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弥勒好似未曾听到这抱怨似的，埋头继续拨打着他那铸金算盘。
鹤九那竹竿般的手敲在桌前：“你怎么都应该支付我一些幸苦费，就十二两银子吧。”
“十二两？”笑弥勒一个挑眉，一股寒意从他笑眼中传出，只是一瞬之后，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摆在那鹤九面前，再是低头拨算珠，“给你二两，别来这烦我，哪里凉快便在哪里待着吧。这世道，银子难赚啊。”
“今日，你可看清楚那个拿剑小子的剑招？”鹤九一把手直接揽过银子，转身手肘称在柜台上，嘴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悠悠道。
似乎在回忆什么。
鹤九刚说出这话时，笑弥勒打珠盘的手停顿住，抬头往北看去：“长留剑门的人，第二个出山的人吧。”
“唉，我们退出朝剑阁，跟着燕大哥来神都也很久了啊，时间过的真快，当是悠悠不饶人。”鹤九小声抱怨几句，“自从燕大哥卸任阁主位置后，不过蜀州确实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以前在千尺剑壁上，还能和燕大哥切磋比试……”
“今日这买卖做不成咯，尽说些旧事。”笑弥勒走到店铺外，把琳琅满目的兵器缓缓收进屋内。
“用不用我来帮你？”鹤九坏笑道，不知心底又打起什么主意。
笑弥勒朝着街道上四处无意瞟了瞟，小声道：“我就是个商人，又不是什么剑客。”
“你当真忘本？一辈子做这勒马街上的兵铺老板？”鹤九有些怒色，但还是强压住不悦，“当初我们三确实是那施解酲的手下败将，可后面还是有人出面战胜了他，你怎么能就此一蹶不振，莫不是，也想像燕大哥一样，势要学尽天下剑术再回蜀州吗？燕大哥，也不知现在去了哪，把我们抛在神都就一走了之……”
“我？学剑术？我都多久没端剑了，现在就能端住这方寸如意算盘，赚点小钱，在神都做个普通人就好了。”笑弥勒拉下店铺门帘，关门谢客，“不像你，整天这乞丐打扮，不讲究。”
“什么不讲究，当初施解酲就是破烂衣裳独挑朝剑阁，虽然他本人的确狂妄无礼，但他这种能吃苦耐劳、节约的良好美德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我这也是在锤炼自己的心智。”
“那你今天为何不用剑，和那小子对上一刻？”
鹤九想了想，支支吾吾道：“那小子哪是我的对手，不过他剑术天赋却是不差，比起我们朝剑阁年轻一代，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他能入我朝剑阁门下修习，他日也定会在千尺剑壁上刻下自己的大名。”
千尺剑壁上，历来只有剑仙可执剑留名，可那年施解酲九剑便挑开朝剑阁大门，在那剑壁上也留下自己的名字。
“只是可惜，那小子与朝剑阁有间隙，这辈子是入不了朝剑阁。”鹤九有些惋惜，看着如此天才，却不能教之授之，便如同一块美玉不去雕琢，那与那顽石又有什么区别。
笑弥勒道：“我们又不是朝剑阁的人，你想收徒就去收呗，只怕人家看不上你。”
鹤九像是一瞬间便被点醒，拍掌笑道：“这怎么可能，若是我成了他师父，那岂不是和那施解酲就是平起平坐，这怎么算，都是我不亏。”
说完这句话，便是一溜烟，不见人影。
笑弥勒看着这条滑溜泥鳅走远，也往内堂走去。
……
沈夷则和钟琰回到寻妖司，也没主动说起这件事，只是说着“还没找到那家屠夫，明日再去找”这几句便打发大家。
两日后。
“霜降过后，温度就是直降，今天虽然出了太阳，但好像温度又是冷了几分。”沈夷则抬头看着院中接触小果的柿树，“这柿子多久能摘下来吃呐。”
五人顺着他的话看去，那还稍稍染些青的柿子小巧般挂在枝头。
温濯缨道：“十一月下旬，便可吃了。”
“玉局，这柿子树，是一开始就生寻妖司中的吗？只是它看起来好似没有院中那几株桂花树那么大。”苑筠柔抬眉舒展，柳叶眉眼，江南风韵。
温濯缨道：“这是我和我哥……”
这话还未完全说出口，她立刻吞回去道：“是我和我妹妹曾今种下的，她和你们一样，最喜欢冬天站在树下看着柿子长大，等熟透时摘下，一口一口吃个满怀。”
“看来，今年，我们五个人是要一起留在神都过年了。”沈夷则洒笑，“那我们需不需要提前买些瓜子干果，还有一些糖酥。”
“我看这个好，我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年关，我们把寻妖司打扮得热热闹闹的。”苑筠柔接着笑道，一会指着寻妖司门屋檐，一会指着主殿门，“这，这，还有这，我们都挂好灯笼，还要剪窗花，剪红纸贴起来，喜庆洋洋的。”
“我也是第一次。”
“我…也是。”
沈夷则笑道：“我是第一次在神都过春，神都年岁那天，听说有祭祀大典，街上灯火通明，应该非常有意思吧。”
倪云瀚和钟琰也纷纷表示愿意出力。
“过年最重要的，就是要穿新衣服！”苑筠柔想是想到什么，笑盈盈道，“过几日我就去挑几匹锦缎，给每个人作件新衣裳，就连馒头和辣椒也要有。”
“你知道我们尺码？”沈夷则抱住自己，瑟瑟往后抖，就差把‘淫魔’两个字说出口。
“你这人，全是怀心思。”玉指轻转，那骨埙便被苑筠柔端在手中。
埙声缓缓传出，悠长婉转，好似与这秋风应和，又似与那枯藤相成，枯藤缓缓伸长，绕着每个人腰间攀索。
馒头被那枯疼勒的喘不过气来，直接露出‘凶器’朝那枯藤咬去：“快，放开我！”
苑筠柔点了点头，一曲缓终，放下手中骨埙，那枯藤也立刻蒌缩，变回原本模样：“我知道了，不过玉局，你的腰可真细。”
温濯缨抬手轻咳：“苑姑娘……”
“哎呀，知道了，开玩笑的，玉局别生气。”
“咚咚。”寻妖司大门被有规律叩着。
温濯缨也不知来人是谁，立刻起身前去开门，只见一青年头顶白玉冠，身着金缕玉衣，手里执着请帖含笑望着温濯缨。
“温令史，好久不见。”沈骓颇为有礼笑道。
“太子殿下？”温濯缨显然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再次登门，颇为惊讶，但还是立刻还礼。
沈骓将手中请帖递去：“温令史升迁，我未曾恭喜，是我做的还不够细心。只是父皇今日与我谈论到有关除夕夜群臣共宴时，特意说要请寻妖司所有人一起前去赴宴，我这才协帖来拜访。”
除夕群臣共宴？这不是一品大臣外加皇族亲戚才有的待遇吗？他们寻妖司去干嘛？
与情不合，与理不通。
温濯缨有些迟疑：“太子殿下，圣上真是如此说？”
“是的。”沈骓笑道，“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对劲，就连礼部尚书都上议，可父皇还是强口否决所有异议，定是要我携着请帖来，一定要让你们参加。”
“既然如此，那就谢圣上心意，劳累殿下前来送帖。”温濯缨注意到沈骓露出在衣袖外发红的白手，道，“殿下，要不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也不迟。”
沈骓大喜，却是不动声色：“有劳温令台了。”
迎沈骓进门后，温濯缨特地敞开寻妖司大门。
走到主殿，寻一些上好茶叶，带上一个陶盏再是走出来。
看沈骓那双被冷风吹红的手，她也知道，这太子殿下是一下朝便往这边敢，怎么说也不能刻意疏远，否则难免被圣上多疑猜忌。
水至清则无鱼，万事过犹不及。
沈骓一来到庭院中，便是看见沈夷则，再接着他的介绍，认识寻妖司其他三人。
当然，早在敲门之时，馒头就已经滚入沈夷则的袖袍中。
沈骓环视四周，颇为满意，含笑端坐在石凳上，看着小茶炉支在自己身旁，先指茶炉又指着柿花笑道：“拨火青霄听煮茶，兰灯烧落玉柿花。日明当户清如昼，霜气凝庭静不哗。寻妖司，真是个好地方，难怀温令史心心念念，惦记这儿。若是唤了我，我也是不愿搬去其他地方。”
温濯缨揭开茶盖，闻得茶香四溢，随后盖好，先将第一道茶水浇在陶猪上，等第二道沁香茶香再次溢出，她执着茶壶缓缓斟茶。
雪沫缓缓冲开，清幽茶香缓缓散开，她把茶盏小心递至沈骓面前：“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寻妖司这儿就算不比东街繁华，但仍是我心中的桃花源。”
“恩。”沈骓接过茶，慢慢细饮，热茶淌喉，滑如肠胃，一股暖意缓缓从胸中升起，就连唇间也带着茶香，“好茶。”
沈骓走时，眼神还不停在沈夷则身上流转：“沈公子，除夕那夜，你可一定要来。”
父皇交代他时，邀请寻妖司时，其他四人不愿来都可以，唯独这沈夷则却是一定要来。
沈夷则和自己同姓，很难就不曾往‘沈夷则是父皇在外私生子’这个方向猜去。
只是一来二去，他肩上的包袱又是无缘无故多了几分，若真是如此，看来自己不仅要和肃王斗，还要和沈夷则斗。
只是他派人打听沈夷则来历，至今还没从阆州传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