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前往命案现场的时候，胖探员开始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确实如自己猜想，对方是自己老爹的故交，名叫杨千云；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一名探员，手下管着七八个巡捕。
他们负责的片区是公馆马路，而命案却恰恰发生在那里了。
“公馆马路？又是公馆马路……”就在杨千云双眉紧锁着往下叙述，和尚在听到这个地名后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纷纷侧目，都不知这大块头缘何如此；白慕辰横了他一眼，将杨千云的注意力又拉回来：“接着往下说，公馆马路，怎么了？”
“这，就有些一言难尽了。”杨千云无奈搓手，“还是先到现场吧。”
看这探员都没心思搭理失态的和尚，白慕辰可以预见，应该是相当棘手的案子了——
而且就算不提案子棘手，公馆马路其实也是个比较麻烦的地儿。
因为这条路并非完全属于法租界：它以长浜路为界，以南属于法租界，而以北则是属于英租界。
不管是长浜路还是公馆马路，因为比邻英法两租界，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其繁华程度——因为英法兵营也在此地，很多嗅到商机的人跑来这里开店，除了俄人开设的酒吧，日用商店，餐馆，烟馆，茶馆，戏院等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相当多的妓馆在此云集。
一到了黄昏时刻，大兵们以遛马为名就来此地寻欢作乐，跟招揽生意的酒吧招待，餐馆伙计乃至浓妆艳抹的娼妓挤成一团，可谓夜夜笙歌热闹非凡。
但这样的繁华对于办案就是噩梦了——别说这年代，就算到了遍地监控设施的21世纪，到人员复杂的地形办案都很难找到突破口，更不要提这条件极为落后的民国了。
白慕辰脸色越沉。
待到了地方，还没临近，他便听到骑楼内传出暴风骤雨般的训斥——只是那语言似乎是法语，白慕辰只能听懂一少半：应该是在训斥手下们办案不力。
果然是个棘手案子，法国佬都亲自出动了。
巡捕房内有一定数量的西捕人员，他们除了薪水多待遇好之外，大抵都是担任探长乃至总探的要职——这么热的天气，他们没躲在相对清凉的巡捕房，看来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这案子确实极为棘手。
果然，进门就看到个配枪的金毛站在厅堂当中大吼大叫：那声音之高，甚至不亚于天天催租的包租婆。
而随着杨千云等人的进门，这法国佬立刻将怒气从一筹莫展的手下们转了过来：“不是让你去叫侦探了吗？这小孩是谁！”
杨千云面露为难，白慕辰却马上高声回答：“我就是他‘叫’来的侦探。”
刷！
在场不管是西捕还是华捕，纷纷将难以置信的目光转了过来——他？侦探？看起来年纪也太小了点……
“什么！？”法国佬也是一怔，旋即鄙夷，“杨，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在巡捕房工作了二十年，还只是个探员的原因了……原来你日常的工作，是靠小孩子完成啊？”
“探长，其实他是……”
给对方说到痛处，身材敦实的老探员涨红了脸正要辩驳，白慕辰却起白净的右手阻止了他，微挑起下巴笑道：“杨探员是不是靠小孩办案还有待商榷，但您这位来自法属印度的探长，又是怎么办案的呢？我们华夏有句话叫做隔行如隔山，我想，一个海军大副突然被高层安排到异国他乡来担任探长，又有上宪为难，也是件苦恼的事吧？”
如果说侦探的身份给了他一定程度的吃惊，那么现在他这番话，对于这个蛮横的总探长来说，跟晴天霹雳没两样了。
“你……”
白慕辰直接无视他这副死鱼般的愕然，对着心玄到了嗓子眼的杨千云做了个“请带路”的手势，然后便在他的带领下，绕过这些大眼瞪小眼的巡捕们直接上楼。
典型的法式公寓的构造，骑楼内厅堂敞亮，但楼梯间和走道都很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
昏黄灯光难以覆盖狭长的走道，二楼几乎所有房门都被拉开了，三三两两的居民们凑在一起，在小声讨论发生在此地的命案。
法租界的治安出了名的好，就算形同此地的密集住宅区，偷鸡摸狗的事情有，人命官司还真很多年没听说过……杨千云不耐烦的扇手，用吴侬话驱散人群，携着白慕辰等人沿着昏暗走廊继续前进。
还没靠近，他便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入口被贴上了黄布条以示警戒，负责看守现场的两个年轻巡捕见了他们，立刻敬礼并撤开布条。
随着跟在杨千云身后进入到房内，白慕辰立时觉得血腥气又加重了几分。
房间构造很简单，玄关后是个不大的小客厅，浅蓝色的布沙发，木茶几……往深里看竟有个相当精致的红木酒柜——左边并排的两门分别是卧室和厨房，而客厅深处的盥洗室，就是血腥气息的来源。
命案，就发生在里面。
尽管提前做了心理准备，白慕辰推开盥洗室的木门，双瞳还是因场面的血腥程度收紧了。
在21世纪也见识过不少血腥凶案，但眼前的景象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女人，不，应该说是女人的尸体了，正斜躺在撒有玫瑰花的血红浴缸水中；纤长白净的天鹅颈不知被什么利器从中截断了一半，而整颗头颅因为大地引力的关系，歪斜到了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
洁白的瓷砖以及天花板，乃至盥洗室内入眼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血腥……尤其女人瞪大的双眼充满不甘心和难以置信的死不瞑目，让在21世纪见惯了血腥场面的白慕辰都不免一阵胆寒。
“额滴神呐……”如此场面，竟让这个来自陕北的粗莽汉子吓出了家乡话，当场捂着嘴差点吐出来。
“跟了老白都七八年了，怎么还是这副没见过场面的样子？”杨千云合抱起手肘面露讪笑：壮汉助手都成了这副尊荣，老白那儿子只怕也顶不住吧？
刚把打算看热闹的面孔转过去，杨千云却吃惊地发现白慕辰早就凑了上去，完全不以为意地弯腰查看那些漂浮在血水中的尸体了。
杨千云眨眨眼，这小子也太冷静了吧！要知道连他第一眼看到凶案现场的时候，都给吓出汗了，他怎么就……
“这些血迹——也太完整了。”白慕辰忽然直起腰身，把冷毅的表情转了过来，“太奇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