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他的侧写出了错？不可能的吧……
白慕辰一边悄无声息地跟在杨千云后面，继续在这脏乱差俱全的贫民窟里行进，右手一边在口袋里不断摩挲着几个被害者的审判令。
木牌的材质是名贵的黄花梨，崔锦红被杀的时候，泡在充满血水的浴缸里，都没有丝毫的损毁。
而且三个被害人的审判令雕工精巧，整齐划一到像是机器做出来的标准件……只能蜗居在这破烂药水弄里的人，还有这本事？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白慕辰甚至开始怀疑，是他们的办案方向出错了。
秦小海十有八九不是凶手夜羽……而他们急急忙忙跑来这贫民窟查案追凶，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心底不免多了几分失望，走在最前带路的杨千云忽然低喊了一声“到了，就前面”，将各怀心事的人们拉回了思绪。
眼瞅那是一大片脏兮兮的窝棚——主体框架是薄竹片，四面和屋顶都是茅草。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从事苦力的贫苦人。此刻时间还不到正午，除了几个光着腚的脏小孩之外，这犹如垃圾场的棚户区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就……这里？”连向来沉静温和的江世宁都懵了。
连心大如麻七狗都觉得不对劲，能在法租界搞出这么一场腥风血雨般的连环杀人案，居然是住在这种鸟地方的贫苦人？怎么可能呢……
“不然那，能在哪儿？”杨千云很是不耐烦，“因为他妹妹淹死在苏州河这事，我收了云曦的委托拿了钱摆平，往这儿都跑了十多次了！这小子跟他妹妹就住滚地龙里相依为命，好像都三四年了——当然江先生也可以怀疑，这是一对儿富家子女在药水弄感受穷人生活来的。”
给他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江世宁干脆挺直腰杆恢复了他常见的平静温和的笑脸，却将目光转投向白慕辰：“白先生，您也都看到了，我们现在怎办？”
正面刚不过这老家伙，就把注意力转向我来了？
白慕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才是敛容对杨千云说道：“来都来了，咱过去看看吧。”
心里就没抱着能找到线索的希望，白慕辰还是稍稍卷起些裤腿顺着杨千云所指走了过去——这地方泥泞不堪污水横流，他身上的新西服还是叶澜雪给的。
他就这么一身稍微撑头点的衣裳，可不想在做这种无用功的时候给毁了。
“喂，你们干啥的啊！”
在白慕辰他们刚靠近这片窝棚的时候，那几个光腚脏小孩看似在打打闹闹，很快把戒备的目光转了过来。
哦，看来大人们去上工，这些个小屁孩负责看家啊……不过话说回来，这家看得可有什么意义么，穷都穷成这样了，还有什么能被贼惦记的东西么？再是穷凶极恶的盗贼，进来转一圈大概也得呸一口走人。
眼睛快速转了几转，白慕辰立马从口袋里掏出几颗从水芙蓉烟馆拿的进口糖，上前笑道：“嗐，能干什么的，咱来找人的！”
民国年间的穷人小孩，别说这种进口糖果了，就是形似瓜子花生这样的好吃炒货都没见过；这种新奇可口的东西对于他们是硬通货，没一阵工夫白慕辰就从这些小娃子嘴里套到了不少讯息。
秦小海原是劳勃生路的纺织工人，每天上工回来怎么也得大半夜了……而妹妹死后，他似乎不怎么专心工作了，经常在苏州河边一坐一整天；但也会偶尔出去，就是不知道干嘛。
“哎真是多谢你们了！”白慕辰笑嘻嘻地把最后的糖果全分了出去，眼瞅这些小孩彻底放松了警惕。才是小心地走进属于秦家兄妹的“滚地龙”——这种构造的窝棚注定盖不了多高，最多就是一米来，能够勉强充个极其简陋的住宅已是很不错了。
浓重的潮气臭气扑面而来，窝棚里简直是一片狼藉，到处堆放的家什器皿几乎已分辨不出用途了……一只脏兮兮的木碗里有少许白米，但已泛出了喜人的绿色。
“这小子，应该有日子没回来了。”到底是老巡捕了，杨千云很快通过现场的物品做出了这个判断，“饭碗里都长霉了，睡觉的地儿耗子都下崽了。”
“嗯，基本跟小孩们说的差不多。”白慕辰含糊不清地应付着，他都没戴手套——就没这个必要：所有的东西都足够破烂而且吃灰，还用得着怕不戴手套毁坏证物么……
然而就在白慕辰和杨千云都以为，从这狭小滚地龙里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时，在一旁帮忙搜查的麻七狗突然发出一声喊叫：“喂，哥几个过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他娘的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此间杨千云正掩鼻翻那些由稻草，烂棉花破布组成的床铺，臭得他只翻白眼憋了一肚子火。
然而他们同时将目光转过去的时候，却又同时抽了一口凉气。
居然，是审判令！
严格来说，是审判令的半成品。
见到这东西，白慕辰不由发出“哎哟”一声，急忙就往跟前跑，哪怕西裤上给溅了脏水烂泥都顾不得了。
眼瞅除了麻七狗手上的这块木牌，在他面前的木板上还有七八个进度不一的木牌：有的已雕刻出了雏形，有的则是刚刚削切成块还没打磨……但这些东西根据大小形状，分明可以判断出就是出现在这连环杀人案现场的审判令！
“你从哪儿找到的！？”杨千云的声音都发颤了——除了这些半成品外，充当桌子使用的木板上面还放着两把雕刀，以及有明显使用痕迹的打磨砂纸。
“还真是……他！？”江世宁都合不拢嘴，“这些可都是物证啊！”
“可是这些东西，他从哪儿搞来的？”白慕辰双眉紧蹙，“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窝棚外面传来一个松散的脚步声，紧接着就看到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口。
“秦小海！”
对上少年的目光，杨千云突然对着他大叫一声。
白慕辰暗叫不妙，眼前的少年定睛把昏暗的滚地龙里扫了一圈，不免发出一声低呼，竟是转身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