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还迟虚弱躺在眼前这个哭成小泪人的怀中,双手颤巍巍拭去眼前女子眼角的泪水:“我不想让你见到我这个样子,你追来又是何苦?”
沈若菁不敢使力,如同一个瓷娃娃护在怀中:“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吞下那回魂丹,只要找到零星草不就可以解毒,你怎么这么傻……”
“有些事比生死自然重要……”
他的手无力坠下,跌在沈若菁云纹袖裙间。
干柴一般的手,便再是没有动静。
谢还迟脸上满是冻疮,闭着眼睛,胸膛不见一丝起伏,连呼吸,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花落叶坠……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
“沈夷则,今晚,我们要面圣。”苑筠柔在门外催道。
这两天沈夷则好似被夺舍一般,沉默寡言,有事没事就把自己锁在屋中。
“哦,我知道。”沈夷则束衣整发,佩好弓,看着水盆之中的自己。
他忍不住想:下次一定再要去见姑姑,定要让姑姑收自己为徒,教自己箭术,这样他才能保护身边人。
是夜里,一行五人穿过宫门,在皇城内由人领着缓缓往前走。
绕过水榭亭廊,终在一小偏前停下。
偏殿前不见花一朵,只是随便长着一些草木,甚是荒芜,像是废弃许久的木殿,只是这前阶却不落一丝尘埃,像是细心打扫。
房内,轻声交谈。
随后温濯缨立在阶下行礼后,众人跟着行礼才进入内堂。
灯火通明,可有一道屏风,将五人与圣人隔开。
屏风后那人,声音有些沙哑,但无形之中仍有一丝恼怒:“夜猎这事,做的实在不漂亮,温濯缨。”
“圣上,属下办事不力。”温濯缨弓腰抱拳。
“人无事就算了,那位立功的箭手,现在可好。”
沈夷则立刻答道:“已经无虞。”
即使隔着一道屏风,沈夷则还是能从这平静的声音中听得一丝威严。
伴君如伴虎,当真是如此。
大周还是北周时,开过皇帝就是一贩马的流民帅,国运达到鼎盛后,便是一蹶不振,慢慢走了下坡路,到了圣上时,便是皇权不振,外戚专兵。
他执掌北周时,其母代天太后更是垂帘听政,鲸潜海底十三年,一朝出水,一夕兵变,便为天下主。
这位圣上,以麒麟手段,扫南陈,压西州,定楼兰,魄力当世无双。
“温濯缨,孤命你兼为兰台令史,从此掌监察刑衙文书,大理寺、锦衣局一切文书你皆可翻阅。”一道诏令被太监捧出。
温濯缨领旨叩谢。
圣上轻咳一声,随后厉声道:“孤不想再见到二十年前的惨事,海昏侯之事,你无论如何都要给孤一个交代。”
“是!”
“西州谈判虽然没受到影响,但在西州使团离都前,孤都不想再听到一丝一毫关于妖的事了,所以你便把整个神都都查一遍,把这所有不属于人间的孽障都驱除。”
温濯缨点头,想起什么似的,立刻道:“圣上,我想从户部历年出入收支查起……”
“孤会再下一道旨,你在神都一切皆可行。不过孤,不想看见寻妖司站到任何一方皇族势力中,你能明白吗?”
温濯缨点头。
“退下吧。”
几人退下后,走到宫门长街时。
长街尽头一辆马车朝他们驶来,忽然停了下。
身旁策马人皆着绣金白衣,不是锦衣局打扮又是何人?
温濯缨抬头看见马车一角挂着的宫铃,行礼道:“叶首尊。”
“小温玉局,这么晚,还领着寻妖司在神都巡视,幸苦了。”
温濯缨委婉道:“分类之事,不幸苦。”
沈夷则一听这声音,颇为熟悉,这不就是那日的赠伞人吗?
只见车内一只大手撩开一卷竹帘,露齿而笑,正是那人!
沈夷则刚想开口道谢,却是被那人抢先。
“锦衣局事物颇多,今日忙碌到现在才偷的这半夜闲,若是有什么需要锦衣局帮忙的地方,直接来就好了。”叶沉舟笑道,那双眼睛却是时不时从沈夷则身上看去。
“自是。”温濯缨点头,“夜猎一事后,锦衣局又是多了许多事。不过寻妖司手下,能人辈出,三大执胥使,濯缨很是钦佩。”
她与锦衣局联系很少,但是客套话还是要说的,只是绝不过多讨论人情往来,便想马上结束这个话题。
“小温玉局,西州谈判虽然结束,但神都秋寒,仍然等挨过寒东,明年开春才会回西域,这个年,比往常都要忙,那在下便先走了。”竹帘挂下,车马缓走。
在沈夷则不理世事这两天,西州谈判虽然达成和议,楼兰古国依照战约,三十年为期,自然归还,但楼兰一地由十七国共掌,大周仍有驻兵,会立一名节度使带兵,先行驻扎。
“玉局,这人,气势好强。”倪云瀚看着眼前走的马车,摇扇而道,“今日圣上所言,既要我们找到海昏侯,又要我们驱散神都之妖,可这妖却是不好收,都躲起来了。”
“便从香囊下手查吧。”温濯缨走在前面道。
五人回了寻妖司后。
“不对啊,温濯缨你难道找不到妖怪?你不是有寻妖鼎吗?”从沈夷则左肩传来这熟悉的大爷声。
“你什么时候跟来的?”沈夷则看着这团黑黢黢的馒头。
馒头笑道:“无聊就来了,我发现你们是真傻,来寻妖司这么久都不问问温濯缨还有什么宝贝。”
温濯缨摆手道:“用不了。”
好简单的三个字“用不了”,好像的确没法反驳。
馒头有些愣住:“你不会用?”
“缺了寻龙引,没这个香找不到妖。”温濯缨实事求是,本本正在说道,“寻龙引需要东海鲛人的膏脂所制,而二十年鲛人便已经驱离东海,进了那不知深处,那地方显有人踏足,世间何来这鲛人膏脂。”
馒头摇头道:“错,错,错!世间还有一地有东海鲛人脂。二十年前那一战后,除了原本留在东海的部分鲛人,那些原本在神都战场上的鲛人呢?那些无论活的还是死的都留在神都,锦衣局地下建有七层牢狱,其中最下一层有一锁龙井……”
“刚刚那叶首尊,不是说有什么可以麻烦他吗?”倪云瀚缓缓道。
“我们是要去闯那锦衣局,偷一点鲛人膏脂吗?”沈夷则忽然有些兴奋。
“是借,傻子,那锦衣局地牢下,压的都是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不小心钻地路过那,都觉得那邪气逼人,连貘爷想想都后怕,你们几个毛头小子,还想硬闯。”馒头跳起来打沈夷则的头。
“不过你们要是真的能借回,那也算厉害。鲛人膏脂能做长明烛,估计鲛人膏脂都用完了。”馒头想了想。
苑筠柔有些不解,疑惑道:“这直接去皇宫刮一点长明烛不就好了,不都是鲛人膏脂吗?”
“大胆,你头不要了,人家长明烛是贡在地底皇陵中,人家老祖宗尸身在地底长眠,你去打扰安宁,怕是嫌命不够长。”馒头立刻骂道。
馒头有些发抖,朝沈夷则脖颈钻取:“锦衣局里面,邪门的很。阎王要你三更死,进了那锦衣局,奈何桥都要早渡你一时。”
钟琰不害怕道:“那我偷偷进去,拿一点回来就好。”
“危险,不可涉险。”温濯缨摇头,“若是要借,一定要有周全的计划,我再想想。”
“好。”
众人都散去,准备入寝睡觉。
沈夷则看着温濯缨房间的烛火还没有灭,立刻批好上衣,用手指轻声叩了叩门,小声道:“玉局,你还没睡吧?”
“进来吧。”
沈夷则蹑手蹑脚带上门,看着桌上一堆涂鸦过的白纸,还有几团滚在地上,他随意捡起一个,展开看了看。
“玉局,你这画的是路线吗?”沈夷则看着手上的纸张,这路线好像有些熟悉,就是锦衣局的地勘图吧。
“嗯,那方法不行。”温濯缨埋着头继续画着。
“玉局,你去过锦衣局吗?”沈夷则问道。
温濯缨摇了摇头,又是一撇一捺,对着身旁一张神都图一板一眼划着:“没去过。”
沈夷则道:“我可以进锦衣局,然后让馒头去投,他体型那么小,又那么黑,没人会注意的。”
“是个好方法,但是你怎么可以进锦衣局?”
“嗯……就是上次下雨,出门没带伞,锦衣局的人借了我一把,我正要去还伞。”
“下雨?你前日夜里出门了?”温濯缨下意识便想起这个,不过也没继续多问,“你伤口刚好,下次还是不能这般行事,我就说为何苑筠柔说你房间有一股酒味。”
“好的,玉局。”沈夷则抽出木凳,在温濯缨对面坐了下来,“玉局,这锦衣局的叶首尊,是不是好人啊?”
温濯缨又从砚下抽出一张白纸,对着地图画了起来:“你觉得什么算好,什么算坏?人心最是难揣测,君子小人也在一线思量,每个人评判标准都是不一样的。”
沈夷则心想:也是,他就是雨中赠了一把伞,这怎么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