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狗,你他娘怎么回事?案子一出立马就让我徒弟找你,怎么这会儿才到?”杨千云瞪他,“法国佬一直在楼下鬼叫,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骂了……就你磨磨蹭蹭的!还想不想吃这碗饭了?”
听着同僚发脾气抱怨,那名为麻七狗的中年男人却一点不生气,反而油腔滑调:“这不来了么!哎哟租界可许久不出命案了,咋一出就这种事?哎哟看这血淋胡茬的……真是晦气啊!”
听到他这话,白慕辰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不同于这个落后时代的仵作们,骨子里还是现代法医的白慕辰,其实打心眼里尊重死者;他和他的导师每每勘验尸体前会对死者鞠躬,事后都会小心地缝合和整理遗容——这些都不是作秀,而是一个真正从业者的尊重。
对方这番习惯性的话语对他的刺激不小,白慕辰不自觉地将目光转了过去:眼见个瘦小油腻男絮叨着走进浴室,立时给这血腥场面惊了一跳,紧接着对上白慕辰的眼光后又是一愣:“咋,几天不见又带上新徒弟了?”
乌溜溜的老鼠眼打量过来,眼光透着十足的鸡贼;而白慕辰同样也在观察他——大约五十出头,身材矮瘦透着油腻,锃光瓦亮的脑门子头发都没几根,白慕辰差点以为电影《功夫》里的火云邪神穿越到了此地。
“别瞎说,这是老白的儿子。”杨千云直接回怼他一拳。
“啥,老白的儿子?”麻七狗肃然起敬,转而又是疑惑,“那老白咋不来?”
听他这话分明跟自家老爹也是熟人,怎么又是一个不知他死讯的“熟人”?
刚打算追问,杨千云却连连催促他和徒弟小迟:“少废话赶紧做事吧,小心法国佬追上来骂人。”
“追个屁,你还不知道鬼佬的脾性,那家伙上任半年了,多会儿见他亲临过现场?今天都不错了人还来了,以往不都是在巡捕房的桌球室咖啡厅什么的鬼混……一天天的带着那群法捕西捕混日子,他娘的把粗活累活脏活全交给咱们干了……”
老家伙虽在骂骂咧咧,可倒也叫来人手忙活上了——那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学徒刚进门便毫无意外的吓吐了;麻七狗一面絮叨着“真没用”,一面苦笑着跟白慕辰杨千云求救。
职业病发作的白慕辰早就想去近距离接触尸体,一听这话差点没绷住,连忙一撸袖子戴好手套上前。
从随身的工具箱里一件件拿出工具,麻七狗先是麻利地将被害人的姿态标注,而后开始搜集那些漂浮在水中的玫瑰花瓣,小心地取水样等等,期间他竟还笑嘻嘻地以挑唆的口气问起白慕辰:“你是老白的儿子,能判断出死亡时间么?”
“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两点到三点之间。”白慕辰神情淡然,完全无视对方挑逗成分极高的话语,“因为泡在热水里,尸体出现尸斑、僵硬和皮肤变化都会相应缓慢,如此一来光凭尸体的表象判断死亡时间,不仅有误差,时间跨度也会变大——根据现在尸体僵硬程度,尸斑,还有皮肤变化仅能推算出死亡时间是昨晚十点到三点之间。”
“唔,那你怎么推算出更准确的死亡时间的?”麻七狗撩起眼皮,显然还在试探。
“虽然尸体泡水影响了推算时间,但还有其他线索佐证死亡时间。”白慕辰指了指对方手上的那些泡水的花瓣,“你来之前,我看过盥洗室里的垃圾桶,有残留的红玫瑰……而漂浮在浴缸里的玫瑰花瓣都已成了白色。这是因为温水浸泡会让花瓣失水变色,而适应人体泡澡的水温大概是40度左右,在这样的水温中,花瓣失去颜色的时间应该在12个小时以上——再加上脖颈创面的血液颜色变化以及凝固程度,不难判断出死亡时间应该在今晨两点到三点之间。”
如此一番专业性极强的分析,把这迷迷瞪瞪的油腻男镇住了,站在浴缸对面半张着嘴一阵发愣。
他这表情惹得杨千云一阵讪笑:“你还考他呢,老白的儿子能差么?”
“呵,是我冒失了哈哈……”这秃头老男倒也没放在心上,也没觉得白慕辰给他失了面子,反而在简单地勘察后催促他们来搭把手。
就算在这司法系统相对落后的年代,在大城市里有命案的发生,也要进行尸检工作。
当然尸体肯定得移出浴缸。因为麻七狗的姗姗来迟,女尸泡水的时间已不短了,没人帮忙根本把这副稍显肿胀的死尸弄出去。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合力抬起女尸,打算移动到客厅准备好的铺布上进行下一步的检查时,浴缸的血水中忽然发出一个古怪的声响,紧接着就浮起一件物事来。
到目前为止,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男人们,情绪还算相对轻松。
但在这个相对思想封闭的年代,集结了女性、血腥、斩头等因素的案件,通常被认为会有些邪门的事发生:所有人自打进门就始终绷着这股弦。
骤然出现的状况让这股弦崩了,向来胆小怕事的和尚甚至差点吓撒了手。
“干什么!”不同于所有人,白慕辰显得异常沉着,低喝道,“只是块木牌子罢了!”
因为他这声吼,众人才是回归心神,同时将目光集结过去定睛一看——果然如他所说,不过是一块巴掌大的木牌。
木头的比重较之水轻,显然这东西是给尸体压在了身下,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浮出来;随着他们移动尸身,失去了压力的木牌自然第一时间从血水中浮了出来。
“审判……审判令?”
杨千云手一抄,把这块有可能是关键线索的木牌捞了出来,将木牌上最明显的抬头念了出来。
其实在木牌浮出血水的同时,眼疾的白慕辰就看到了上面有字。听到杨千云话语,白慕辰更是心神一凛,连忙凑上去查看。
木牌精心雕琢着羽翼的花纹,其上不知用何种浓墨挥毫而就:
审判令
打入地狱者:崔锦红
恶行:漂洋过海,生不如死
其上莫名其妙的话语让白慕辰愕然,而随着杨千云翻动木牌,这块因为饱吸了血水有些暗淡的木牌背面,居然还有落款。
审判日:民国十年八月初五丑时
制裁者:夜羽
“这算什么情况?”白慕辰将目光投向震惊的杨千云,后者却将目光回转向他:“这东西,是凶手留下的?”
“很显然,就是这么个情况。”话虽如此,白慕辰的心情却因这块木牌的出现,直接跌入了谷底。
如果真是这样,是何等嚣张的凶手,会在命案现场留下这种明示性极强的东西?
崔锦红,民国十年八月初二丑时——这个自称“制裁者”的凶手夜羽,居然将被害者的名字,以及杀人时间都写明了。
他的推理,跟牌子上的讯息不谋而合。
这个夜羽应该是个化名,他是谁?
而被害者崔锦红又是什么人?
审判令上的罪名,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