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你来我往的讨论之后，白慕辰算是真正搞明白了：原来杨千云不认识叶澜雪的原因，一来是她这个堂主刚刚接任不久；二来，翻戏党们伸手向租界也并不久，特别是公馆马路这边，几乎没跟巡捕房打过什么交道。
“祖爷，必定是相当信赖叶小姐的吧？”酒足饭饱的杨千云把筷子往面前一丢，神情懒怠地回望着叶澜雪。
女人眼光清冷，却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性的变化。
上海滩就是上海滩，就算在英法租界之内，也是暗潮汹涌……因为黄金荣的影响力，青帮也一直盘踞于此，大大小小的行会几乎统统加入了他的管辖。
但自打翻戏党把手伸向此地以来，局势就渐渐变得混乱起来——而叶澜雪则是接替那位办事不得力的堂口老大，一直急于服众立威，在码头以及公馆马路的地头上，采取的手段也都相对强硬。
“您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啊。”叶澜雪双手合抱在胸前，缓缓挑起眼睑回望过来，“但您也应该清楚，自打我们云湘门接手码头之后，拦路打劫，绑架勒索种荷花的事情是再没发生过。我想贵巡捕房的总探，也应该了解近来码头的治安好很多了吧？”
“这我不否认。但叶小姐一来，公馆马路那边的治安就次了很多；一条街上为了争夺是谁征收保护费，火并的事情没少发生，另外……”杨千云话锋骤然一转，“因为您刚到租界，杨某是不认得您的。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但是叶小姐，您给杨某添了太多麻烦了。”
话说到这里，涂着红蔻丹的狭长指尖突然停止了在臂弯上的敲击，叶澜雪眼底崩出一道冷傲的光：“巡捕先生，咱们有话不妨直说，您是认为——杀人案跟我有关系吗？”
“难道不是吗？”面对已在酝酿杀气的目光，杨千云却毫无惧意地从裤兜里摸出根香烟点上了，“干掉徐世本，得惠最大的不是叶小姐你么？”
叶澜雪低眉懒笑：“这我不否认。可是，我杀个妓女又为了什么呢？”
不等杨千云说出更多的话来，这位女堂主的口吻越发讥诮：“抓不到真凶，就往我这个弱女子身上赖了！巡捕房的办案能力真就如此，案子办不出来让法国佬训斥，可太正常了！”
如此显而易见的讥讽，让杨千云顿时坐不住了……白慕辰却不自觉地暗暗好笑：你他妈弱女子？你在斗谁发笑呢，全上海滩的老爷们扒拉一边，比你更强的只怕都不多。
“杨探员，您若真是想合作，不必采取如此低廉的激将法了。”似乎感觉到对方的咬牙切齿，叶澜雪笑容越发挑唆，“您很清楚，徐世本的死与我们云湘门无关。而且在锦娘的死亡现场，不一样有审判令的存在吗？”
听到“审判令”这三个字，杨千云略显愤怒的表情明显一僵，而后骤然将更加愤怒的表情转向白慕辰，吓得他赶紧连连摆手：“喂喂，我可啥都没说啊！巡捕房的公务，我哪儿敢随口乱说的？是，是……”
他刻意将询问式的目光投向叶澜雪——在得到允许的颔首之后，他才是说道，“在徐世本的遇害现场，一样也发现了审判令的存在。”
说着，白慕辰拿出了属于这位码头老大的审判令，杨千云伸手接过之后旋即脸色大变：“一，一样的！？”
“是，一样。”可白慕辰很快意识到了疑点：既然杨千云并不知道徐世本遇害现场也有审判令的存在，他到码头调查什么？
立马开口发问，杨千云倒也没藏着掖着：“是我在公馆马路调查之后，有人看到崔锦红经常往码头这边跑。所以，我今天带着人来调查；我，我其实压根没想过徐世本的死跟崔锦红有关系，我一直觉得徐世本是死于黑帮之间的暗杀啊！真的没想到……看起来是连环杀人啊，这个夜羽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澜雪也有同样的疑惑。
“我想，凶手的化名是取自：真实之羽。”左右相顾二人后，白慕辰深吸一口气快速解释道，“在外国有个传说，人死之后，会有一位神灵将人的心脏剖挖出来放到天平之上——而天平的另一侧就是真实之羽。传闻人活着的时候恶行太多，心脏就会比羽毛重，此人就会被定罪下地狱……也就是审判令上面写的，打入地狱者。”
“也就是说，这个什么狗屁凶手认为自己是能够给恶人定罪的裁决者？”杨千云脸上掠过一丝愕然，颜面部很快多了几分火冒三丈，“杀人就是杀人，还搞出这么劳什子的。”
“到底是霞飞路名探，还真是博学广知啊。”叶澜雪口气带着挖苦，“怎么不早说？”
白慕辰无意跟这无理娘们斗嘴，而是回迎杨千云的目光：“他搞审判令出来，一来恐怕是为了炫技……二来，这上面写的恶行，只怕是真的。”
“什么？”
这下，杨千云和叶澜雪震惊地异口同声。
白慕辰一推桌子站了起来，先是伸手从这位中年巡捕手中拿过两人的审判令，而后开始了娓娓叙述：“今天也都看到了，杨翠平是被崔锦红骗来码头这里干活的……用的手段，就是丰厚的工钱和相对轻松的工作；但这些，只怕都是为了将她卖掉所给出的甜头！”
“卖掉？”叶澜雪清丽的瞳仁散射出不解的光。
“对，卖掉！”说到这里，白慕辰的声音变得斩钉截铁，“我想两位听过‘猪花’这个词吧？”
杨千云微微倒抽口凉气，而叶澜雪身为女子，在听到这个词之后更是娇躯大震！
所谓的“猪花”，其实是外国人贩子，给华夏女子取的一个带有歧视性的外号——专指被贩卖到海外，包括欧洲、美洲、南洋等地的女子。
而这个词的起源，就要从鸦片战争之后说起。清政府战败之后，列强开始大肆掠夺资源，其中一项就是廉价劳动力；特别是《北京条约》之后，侵略者明确提出了招工条款，也就是可以在华夏招收工人，充实到他们在世界范围内的工厂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