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杨千云跟她的对话，激起了这女人不小的怒气，甚至还因为一句“小姐妹”翻了脸。
这说明什么？
说明被害者崔锦红，跟叶澜雪绝不是一类人。这位气质高傲如若女王的翻戏党，甚至还很是鄙夷她的……“职业”。
能让同性鄙夷到划为一列都愤怒的程度，白慕辰这下彻底确定被害者的身份了。
自己的推理果然没错。
既然不是同行，更是对被害者带着鄙夷，叶澜雪为什么如此关心被害者和案子本身？
虽是留下数个疑问，白慕辰却也不敢怠慢对方。
较之青帮斧头帮等帮派，翻戏党的势力虽是小了些，但也是这十里洋场不容忽视的一支。
真是惹着他们，悄没声地弄死他跟和尚扔进黄浦江，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案子一时半会儿还破不了，线索实在太少了。”白慕辰一五一十地回答。他没等叶澜雪再开口，而是立刻将话题引到想了解的方面来，“叶小姐漏夜前来询问，想必也想尽快破案。现在巡捕房那边线索中断了，我想知道被害者……”
“听过翠喜楼吧？”叶澜雪下巴微抬，红唇勾出几分讥诮。
“啊，那是妓院！”白慕辰还未开腔，一旁的和尚惊愕道，“原来你不是翻戏党，是……”
简直要给这不靠谱气死，白慕辰抬腿就给身侧的和尚赏了一脚，赔笑道：“您甭搭理我这助手，张嘴就来……这里不够用。”说这话时，白慕辰刻意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叶澜雪并无计较的意思，神色慵懒道：“她欠了我的钱。”
“欠钱？”白慕辰的眼神咄咄逼人，“那锦娘一定欠了叶小姐很多钱。”
“嗯，就是这样，所以你必须告诉我，是谁把她害死的——人死，账不能死。”
在她越显不耐烦的脸上停留片刻，白慕辰蹭地站起：“我都说了，现在巡捕房的线索太少，破案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叶小姐您愿意实话实说，我看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您并无诚意，不如请便。”
高傲逼人的口气，让胆小怕事的和尚顿时紧张。四下瞅瞅叶澜雪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已经又做出戒备的姿态了——万一真打起来，事务所如此狭窄，恐怕他们不能全身而退。
“诚意，我不懂你的意思。”冰美人的目光又一次被点燃。
“一个楼子里的姑娘，能欠翻戏党多少钱？没听说过祖爷还涉足高利贷……”见房里的翻戏党们的情绪越显愤怒，但一个个还是相当的克制，白慕辰胆子更大了些，翻白眼合抱起手肘，“叶小姐今天应该是从翠喜楼直接过来公馆马路的吧？若只是为了收账，这么热的天气还需要您亲自出马？”
女人紧绷的面孔掠过一抹极难觉察的裂痕，白慕辰却并没有给她机会说话，而是继续着审问式的口气：“叶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对视。
潋滟杏眼散射出纠结的眼光，戒备开始一点点回缩。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说着：“锦娘被杀，身边也有一块名为审判令的木牌吧？”
白慕辰大为吃惊，但他始终保持着平静：“难道说……”
反手将白玉烟杆递给一直垂首站立的手下，叶澜雪从随身的皮包里摸出一件物事隔空丢来。
审判令
打入地狱者：徐世本
恶行：漂洋过海，生不如死
除了人名不同，与今天在命案现场发现的那块“审判令”完全一致。
而背面的落款则是：
审判日：民国十年八月初二子时
制裁者：夜羽
“八月初二，子时……三天前了。”白慕辰手足发凉。
回望着凝重的冰美人：“这徐世本是？”
看这女王的表情，可以确定是连环杀人案了。
白慕辰心底并无兴奋，跟很多影视剧里那些警员一听命案就跟打鸡血般不同，真正的警务人员其实很反感命案。
而他现在除了反感外，竟还有些莫名的愤怒。
“好一个嚣张的罪犯。”
莲藕般的手臂交叠胸前，叶澜雪的目光因白慕辰的话多了些许意味：“外号鬼头七，法租界郑家木桥的帮派老大。”
沪上的洋泾浜郑家木桥，位于英法租界的交界处，也是上海滩的重要码头之一。
那鸟地方来往人员复杂程度，比公馆马路更复杂。
不过让白慕辰完全想不通的是：一般连环杀人案的被害者，都是有一些联系的；也就是说，凶手只会对特定人群，或者是有一定联系的人痛下杀手。
而现在，一个是妓女，另一个则是掌控码头的黑帮老大……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怎么被牵扯一块的？
还有这罪名：
漂洋过海，生不如死——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小姐，他跟锦娘有关系？”最先因为崔锦红的职业联想到了什么，但白慕辰并不认为，仅仅因为钱色交易，就能这个高智商高段位的凶手，费这么大力气搞出个密室杀人来？
再次对视。
大约过了半分钟，叶澜雪抬起右手做了屏退的手势，白慕辰也是让和尚跟着这些张牙舞爪的壮汉们一块下楼去了。
他很清楚，面前的美艳女人终于信任自己了。
悄无声息地在她面前倒了一杯茶，白慕辰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
事情，发生在十天以前。
郑家木桥那个地方，确实如白慕辰所想，因各个黑帮势力的利益冲突，矛盾是相当突出。
赌场烟馆暗娼这些自不必说，连小小的面馆背后都有大佬涉足……在这里，打架行凶，敲诈勒索，收取过往船只的“过桥费”，什么肮脏龌龊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
而那个鬼头七徐世本来头可不小。
据叶澜雪说，此人从前是个渔夫，因捕鱼驶船的技艺精良，在洋泾浜周遭很是有名。
但随着郑家木桥活动的黑帮越发猖獗，他也是受了不少欺负……于是带领众渔夫也是抱团，企图与黑帮抗衡。
可渔夫们哪里耍得过这些流氓分子，一来二去徐世本不仅没捞到便宜，反而被收拾得更狠了。
打不过就加入，没法安心捕鱼的徐世本干脆把破船一卖，也成了黑帮的一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