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都统的头还很新鲜。
他脖腔里的血还未凝固,顺着那杆旗流了下来,应该是刚被割下不久,面色苍白的可怕,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的望着张自在等人,似乎是向他们诉说着他临死前的不甘。
张自在赶紧拉住了战马。他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唾沫,简直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会?”阿理与各伍长都被吓呆了。
自武相大人率朝廷大军南下征讨逆贼以来,庞都统率领着他们这支玄甲部队,连克数城,几乎没有败绩。
可以讲在他们这些骑兵们的心里面,庞都统的份量,甚至比武相大人还要重上几分。
可如今他却以此种凄凉的面目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一幕,让众人颤抖的声音之中,已经掺杂了些许哭喊声。
张自在也不免失神,不知为何,只感觉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扯断了。
一时间,他居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众人还在悲痛之中,此时城墙上,脚步声越来越大,却见那些黑旗士兵已经陆续从城中赶来,他们持弓跑上城墙,望过去黑压压的一层,全部拉上了弓弦,对准了张自在他们。
“不好!大人,他们要射箭了,快退!”
队伍中一个骑兵见状大叫,张自在他们这才回过神来,但是此时已晚了,城墙上的箭雨已经来了。
张自在大叫一声退!急忙调转马头,同时又挥动着手中的长枪去挡箭矢。
但是刚才林子里那番激战,已让队伍中不少人身心俱疲,士气已经非常低落。
有些人明显才刚刚松了口气,不料却又遭此大变,情绪波动,并没有反应过来,即刻被城上如雨而下的箭矢射倒在地。
张自在也没好到哪去,他马上还有个昏迷中的安青远,而战马早已疲了,任凭他如何去催,根本就跑不快。
他只有苦笑了一下,中计了,没想到黑旗军居然如此狡猾。
估计在他们跑出林子时,城墙上的黑旗兵就已经望到他们了,但是他们却等着张自在他们自己进入弓箭的射程之中。
军校之中,老师常谈“疲兵不宜战”“哀兵不可胜”。
张自在他们一行人,如今刚刚经历一场血战,不想又入狼窝,浑身早就已狼狈不堪,不正是兵书上所谓的疲惫之军?
张自在只觉得浑身的寒意,一丝绝望蔓上心头。
短短半日的时间,虽然不知道闽城里发生了什么,但是连庞都统的头都挂在旗帜上,想来这闽城中如今已没有朝廷军了,加上刚才在林中损失的人马,玄甲骑兵或许就只剩下他们这些人了。
他想,威名显赫百年的玄甲军,难道今日就要在这里被全灭了吗?
昏沉的天空中,一波箭雨末落,一波又起。
张自在护着安青远,只能且战且退,后退的非常缓慢,但是他身上本就有伤,一直都是强撑着一口气,在这种境况之下,根本抵抗不了几时。
很快,他眼前就开始直冒金星,看东西也模糊了起来。
阿理一直护在张自在身边,为张自在挡箭,但是以他的身手,在此等境况下,最后也只是勉强能自保。
“将军!”
突然,他扭头望向已经有些力竭的张自在,冲他大喊了一声,同时整个人一下就从马上跃起,朝张自在扑了过来,两个人立刻滚下了马。
张自在还不明所以,抬头望他,就在此时,一支强矢立马贯穿了阿理的胸膛,箭尖几乎逼到了张自在的眼前。
阿理的血随着那箭溅到了张自在的脸上,还是滚烫的。
他怔了一下,一抬头,却见阿理的脸冲他笑了笑,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却马上身形一斜,整个人倒在了血泊中。
这一切几乎像个晴空霹雳一般,只发生在那一瞬间。
张自在只觉得心中一堵,顿时怒从心中来,大吼一声,咬牙挣扎着爬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就一把拖起阿理的尸体,往后面退去。
他想带走阿理的尸体,但此时这种行为,非常的不明智。
在战场上,死了的人就死了,在加入战争的那一刻,所有人就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但是张自在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理念,就像军校的老师训斥他的那样,他是真的不适合战争的一个人。
汹涌的箭雨之下,他怎么可能成功带走阿理的尸体,张自在疲力之下,只觉得耳边渐渐变成嗡嗡的声音,眼前的箭矢也模糊不清了起来。
他同时又要护着马上的安青远,眼瞅那乱箭简直马上就要将他跟阿理的尸体都射成刺猬。
在那一刻,张自在突然感觉到自己特别的厌恶战争,他忽然想,如果就这样死了,倒也不失为是一种解放。
“张大人!”此时,有道陌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张自在回过神,望过去,看见有几个陌生面孔的骑兵正吼着从箭雨外围冲进来。
他们动作很迅速,飞快来到张自在身旁,有人立刻摘下背上的盾牌,挡住了马鞍上的安青远。
然后他们又齐齐将张自在架在盾牌里,挡住了一波箭势,就往后面拖,但是事从危急,这样一来,阿理的尸体顿时就暴露了出来。
张自在还想去拖阿理的尸体,但是这时他旁边的那个骑兵立刻拉住了他,摇了摇头,对他道:“三思啊,大人!”
这骑兵表情凝重的看着他,不能怪这骑兵冷漠,现在的情况根本容不得张自在多想,他如果坚持带走阿理尸体,必定要连累这些还活着的弟兄们。
想到此处,张自在只能一咬牙,在这几个骑兵的拥护下,骑上了阿理的战马。
那个骑兵见状,便冲其余人大喊:“他们弓箭最多只有三百步的射程!我们往东面跑!”
众人听得,都看向他们,只见这几人身上盔甲的装饰,应该是中营的弟兄,难道城外还有玄甲军的人?
这下众人心中不由得一喜,也大定了不少,士气一涨,所有人的动作都快上了许多。
闽城的东面是一片不高的山谷,跟刚才的那片林子中间刚好隔了块平地,实际上更靠近东门。
南疆平原多,山势大多都是些不高的,如今天色暗沉,再多的弓箭在那种地势里,也是发挥不出作用的。
众人都随几个中营的骑兵狂奔,在马上要进入山谷之中,这个时候,最后面的张自在突然听得不远的城墙上传来了争吵声。
这个人的嗓门非常的大,隔得这么远,居然让张自在听到了。
但张自在却不由地皱了皱眉,他似乎对这个声音,感到有些熟悉。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这时城墙上的黑旗军已经停止放箭了,而那上面有两个人影正在大声争论着什么。而且其中一个身影,似乎似曾相识。
在山谷之中又奔跑了一阵,一直跑在前面的那几个中营的骑兵,才敢勒住马停下来,扭头对他们说此地已安全了。
这下所有人总算是暂时心中一松,两番接连死里逃生,有人大口喘气,神色失常,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
有人几乎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心中的那口气一松懈,便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张自在也没好到哪去,他揉了揉眉心,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颤抖的厉害,又望向丢盔弃甲,垂头丧气的士兵们,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回想着阿理死前的脸,顿时眼眶有些发红。
此一战,好不容易才从怪物口中逃出来的四十余人,又损失了一半。
张自在的队伍中,骑兵只剩余二十一人,伍长也只剩下一人了,几乎所有人身上都带着伤,比起刚出城时的威风凛凛,可谓损失惨重。
这些人是永远都回不去自己的家乡了,他们又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呢。
张自在痛苦的想着,就把安青远从马上扶下来,但此时浑身上下的疼痛感,突然一阵阵重新涌来。
他受的伤太多了,都不知道痛从哪里起,只觉冷汗直冒,一个没站稳,就要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