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辰哪里是个听他的？
况且，这年头巡捕们的办案能力他可以预见——他跟杨千云一样很清楚，能不能抓住夜羽，就看今儿晚上了。
然而，他却想知道，这么一个自比神灵，在租界审判恶人的凶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中二青年？侠盗？
不对，恐怕都不是。
白慕辰双眼微眯。
他不是不信这个黑暗的年代有如此正义感强烈的“制裁者”的出现……他是始终认为，能搞出“审判令”这一套的高智商罪犯，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别的不说，了解“真实之羽”这个典故的人，在这年代得是什么档次的人？
最少得是留过洋的人吧。
等待其间，白慕辰已不自觉地开始侧写凶手的身份，可在这种已无限接近凶手和真相的时刻，他却偏偏卡顿住了。
眼前的状况，太诡谲了。
天，终于黑透了。
水芙蓉烟馆的前前后后，已到处布控着身着便衣的巡捕——人们拿出了全副警戒死盯着街面，来来往往的黄包车，马车，汽车，贩夫走卒还是过路的行人，都要接受他们的细细盘问。
“妈的，就不信了，老子一口气叫这么多人来，夜羽那王八蛋还能把人杀了。”杨千云叉着腰站在水芙蓉烟馆正对的街面上，得意洋洋地说着。
尽管对李水生的所作所为也是相当不满，但要破案，还真少不得那货的配合……真让他交代在那厮手上，线索断了破案无望，他的前程也就全毁了。
躲在不远处的白慕辰无声地瞥了他一眼。
不知这人海战术是否奏效，但这分明已是他们能够采取的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快速流逝。
随着晨光渐晚，街上的车辆和行人也渐渐稀少。
但就目前为止，杨千云下了如此之大的血本对夜羽进行围住堵截，除了扰民引来怨声载道和愤慨外，他们愣是没有排查到任何一个可疑人员。
能通行的街巷就前后两条，而且此地不比公馆马路霞飞路之类的地方繁华，过往人员的构成也没有那么复杂……最重要的是，他们在排查的时候，白慕辰也始终在旁边盯着的。
连他也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难道，他推测错了？
会不会是夜羽确实给李水生下了审判令，但不是今天。
又或者是……
思忖间，杨千云投向自己的目光，除了越发的焦躁之外，更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不满。
然而正在白慕辰开始心底打鼓的时候，从水芙蓉烟馆那边，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响动。
包括白慕辰在内，人们骤然把目光齐齐转了过去：
“车呢，车子在哪里？”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让开让开，都让开！”
伴随着乱哄哄的响动，眼瞅着一大群穿着整齐的打手们在路云曦的带领下杀出门来，白慕辰凝眸一瞧，才是借着街上昏黄的灯光勉强看清，他们竟是簇拥着一副担架正往外跑。
心里不由猛地咯噔了一下，白慕辰只觉兜头一盆凉水自头顶倾泻，全身都凉了！
不会吧……在这种情况下，夜羽还能杀人！？
“妈的！”狠狠把手上抽了半截的香烟摔在地上，杨千云简直失去理智般疯狂跑去，紧咬后牙的白慕辰也是冲了上去。
“云曦，这……”待跑近了，果然看到男人们簇拥的担架之上，抬着面色漆黑的李水生，杨千云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声调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顾不得搭话了，路云曦连连对他摆手，让男人们把已经开始丧失意识的李水生送上汽车，自己则是提着裙子下摆飞跑上副座吩咐司机去最近的洋医院。
“走，我们也去！”白慕辰几乎咬碎了牙齿，回身便登上了不远处凑热闹的黄包车。
骂了句粗话，杨千云失声大吼着也追了上来——
待他们赶到圣约翰医院，李水生已给送进了病房……然而这年头就算是再好的洋医院，也没有二十四小时值守的医生；深更半夜的急病人，也只有焦急的等待着医生赶来。
然而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的洋大人们，圣约翰高高在上的外国医生们，哪个愿意牺牲休息时间赶过来？
急病熬不过了，死就死吧……反正在他们眼里，华夏人的性命跟草芥无二。
“你们，让我进去！”
抬眼一瞅病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手下们，白慕辰瞬间就来了火——烟馆外围已经给你们净了场，你们这些饭桶却连里面也看不住，还是让夜羽给混进去了，现在堵在这里还有什么用？！
“老板让他进来。”
就在打手们纷纷不满地撸起袖子跟同样愤怒的和尚打算动手时，就听病房里面传出路云曦的声音。
他没死！？
杨千云愕然回看白慕辰，而他哪里顾得上想这些，急急火火从来不及散开的蠢货之中挤了条道冲进门去。
惨白的四面墙给发黄的白炽灯罩上了温暖，可白慕辰在第一眼看到病床上的男人时，整颗心还是一路坠入了谷底。
以他现代法医的眼光看，就算李水生此刻稍稍恢复了些意识，但分明活不成了。
“白先生。”此刻，路云曦已是收起了下午的傲慢，盈动的一双瞳仁分明罩上了泪光；她甚至比白慕辰更清楚，恐怕已留不住老板的命了。
“你……”虽已至此，白慕辰还是攥拳上前，一番细细检查——
中毒。
他心底一沉：“到底怎么回事，你是吃了什么？”
病床上的男人低垂眼光，似是没力气回答了。一旁的路云曦急忙从病床边站起，对着白慕辰展示着一张纸。
这种纸，他在翠喜楼见过。
崔锦红床上，包上好烟膏的金纸。
“你吃了烟膏！”杨千云的声音瞬间拔得老高，“你他妈疯了？”
鸦片剧毒，吃一小块就足以致命。
白慕辰不言，却从路云曦手上一把夺过那张纸——果然里面也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分明知道这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代表着什么，怒火顿时在他黑漆漆的瞳子里熊熊烧起，口吻前所未有的冰冷式的嘲弄：“怎么，李老板是良心发现，打算自杀明志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