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日两夜,战场里的火已经逐渐熄灭,可鹭州城的大火却仍然在放肆燃烧,不知到底烧了多少东西,从城里冒出来的滚滚黑烟,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无比巨大的黑龙,盘旋在张自在他们的上空,经久不散。
张自在正骑着马,踩着尚有余温的土地,他与李参数正随着几个营,在战场里搜索还没有死透的走尸,几番搜寻下来,这些东西的生命力倒真让他们感到惊叹,一场如此汹涌的大火,有些被烧得只剩下上半身的走尸,见到人上来,却还是张大了嘴巴,想要咬将上来。
只是它缺了下半身,根本无法行动,士兵只挥了下军刀,就轻松的削掉了它的脑袋。
张自在骑马踢开一只烧焦走尸的尸体,这时,能听见远处的城墙上,忽然传过来一阵喊叫,他转过头去,便见到十几个人大叫着从鹭州的城墙上跳了下来,然后摔死在了那里。
自镇南王引火烧城,这两日里,在火焰的包围下,因为绝望而从城墙上跳下来的人几乎没有停止过,哭喊声响彻云霄,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在前朝时便是南方名城的鹭州,历经岁月蹉跎,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历史繁华,只是眨眼间就是一堆灰烬了。
这些人不是城里的民众,便是被留下来的黑旗军了,可仍是如此,他们也没有向朝廷军投降。
其实武相早就派了人马,在鹭州的各个城门处巡逻,说来也讽刺,因为镇南王此举,武相大人也不得不仁义一些,希望能救到一些人,以换取一点朝廷军本就少得可怜的民心。
只是整个鹭州如今就像座爆发中的大火山,士兵骑着的战马,任凭如何驱赶,也不愿意靠得太近,别提鹭州城里的人根本跑不出来,连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进入。
张自在怔怔得望着这惨烈的一幕,突然听见不远处上方,有个人站在那里叹了口气,喃喃了一句:“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
张自在心中一动,也看向了那人,却发现竟然是沈去商,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感叹。
沈去商此时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了,张自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空气之中正飘散着一股难明的焦臭味,这种味道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此次大变,军中诸营的人几乎都损失了一半,有些运气不好的,更是全营皆无,一个都没有剩下来,这样的惨状,在武相的生涯之中,还是头一回。
除了沈去商在指挥众人清扫战场之外,其余诸营统领现在都聚集在武相帐内。张自在将长枪从一只走尸的脑袋上抽回来,心想,这回朝廷军损伤巨大,武相估计已有退意了吧,让诸营各将前去,也不过是商议一个撤退的方法罢了。
其实就算武相没有这个意思,镇南王引火烧鹭州,也已经将此次战果变成了两败俱伤的局面,肯定会有人建议退兵的,因为就算再支撑下去,除了死得人更多,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张兄。”
他提枪正要离开,张自在却忽然听见有人从后面喊他,他扭过头去,看见章汴梁正骑着战马,朝他奔来。待他走近了,张自在这才看见章汴梁身上的盔甲,样式变了。
张自在就一笑,问道:“章兄,现在应该是司造了吧?”
章汴梁本就是哨官一职,比张自在要大上一级,之前只是因为特殊原因他们才没有论尊卑,但是军中司造却乃是比张自在要大上三级的军职了。
虽然司造一职不领兵,只是军中负责制造土木的特殊长官,但是军中毕竟上下有别,张自在自然还是说着冲他行了一礼。
章汴梁被吓了一跳,连忙也回礼,只道:“张兄,你这是做什么?”
张自在还是有些羡慕他,便打趣道:“连升几级,看来武相大人很是信任你啊。”
章汴梁苦笑了一下,踢马向前,与他同行,只听得他又道:“唉,不过是看中我那些飞火的配方而已,只是等回到帝京,相爷会禀告圣君,让我去鉴天院搬运那些禁书,他想要好好看看,可是我这一回去,必定会引发我师傅他们的抵抗。”
张自在闻言,有些意外,但是却也不惊讶,章汴梁学的本就是鉴天院的禁术,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说交出来就交出来的,就算有圣君的命令,以鉴天院那些人的性子,也是一件难搞的事情。
“相爷要撤军了吧。”张自在问他道。
“是的,军力大损,鹭州被烧,再守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只是…”章汴梁点头,说了几句,突然扭过头来问他道:“张兄,这是真的么?我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距离他们回营,也不过才短短几日的时间,没想到就发现了那么多事情,一夜之间,鹭州也成了修罗场,果然,世事无常啊。
张自在不由苦笑了一下,道:“是真的,只是我们回去,也不代表这场战争结束了。”
“是,你说的对。”章汴梁抬头看向天空中的黑烟,其实天色沉闷,黑烟又滚滚,倒不怎么能瞧见,他又道:“虽然已经决定要退兵了,但是相爷想派出一些人马,往西去追赶镇南王。”
对此张自在早就有猜想了,以武相大人的性子,此次南下的最大功绩并未完成,又怎么会轻易放过镇南王。
章汴梁又问道:“张兄,你觉得这次军中走尸是怎么来的?”
张自在怔了一下,但马上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是这些东西似乎比我们之前碰见的那些,要更颠狂了。”
章汴梁叹道:“它们也在成长啊,只是,这些成长的背后,会不会是人为的呢。”
“相爷在帐中讨论这个事情了?他们怎么说?”张自在看着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章汴梁点头,但语气却也有些许无奈,他叹了口气,道:“是的,只是…唉,众将对此次走尸的出现支支吾吾,谁也说不上个准话。事到如今,仍旧有人认为是黑旗军在搞鬼。”
他们会这样认为,并没有错。
自从黑旗军呈败势以来,怪事就不断,任谁也难免会联想到这会是他们最后的困兽之斗。
但是大家肯定都有些迷茫。如果此次走尸袭军的背后是黑旗军,以走尸的扩张速度,黑旗军肯定是清楚的,那他们明明就可以利用走尸的攻势,来等待朝廷军自溃,又何必要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又引火烧城,而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兵力呢。
张自在想,这些阴谋的后面肯定还隐藏着什么,从几个月前的那场大雨开始,很多东西就已经失去控制了,或许这些事情,武相大人也想到了,但是他也无可奈何。
章汴梁又说,但武相大人对此很是镇怒,从昨夜开始,侦察几营的骑兵就马不停蹄的在附近寻找线索,希望能找到点什么。
张自在听着,心中却平静如常,武相一向有百战百胜之名,他爱惜名声胜过一切,怎么会容忍这样不被他掌控的事情发生,或许在他看来败不可怕,但是连怎么败的都不清楚,这才是最他感到可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