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骑马边聊，再往前走了一会儿，便看见几个传令兵正骑马奔驰在军中，传递武相大人刚刚下达的命令。
“相爷有令，将众将的尸骨都收集起来，共同为死去的弟兄们举行丧礼致哀！”
命令一下，各军兵士便都将那些尸骨都聚集了起来，就算要退军之前，这些死掉的人也该有一个丧礼，张自在望着众人忙碌的身影，有些怔仲，战争之中死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这些士兵南下之前，也没有人想到最后会变成这种怪物死掉吧。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张自在摇了摇有些发痛的脑袋，也不再去想，只是踢了一下自己的战马，跟章汴梁都加入了收集朝廷军残骸之中。
朝廷军或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团结过，至少从开国以后就没有了，所有人都不分军阶高低，都在战场上收拾这些烧焦的尸骨，张自在中途甚至看见了洪昭渡，他当时正望着几具尸骨发呆，然后，他也看见了张自在。
本来还以后为以洪昭渡的性子，会发什么点什么，可没想到，洪昭渡却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张自在，并没说什么，就拔出自己的军刀，骑上战马离开了。
听李参数道，虎奔营此番历变，已只剩四百来人，其他人全变成走尸了，而且是被洪昭渡带人亲自杀掉的，这些虎奔营的士兵，虽然平日里张扬拔扈，但却不能不承认，打起仗来，他们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突如其来的巨大损失，曾经生死与共的弟兄变成这样，想来洪昭渡心中也是复杂的，没什么心情来找张自在麻烦吧。
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很快，没有被烧尽的尸骨都被堆到了一个地方。
虽然大火吞噬了大半，但是聚集起来的尸堆，还是就像一座小山，这种死亡的象征像一个不幸的符号，让人瞧着心悸。大承的丧礼除了贵族们，并没有多隆重，如今身在军中就更是简陋了。
张自在望着这些尸堆出神，耳旁又全是远处鹭州城里的各种尖叫声，恍惚之间，他有些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人间了。
这时，有个人在他后方忽然长叹了口气，直喃喃道：“千村薜荔人遗失，万户萧疏鬼唱歌啊…”
这两句诗，是古藉里的一首残诗，已经不知道著作者是谁了，只有这两句流传了下来，因为诗中充满了对战乱的怆然，所以被收录进了大承的诗集之中。
这人吟诗之时，倒也有种感叹之意，张自在扭过头去，看清楚了那人，居然是武相。
他照旧一身常服，正稳坐在战马上，身后跟了一些人。武相大人应该是来吊唁这些士兵的，每次大战之后，他都会这样做，这是大承开国以来的规矩，张自在看着他，心中一动，他一直以为武相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时候吗？
“大胆！你是何人？见到相爷也不下跪？”张自在正愣着，武相身后的一名亲卫忽然指着他喝斥道。
张自在回过神来，急忙跪下，抱拳道：“未将张自在万死，请武相大人恕罪！”
半晌，只听见那里武相缓缓道：“无妨，你起来吧，张自在。”
张自在刚站起来，就听见武相突然又道：“张将军，我看你刚才站在这里有些出神，可是在思索这场战争过于残酷？”
张自在皱了皱眉，他不能抬头，看不见武相的神情，所以有些不明白武相为什么要这么问他，他顿了一顿，还是决定如实回答道：“是的。”
武相又道：“张将军，我瞧你身手勇猛异常，真不愧是玄甲军的人，我想，要是你们庞都统九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欣慰的。”
听到庞都统的名字，张自在忆起往事，眼眶一红，弯腰行礼道：“相爷过奖了，张自在实在不敢担。”
武相笑了一下，道：“你担得起的，张将军，有人可是在我面前多次推举你了，只是，你那妇人之仁也该改了一改了。”
张自在闻言吃了一惊，他没有料到武相会这样对他说话，刚想要问问那人是谁，但是话一到喉咙又觉得有些不妥。
可这略一停顿，武相却看了一眼他，没有再跟他说什么了，只是一催战马，便带着亲卫离开了。
张自在这才回过神来，久久望着武相的背影，反复回忆着刚才武相说的最后那一句话，妇人之仁，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这样说过他了。
但是到最后，他也只能不禁的露出苦笑。
毕竟，这真的就是一个善良便是弱点的可悲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