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被彻底放下，张自在他们望过去，能看见城主几人已经骑在了马上，正立于城门下。
这时，两排手执长枪的士兵，整齐的从城门口道路两旁踏了过来。这些士兵虽不像玄甲军一般都戴面具，但是步伐整齐划一，显然受训已久。
只是这股气势，吓唬些小老百姓还是可以的。在张自在他们这些历经生死的老兵面前，倒也只是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红沛城这样的小城，也会有如此军威。
队伍之中，刚才城墙上那年轻小兵走了出来，冲张自拱了拱手，道：“请将军将玄甲令牌给我，我家城主要一观。”
看他身后马上那城主的样子，应该不会是城主要看，估计是其他人劝城主再确认一下张自在的身份吧。
张自在也不在意这些，点了点头，摘下令牌递给这人。
这小兵跑回去，将令牌又奉给马上的城主，令牌在马上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城主手中。
看到所有人都点头后，这城主顿时露出笑脸，立刻驾马出来，将令牌交还，朝张自在拱了拱手，道：“张将军恕罪啊，如今黑旗贼尚未剿灭，天下局势不定，警慎些总是好的。”
张自在抱拳道：“无妨，城主太客气了。”
“鄙人何当，各位将军远来辛苦，快请进城。”何当说完，又扭头冲手下喊道：“你们愣着做甚，快牵几匹马来！”
马上有人将马匹牵来，何当让张自在众人上马，然后驭马让出身后的大道，道：“各位将军，请。”
张自在有些不安，便道：“不敢，何城主先行。”
何当笑了笑，也不多说，便驾马当先，一众人在士兵的拥护下，缓缓地走进了城门。
张自在扭头看了一眼又被慢慢合上的城门，道：“何城主，我们如今已经是败军之将，此番叨扰其实是有紧要事，还希望何城主能襄助我们。”
他们虽然是玄甲骑兵的人，较平常南征军比要特殊一点，但张自在与安青远无非也就是个百郎将，在九级军阶中，只是倒数第三的等级。如今更是打了败仗，红沛城没有将他们当成逃兵处置，已经是客气了。
却不料这何当居然可以说是有些谦卑了，张自在与跟在后面的安青远他们对视了一眼，总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何当看了一眼他们，却并没有直接回复张自在，只是突然道：“张将军，方才城下所讲玄甲军在闽城覆没，可是属实？”
张自在听闻，心中一痛，不由又想起往事。
虽然玄甲军已全没，这是事实，但要让他说出口来总有些不忍。
张自在默默点头，拱手道：“正是，禀何城主，我们玄甲骑兵本已攻下闽城，可第二日城外突然便出现了三千名黑旗敌军，说来大家或许不肯相信，这三千敌军，居然尽是女人，而且会变成面目可憎的怪物，我们奋死拼杀才逃出了一些人，不料，闽城之中早有埋伏…”
然后，张自在便将后面发生的事情，一一向众人道来。
张自在的这些话刚一说出口，何当便神情一愣，跟在旁边的所有人骑在马上，也都是一震，然后便听得有人失声道：“难道真有怪物作乱？”
那年轻小兵竟也骑在一匹马上，跟在何当身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闻言，也是将眉头紧锁。
张自在跟安青远他们都看了一眼，有些吃惊。
张自在道：“怎么？原来何城主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何当苦笑了一下，叹道：“几日前，周边村庄里有死人复活的传闻，只道是妄谈，我也并没有在意，只是派了十个骑兵去查看，没想到，他们居然抓了一只回来，现在正关在城北的铁牢里。”
张自在看向他，心中一惊，他们抓住的，应该就是平安镇里那种疯兵吧。
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可思议，就算说出来，或许也很难让人相信，抓来一只活的，确实是比千言万语都有用。这十人队倒是聪慧。
何当又道：“张将军，你们是想乘水路，去鹭州寻武相大人吧？”
张自在点头，道：“是。”
何当叹了口气，他望向天空，道：“先是暴雨连月，如今又是长夜难明，现在战患未平，又出现这种难言的东西作乱，也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他似是自顾自的说了一些，忽然反应过来，有些歉意对张自在道：“哦，我说得有些多了，年纪大了就是这般，还请张将军担待啊。”
原来不止他一人在担优这些。张自在看了看何当一眼，道：“何城主说笑了。”
何当扭头看他，道：“朝廷有难，我红沛城也不能独善其身，张将军，我可以借艘战船给你们，水手粮食若干，助你们早日赶到鹭州，将闽城的情况尽快禀告给相爷。”
张自在闻言，顿时有些激动，连忙跳下马，跪下道：“末将多谢城主搭救之恩！”
早在大雨之前，南方三省就多有震动，在黑旗军宣叛之后，南方就几乎彻底脱离了朝廷的控制。不过张自在怎么也没想到，这红沛城主竟如此深明大义。此番居然会这么顺利。
何当哈哈一笑，也下马，将张自在扶起来，便道：“各位将军请起，张将军，不必过早言谢，我可是有条件的。”
张自在顿时怔了一下，那颗才沉下去的心，又升了起来，何当的话令他心底有些不安，却也不敢表露，道：“末将不明，还请城主直言。”
何当让张自在看看大道两旁，道：“张将军，我红沛城中景色如何？”
从进城以来，红沛城的大道两旁，就只有零星的民众，他们一群人经过，偶尔会望上几眼，只是这些人大多面黄肌瘦，目光呆滞。一看便知是长时间的饥饿造成的。
“红沛城军纪严明…何城主治城有方，末将敬佩！”
张自在对他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意外，张自在初来乍到，但他不敢言明，怕就此得罪于何当，那借船之事可就泡汤了。他咬着牙，脸上一红，便挑了几个不太违心的地方说道。
何当听了，却回头看了一眼众人，然后大笑了一声，指着张自在，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严肃，道：“张将军这话，可说得不老实啊。”
从进城以来，何当一直是平易近人的形象，突然转变，倒让张自在愣了愣，居然有了些面对庞都统的错觉。只是何当的话，让他也是思虑万千。
如今，在战争与灾害的轮番摧残下，南方各城能有多华丽？
很多小城，战乱之后，更是渺无人烟。汴南省在这次战乱中又首当其冲，短短几月的时间，人口从鼎盛时期的两千万人，变成今日的八百万人，想要恢复人气，不知何年何月了。
见张自在沉默了。何当叹口气，道：“其实张将军不必跟我恭维，如今红沛城是什么情况，我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说着，将目光望向了道旁向他行礼的平民，接着道：“想来张将军沿途一路来，也对汴南周围的情况有所了解了，几月的大雨，红沛城下又是沛河，河水一漫出，所有的田地都被摧毁了，什么都长不出来，我红沛城中本有二十五万人，如今，却是连七万人都不足了，本想这雨停了，会有所好转，却不料几日乌云，连一缕阳光都没有，我何某作为城主，可得以城中百姓的生计为主啊。”
张自在听他言语中大有深意，便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问道：“何城主，城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何当转过来看他，道：“三日前，相爷遣使来，将用合围之计，围困鹭州里的残余黑旗贼，但是南征军中粮草已不够了，需要汴南周边各城各出两千石粮食，襄助南征大军。”
张自在闻言心中一沉。两千石，虽然听起来不多，但是却也只够十万大军一日的口粮而已，在南征初期，因洪灾严重，北方只凑得上十日的粮食。
所以大军一南下，武相就迅速在南方各城下令调粮，但当时也只是让几个大城出粮，现在却让这些小城各出粮草，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对红沛城这种规模的城池来讲，却也是笔不小的拨付。看来，如今应该是各城自己的情况，也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只是武相一向笃信兵贵神速，怎么这回，却要使围困鹭州的长远之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