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山，位于神都洛阳城东三十里外，两山相拥而成，山谷有处地，来往十里梨花路，每到春季，神都许多书生便会前去折花叹咏，
沈夷则提着灯笼，撑着伞往山中走去。
原本沈夷则还以为只是一时细雨，可行至半路，却电闪雷鸣，震耳类雷声伴着一道极光之后，打在这山谷内，形成回声。
顺着山路，往里走去。
果然有一处小竹棚，棚下悬着一盏灯笼，微微照亮这片地。
那纸浆糊成的小灯笼，早就破了洞，那烛火随风摆动。
雷声震耳，可沈夷则却是充耳不闻，他站在原地把头往前凑去，想进去敲敲门，却又是迟迟不敢动。
天大雨大，仿佛如同木头一般伫在原地。
白昼忽然被一道闪电带起，沈夷则看到忽然眺入自己眼帘里的白衣女子。
是她，这么久过去了，姑姑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俯视着望着他，手里还握着小酒瓶，声音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啪。”油纸伞忽然从手中摔下，溅起一地泥水。
沈夷则，踏上一步，把灯笼放在竹棚下，怯生生道：“姑姑……”
白衣女子上下打量，仔细看着，心里早就已经乱了，表面神色却是毫无一丝波澜：居然长这么大了。
又是同样一句话：“你来干什么？”
语气四平八稳，不见一丝起伏。
“我来看姑姑……”
“我又不需要……”沈若菁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高她三个头的沈夷则一把抱在怀中。
沈夷则低下头，喉间哽咽，眼泪微微泛了出来，埋头在姑姑肩间涩道：“夷则还以为姑姑早就把我忘了，姑姑，你知道吗，夷则真的很想你……不要，再丢下夷则了……”
地上摆着的灯笼，把二人的身影映在墙上，巨大的影子笼罩着姑侄二人。
沈若菁迟迟没有说话，等到沈夷则自己平复好情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她身旁时，她想伸手摸着他头时，才意识道，以前那个笑着露出小虎牙的男孩早就长成一个少年。
“既然见着我了，那你回去吧。”沈若菁转身叹道。
“姑姑，神都有妖，很危险，你不会武功，请和夷则一起住到寻妖司，让夷则保护姑姑。”
她眉头一锁又一瞬舒展，自嘲道：“你姑姑从来就是一个废人，就连自己都觉得活在世上没什么牵挂，你又来找我又有什么用。我终究是救不回他……”
轻轻一句话，却是包含无限苦意。
“你走吧。”
“姑姑。”沈夷则瞬间跪了下去，抬头看着姑姑的背影。
沈若菁走进小棚里，把门推开一条缝，侧身看着沈夷则，幽幽道：“昨日夜猎，就连一只讙妖都奈何不了，你又如何能保护旁人，你在百尺堂这么些年，就只学会这些？”
小竹棚那扇门沉沉关上，明明那么轻，可那声音仿佛一把斧子敲在沈夷则心头。
他，好像真的没有保护别人的能力。
一直以来都是依赖。
“你如何能保护旁人”这句话好似浇在他内心的暴雨，只是他心中任有一束光热，不愿散去。
跪在雨中。
风大雨打刮着破败竹棚上的灯笼，他低着头不知道跪了多久，腿都有些发麻。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漆黑笼罩着大地的夜晚，锤破长空的惊雷，穿堂而过的冷风，斜斜粗线密织着的大雨。
“傻小子，还不走？”馒头的声音传了过来，“真是想不到云怀时是你姑姑。”
“你在说什么？”沈夷则有些迷惑，云怀时是他师父的名字，是他姑姑的师兄，他不可置信看着馒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还觉得不可思议呢，我见过此生箭术最神的人，居然是你姑姑！”馒头跳起来道。
沈夷则连连摆头：“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姑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啊。”
“跟你解释也不清，你难道看不出你姑姑现在不想见你，刚刚我把她拉入梦境，你先和我回寻妖司，天快亮了，再不回去，他们就都发现了。”馒头着急道。
沈夷则看着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也只能对着竹棚磕几个头，然后偷偷绕道回寻妖司。
过了片刻后，沈若菁摸了摸自己太阳穴，有些昏，拉开竹扉，看着摆在屋檐下那坛酒，才回神，昨天那是真的。
“我怎么不小心睡着了。”沈若菁看着那地上的脚印若有所思。
沈夷则回到自己房间时，还是觉得馒头说的话不可思议，拉开门想要出去，再上梨山问个清楚。
馒头道：“我算是明白了，你姑姑是假借你师父的名字闯荡江湖，我跟我主人撞上你姑姑时，她用的就是云怀时的化名。但你原本可有看清楚，那竹棚外立的那块石碑？”
“谢还迟，山水渡渡主，我是知道的，我这天狼弓，就是他的。”沈夷则急不可耐道，“你莫不是还要说，这弓是我姑姑的。”
“你一定没看你姑姑拉过弓，射过箭吧。”馒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模仿一种老气的语气感慨道，“天狼弓是山水渡的藏弓，是谢还迟送给你姑姑的佩弓，她应该是在和你生活的那段时间很少用过这弓，所以你就一直以为是谢还迟的，而这弓最后你姑姑交到你师父手中，也就传给了你。”
“谢还迟是个戏子，戏唱的是不错但武功却稀疏平常，他怎么拉得动这天狼弓？”
沈夷则还是摇头，心中翻涌，瞬间想起拜别师父下山的时候，师父和他说，使这弓的是个英雄，怎么会是是他那嗜酒成日不管事的姑姑？
所以他在心中便是一直当云怀时讲的是谢还迟，他哪知道天狼弓早就被谢还迟托送而出。
说起谢还迟，在他身上的标签却从来无名野鹤，生前生后皆是寂寂无名。
谁会关注一个只会在台上唱戏的梨园子弟。
“我与谢还迟也没有相处太久，但还是清楚的，千人千面蝴蝶君，他易容之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可你若是说他拉弓是天下第一，我是不会相信的。”馒头慢慢道，“谢还迟最后是死了，只知道死在东海鲛人毒下，但是具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在神都。”
“蝴蝶君是死于毒下？在今天之前，我还以为他在哪里云游。”沈夷则有些唏嘘，他有很多仰慕的人，还没来得及拜访。
“中的那毒是‘了无痕’，只知是噬骨销魂的一种慢性毒药，一旦催动，便是必死。”馒头砸了砸舌，继续讲道，“传说，只有零星草能解，所以你姑姑多年云游就是去找那药草，只是九州何其大，想必你姑姑至今也没找到。”
“受了‘了无痕’那毒，只会越来越深入骨髓，蚕食中毒者一点一滴的生命力，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直至被吸食完全，内脏空空，变成一长皱巴的尸体。”
馒头道：“我最后没有见到谢还迟最后的模样，只是听到他们说，谢还迟死前最后三天好似回光返照一般，与平常无异。而后不到七天，就是妖乱九州，一路打到神都城下，那个时间点，谁还会去想谢还迟最后三天接除剧毒？”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你口中的人，和我记忆中生活八年的人，完全不像是同一人。”
这悠悠九州，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
沈若菁提起沈夷则送来的那壶酒，对着墓碑独酌：“阿迟，神都又有妖了，上次是你和哥哥护住神都，这次就交给我吧，等我把妖轰出神都，我再来这看你。太久没挽弓了，今天见那不成器的臭小子背着天狼弓，真是一块朽木，师兄这么多年也没雕好……”
下了一场雨，将整个小竹棚笼在一片片雾蒙蒙中。
眉宇微皱，红唇轻抿；金粉洒落，水袖偏偏；衣袖翻飞，长歌而舞，衣垂染泥墨、鲜红趁白衣。
初次见面时，她还很小，见到谢还迟那张秀气鹅蛋脸，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后来才知道他是小乞儿，被哥哥瞧见可怜，便替他赎身，买了回来。
她与沈骧浓关系最是要好，而谢还迟又是待着哥哥身边的小跟班，自己也和他玩熟了，三人就这么一同长大。
谢还迟见到她，小脸会红，她也会逗他，只是没多久，谢还迟便去梨园学艺，莫名其妙消失一段时间，而她也被别国王爷提亲，她一怒之下便是偷偷溜出宫，溜到她师兄所在的阆州，机缘巧合下拜师，在百尺堂学过一段时间箭术。
而后回神都途中在长安歇角，快雪润满整座长安城，一家戏楼中再次碰到久久未见的谢还迟。
她也仗着长公主的名头，时时去梨园看戏，可她看的哪是戏，她看的是谢还迟那张发烫秀脸。
还记得重逢后首次相见。
一青衣水袖翩翩，穗子垂摆，移步低头含羞拜见正对小生，唱道：“堪堪红日依山尽，乘龙跨凤待佳音。”
青旦几番腾转，来来去去，踮脚盼着小生，道：“见诗扇不由让人悱恻缠绵，他临行嘱珍两情缱绻。”
戏台忽一暗，忽成花烛之期，背后映出一个大字‘喜’，光聚在青旦身上，之间他一身红衣虚弱躺在小生怀中，虚弱道：“奴是个薄命人休得眷恋，愿郎君听奴言续断弦……”
“谢还迟？！”沈若菁看着那青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