电话打过来了，对方是个不讲理的大爷，死活舍不得出开锁公司的八十块钱，还打了119，让消防员帮忙，消防员到了，也只能打开锁公司的电话。

总之，如果让老头儿出了钱，那老头就要天天闹……

这种扯皮的案子，实在是让人头疼。

周六一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这样的案子应该怎么处理，两头不落好，费力又破财，但是很显然，在基层单位，这种事情很常见。

他问黄青梅：

“一般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处理？”

黄青梅压低了声音，眼神有点神秘：

“各显神通呗。”

啥？

黄青梅没有再回答，但是，周六一看到徐海换了一件便服，直接去把孔龙给拎起来走了……走了，还开上了外面的警车。

半个多小时以后，李华回来了，手往桌子上一拍眉飞色舞的说：

“我今儿个，可算是遇到高人了，你说一样的铁丝，在我手里就是铁丝，在行家手里，就是开锁工具，这都怎么办到的？开锁公司的那些专业的，还没有孔龙利索，我看着都想学艺了……”

徐海又把孔龙像小鸡崽子一样扔到了办案中心，拷结实了，出来就在李华的额头上崩了一个糖炒栗子：

“杠精，学啥，学着怎么把牢底坐穿？”

李华赶紧闭上了嘴。

周六一都看懵了。

这件事情，还能这么办吗？

完全突破了他对这个职业的想象。

徐海摘了警帽，喝着保温杯泡枸杞，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周六一，周六一以为徐海要说什么提点他的话，赶紧凑了过来。

结果，徐海说：

“当没看到吧。”

周六一灰溜溜的回到了工位上：

“这不合法吧？”

黄青梅笑着说：

“老徐以前是刑警，抓过不少杀人犯，主要办的是拐卖儿童的案子，那种一村人半村不识字，方言比外国话都难懂的村子都进去过不止一次，所以他做的事情，你不要模仿。”

周六一肃然起敬。

……………………………………

而且正在清点警械出警，周六一赶紧过来，想安慰两句，但是胡亮说：

“没事，当警察的，谁家不是吵吵闹闹的，过两天就好了。”

但是周六一能察觉到，现在胡亮说话的语气不一样了，男人之间，其实不怎么谈感情方面的事情，周六一跟着出警，但是胡亮拒绝了他：

“你去不太合适。”

周六一有点紧张，他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所以所长取消了他出外勤的资格。

胡亮看着年轻人这么紧张，就赶紧做解释：

“报案人是个年轻女性，在杏河桥上跳楼自杀呢，我们去一男一女搭配比较合适。”

但是环顾一圈，张桂兰张警官现在去分局开会了，一般和宣传有关的会议，都是她去，和一般案子有关的都是所长去，和重大案件有关的是姜汉山去。

所以，张桂兰特别忙，经常不在所里。

李娟和黄青梅，两个人必须得留一个，要不然窗口就没人了，还有人来办身份证到期登记和开证明的业务，周六一才待了一天，对窗口业务还不那么熟悉。

李娟笑道：

“我去吧。”

黄青梅之前不喜欢出警，但是现在觉得和人打交道挺有意思的，胡亮看到黄青梅纠结，就点了她：

“青梅还没有出过外勤，一块儿去吧，上过心理辅导课程吧？”

黄青梅点头，她培训的三个月成绩还算不错，只是来了单位以后，一直很咸鱼。

虽然所长付胜定下来的基调是把男人当牲口用，把女人当男人用，但是并没有为难过这么个青葱一样的小姑娘。

黄青梅欢欣雀跃，立刻收拾上警械往外走。

胡亮多看了周六一一眼，周六一抓耳挠腮的在写检查，这小子有点东西，他来了，把其他人的积极性都给调动起来了。

………………………………

李娟坐在窗口开证明，业务非常繁忙，因为要核对身份证、户口本、本人信息，李娟比较仔细，在摄像头下也一定要用眼睛看好几遍。

周六一坐在窗口，拿了卷宗看。

他实在是不知道检查怎么写，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其实，在李华看来，看案卷还不如写检查。

没多大一会儿，就有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来办婚姻登记之后的户口变更，派出所有这项户籍业务，并不复杂，就是根据婚姻信息换张户口簿里面的纸而已。

但是……

李娟把这个业务交给了周六一来办：

“六一，我这里有点忙不开手，你来办。”

周六一漫不经心的拿过来各种身份材料，然后准备盖章，但是李娟提醒了他一句：

“你得看清楚。”

周六一低头检查材料，翻了好几遍，眼睛一直在看这些材料上面的章，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李娟手里并没有什么需要忙的，一直在看他。

周六一有点懵：

“娟姐，这些材料有什么问题吗？”

李娟指了指窗口外的这对夫妇：

“你再仔细看看。”

男人叫郑军，周六一拿着身份证看了好几眼，恍然大悟，差点拍案而起，后背上是一层一层的冷汗：

窗口外的男人，和身份证上的郑军，五官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这是冒用他人身份信息！

如果不是李娟提醒，周六一这一业务啪啪啪的一盖章换户口簿就完成了，然后就会埋下隐患……

太可怕了。

“说，你们冒用他人身份信息是为什么？你不是郑军，你是谁？真正的郑军现在在哪里？”

因为有警服的加持，外面的男人冷汗直掉，立刻就招了：

“警察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接了一个跑腿的订单，我没有想要冒充他人……”

周六一看向这个女人，极其严厉：

“你知不知道冒用他人身份信息是犯法的？”

女人不以为意：

“我老公的信息，我都不能随便用吗？你们这些单位真有意思，结婚就是十分钟的事情，离婚都拖了一个月了，还没有办。”

周六一心里真的是要骂街了，原来这是两口子之间闹矛盾。

堪称史上最快的离婚案。

上个月，女人简佳宁和她的丈夫郑军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但是在领证的那天，下了点雨，她在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她的丈夫不但不过来扶一把，还笑话她，站都站不稳，丢人现眼。

简佳宁快要气炸了，当即就要离婚。

谁知道离婚居然比结婚麻烦多了，不光有一个月的离婚冷静期，也还需要两个人的户口本，户口本在领证之后，需要到派出所户籍处进行变更为已婚。

虽然听起来挺戏剧性的，但是周六一给她递了纸巾，冷静的问：

“郑军现在在哪儿？”

虽然简佳宁是这么说的，但是谁知道郑军现在是死是活，要是死了被人冒名顶替那可就是大案了。

周六一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

简佳宁道：

“那个懒货，现在在婚姻登记处等着我呢。”

周六一道：

“那你现在打电话，让他过来。”

简佳宁气愤的打电话，各种辱骂的话咆哮着：

“人渣，快点来派出所，二十块钱找的跑腿不给你办这个事儿，离婚你都不想亲自离，你个傻叉！”

郑军也不甘示弱：

“这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

……

那个冒充郑军的男子从帆布包里摸出来一件跑腿公司的衣服，讨好的对周六一说：

“警官，你看我现在能不能走了？”

周六一当然不能让这个人走，万一真的有案子呢：

“再等等，万一这人没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很快，郑军来了，他和简佳宁两个人骂骂咧咧的就差大打出手了，李娟和周六一两个人帮着办完了户籍手续。

简佳宁拿着户口本，看着上面已婚的字样，皱眉头，眼泪流下来：

“拿了离婚证以后再来办户口，要换成离异……”

郑军看着新换的户口簿，也不喜欢，但是嘴硬道：

“离异怕什么，老子还是钻石王老五！”

李娟坐在窗口后面，对两个完全没有感情的夫妻教导了一番：

“结婚是人生大事，一定要考虑清楚了，别这么马马虎虎的，人生履历，一笔一笔的都会写在档案和证件上。”

……

看着这对即将劳燕分飞的夫妻离开，周六一擦了擦头上的汗，要是他一个人在窗口，可能就打马虎过去了。

将来，不晓得要多少鸡飞狗跳：

“娟姐，谢谢你提点，以后这种活儿我就会干了。”

李娟看着周六一挺受教的，就给他讲窗口的事情：

“你比李华细心，那小子差点犯了这种错误，还不当回事儿，把问题都推给了摄像头。要是机器都比人干得好，那我们不就被淘汰了吗？要是在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办公呢？”

“想要做好一个内勤，其实也是很不容易的。”

“之前，就出现过这样的例子，有人带了陌生女子冒充自己的妻子去办离婚协议，结果把家里钱全部都给卷跑了。有人带了陌生人去签房产抵押合同，正主在国外呢，回来房子都没了，好几个人都坐牢了。”

“还出现过给病逝的老人开死亡证明，才能去火化，必须要等到家庭成员全部到，但是当时家属特别恳切，结果没来的把医院和派出所都给告了，端着骨灰盒说我们把活人给死亡证明了，当时舆论挺大的，那个办事情的辅警辞职了。”

“所以，办这种事情，一定要擦亮眼睛。就算是摄像头看着像，你也要有自己的判断。”

……

周六一以前，还不知道派出所的窗口有这么多的门道：

“我以为，综合岗主要就是盖章出证明。”

李娟摇头，她是个特别认真负责的文职：

“每一项规章制度，都是血泪教训，你盖下去的每一个章，都要负责任的，尤其是现在电诈案那么频繁，我们更要提高警惕，那些货被抓到的时候，手里都有好几个身份证和护照，而且都是真的，就是通过以前规章制度不严才流出去的。”

周六一神色震惊至极：

“这样也行？”

李娟手头上活儿还挺多，没有看到周六一锋利严寒的眼睛，声音特别平静，但是却在周六一的心头砸下了一个个滔天巨浪：

“以前全国的数据都没有联网，医院、派出所、社区，都是混乱的，还有人专门买卖人的身份证信息，从出生到上学毕业的，一整套的，和真的活人一样，有的还有点外卖和交手机费的记录，通过大数据什么都查不出来，我们专门打击过，抓了不少人呢。

六一，不是我说，办案不能只看大数据，你自己的眼睛也得用起来，人脑有时候比电脑好用的多，刑警队的那几个办案的，不只是用电脑的，分析起来更多。你要是去了刑警队，体会就更多了。

不过现在都鼓励年轻人下基层，也不知道你会在派出所待多久……”

周六一手中的笔头，被他握折了，久久没有搭话。

当年，警方也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是银行抢劫案的主谋主犯，还是逃跑了。

会不会，用的也是这样的方式？

不过，周六一并没有多少时间纾解情绪，李娟用来现身说法的例子太多了：

“拘留所的民警，也摊上过这种事儿，应该是六七年前了，有个肇事逃逸的去自首，长相和身份证差不多，就办进去了。

结果，没过多久，因为其他事情抓到了那个人，事情就败露了。

拘留所的所长，民警，还有交警队来办交接的几个人，全都被扒了警服，直接开除党职和公职，当值的交警和民警，还被判了刑。”

判刑？

周六一眼睛都瞪大了，他再也不能随便盖个章就了事，而是反反复复对比，看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李娟把一沓资料锁柜子里，看到周六一紧张兮兮的，就笑道：

“我一开始也不怎么会这项业务，也担心搞错了，但是张警官让我下了班玩连连看这些找相同和不同的游戏，慢慢就熟练了。”

周六一以前理解的临时工，就是混日子的，但是现在看来，龙华街派出所的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根本就离不开李娟这样的精干人。

周六一哗啦啦翻动着手上的资料：

“我们要做这么多的事情吗？”

李娟把另一项工作交给周六一：

“这个无犯罪证明你开一下。”

周六一拿过来惊讶道：

“不是吧？无犯罪证明还需要开？还有单位需要这个？”

社招进来的警察，没有接触过警务工作，都这样，李娟很是耐心道：

“不然你以为呢？派出所的工作就是这个，什么都管，什么都查，而且我们还没有自由查询的权利，这个电脑你不能随便查，不然就犯法了。”

周六一拿过来，有一次见，觉得有点新鲜，无犯罪证明的格式还没有看明白，李娟又甩过来一个表格：

“这家老人病死了，需要开个死亡证明。”

周六一觉得手里的表格咬手：

“死亡证明不是医院给开吗？”

李娟头也不抬，觉得自己之前没有说到位，又强调了一遍，语速变慢，便于周六一理解：

“医院的那个叫死亡通知单，我们这个叫死亡证明，火葬场那边要看到我们派出所出示的文件才能火化。你注意一下，老人的直系亲属必须全部同意，不然打起来他们很可能来讹我们。

尤其要注意，他们嘴上说的都是亲情感情，实际上是为了利益在演戏。

你可千万不能被当事人的眼泪给骗了。

不光是长得好看的女人会骗人，你所有见到的当事人，都会骗人。”

周六一虽然觉得麻烦，但还是耐着性子看，但是李娟又甩出来一份材料：

“这个要开单身证明。”

周六一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不是吧，单身证明不是民政局开吗？结婚证不是他们办的吗？”

李娟看着这个问题那么多的小年轻，很是耐心的答疑解惑：

“呵呵哒，虽然结婚证是民政局发的，但是户籍是我们公安局管的。小伙子你没有结过婚吧？如果你去领证，你就会发现民政局除了在小红本上盖章，就什么都不管了。既不会告诉你对方的案底信息，也不会告诉你对方的征信信息，还不会告诉你对方的财产信息，要想了解的多一点，还得上我们派出所来。”

周六一不由感慨：

“那我们派出所，管的也太多了吧？”

李娟笑道：

“对呀，我们管天管地管空气，城管执法会叫我们联合执法，交警查酒驾也会叫我们联合执法，禁毒大队抓毒贩会找我们联合执法，治安大队扫黄还会找我们联合执法。”

说完，又是一沓厚厚的单子堆在了周六一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