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愣着干啥，抓啊！”白慕辰的声音简直是气急败坏——你是个老傻子么，嫌疑人出现在面前，你不抓人而是大喊大叫，这不是提醒人家该跑路了么！
眼瞅那少年跑了，杨千云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办坏了事，赶忙摔下手上的东西发了狂，最先从滚地龙的出口冲了出去——然而秦小海早就顺着苏州河往远处逃了。
几人连忙穷追不舍，可近来夜雨连绵，苏州河的岸边泥泞不堪，在这样的条件下奔跑，还是秦小海的草鞋得劲，大男人们深一脚浅一脚，眨眼间就被他甩到了后面去。
“妈的……”白慕辰见状不由大骂出声——都是你这老家伙乱吼，真是把嫌疑人弄丢了去哪儿找？
这些在药水弄讨生活的贫民，简直跟无根浮萍一样随意，不肖两个小时就能从上海滩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千云也知道办坏了事，可他现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少年越跑越快，跟他们的距离已是拉得很大了——而且最糟糕的是，这年头根本没人见义勇为，他们再怎么大喊帮忙抓人，偶尔的路人也不过是探头探脑，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
就在白慕辰他们都认为秦小海要成功逃走时，从苏州河岸边的一个窝棚边上，突然钻出一个身材伟岸的汉子来。
那人胳膊足足有秦小海两个粗，身子更是比他大了一大圈，在打第一个照面的时候，两只蒲扇般的手掌已是狠狠拧住了他的双臂，将他压在了遍布泥水脏水的河岸上。
“和尚！？”跑进的白慕辰这才震惊发现，这位行侠仗义的路人居然是自己的助手，“你咋来的？我这……”
“把我丢下一个人查案还行？”和尚把秦小海完全控制住之后，不免得意洋洋地抬起头，对着他呲牙笑，“瞅瞅，没我抓人还是不成的吧！”
“屁的，你他妈伤好了就赶过来？”眼见这伟岸汉子的脸惨白至极，喘息不止之余还在冒冷汗，“喂，你怎么知道我们这里？咋跟来的……”
这憨憨的陕北男人还没回答，杨千云几人已是快步赶了过来。
看江世宁的样子最是乐呵：“干得好啊和尚，我这得在小姐面前给你记一功！”
“赏俩钱给我们交租就行了嘿嘿。”和尚对这种空头支票向来不感冒，马上理直气壮谈条件——他的脸越是惨白，分明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
“成啊，这事儿回头我就能办妥！哈哈哈……这可算啥事呢！”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杨千云脸黑如锅底，瓮声瓮气道：“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时候——带回去我们细细审问！”
…………
灯光昏暗，四面都是洋灰墙的审讯室里闷热异常。
杨千云这次没阻拦白慕辰提出要一块审讯的要求——他已经确定少年不论从推理能力，还是心智，都跟他的父亲有的比，带着他问话只有好处没坏处。
隔着漆黑的大铁桌，白慕辰在审视着少年：匆匆一瞥他是打眼了……面前的少年实际年龄应该比他想的更小。
芦柴棒一般的身材，却能隐约看出岁月狠狠磨砺的痕迹，这年轻人应该为了谋生做过不少行当，十个手指的指甲都已暴突，浑身上下的皮肤简直跟牛皮一样粗糙且黝黑，乱糟糟的头发和身上的粗布衣不知多久都没洗过了，散发着比这审讯室还大的气味。
“我没什么好说的。”秦小海似乎注意到了白慕辰的眼光，立马抬起头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倒是我想知道，你们巡捕到我家做什么？药水弄不归巡捕管吧！”
将军是么？
“你这话没错，巡捕是管不着药水弄——”杨千云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根香烟抽上了，“但是你小子在租界犯了事情，我们还能管不着的吗？”
“我在租界犯事？上海租界这么多，不知道杨大人说的是哪个。”少年咬牙切齿，“租界里的坏人你们不管，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挺厉害啊！”
“你的嘴也挺厉害啊。”看得出来，这少年窝着相当的火气——在见到他人之前，白慕辰因为地理环境，还不敢判断秦小海就是凶手。
然而现在，他基本已确定一多半了。
不等他再说出什么话来，白慕辰轰然站了起来：“秦小海，我想问问，今天你在看到我们的时候，你跑什么？我在想，正常的人在看到自己的家里有不速之客，最起码是站定了问问吧？”
给这话说的先是哑然，但少年转瞬就镇定下来：“我跟杨大人是认识的。是因为我妹妹的事情，呵呵，水芙蓉烟馆要买我妹妹的命，就给了我十块钱想摆平，让我不去巡捕房这些地方喊冤！我不愿意，巡捕房还派人来打我……我看着巡捕再来，跑掉很奇怪吗！”
咋，你还打人了？
白慕辰挑眉看着杨千云，后者的脸涨红了，表情也很快变得不自然起来——看来他讲的没错，挨打是真，但应该不是杨千云的本意。
之前水芙蓉是有洋人和蔡国兴的保护，动用关系逼一个少年就范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而倒霉催的杨千云，是被洋大人和蔡国兴当枪使了。
还真是菜鸡互啄，底层人被逼欺负底层人。
“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跑确实有点道理。”白慕辰沉吟，当然他在说出这话的时候，立马感觉到杨千云的眼光变得愤怒起来。
“只是我想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呢？”说着，他把从滚地龙里翻到的那些审判令的半成品，统统倒到了桌面上。
没等秦小海回答，白慕辰双手抱肘，在他身侧来回踱步着：“小海，有些事情，我白慕辰确实很同情你——我呢之所以不怕说出来，是因为我不吃巡捕这口饭的；我说的话，做的事，大概就跟放屁没差。”
他这话，却立时吸引了秦小海的目光；白慕辰眼见他的瞳子盈盈闪烁，开始继续冷淡地往下说着：“你的推测没错，你妹妹秦小玲，死因应该不是失足落水。”
“慕辰！”杨千云大惊失色，一推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白慕辰做了个阻止他说下去的手势，继续冷笑着往下说道：“很奇怪吗？你的家，在药水弄，而我查过，小玲落水确实在苏州河，可是位置……分明在回家相悖的方向。以我对你妹妹的了解，那大半夜的，她应该不会到处遛弯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