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穴换位,小娃娃,你可确定你一定点中了?”一尖细男声夹着笑从拥挤人群穿堂而过。
原本聚在一起的人群,突然左右二分,一身着黑玄绸缎的瘦削男子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看着沈夷则。
沈夷则瞟了钟琰一眼,周遭人立刻恭敬对着那中年男子道:“琴总管。”
琴生眯眼笑而不答,吩咐后面的小厮道:“给这三位贵客引路。”
“总管,是去?”
“半生缘。”
“半生缘?这厢房不是从千金阁开业以来从没人进去过吗?据说是千金阁最豪华的销金窟,这三人看起来也不是那大富大贵的模样,怎么还有如此殊荣?”
有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只是声音还未散开,便早已消失不见。
有几人低声在琴生耳畔道:“琴总管,已经把那些多舌的人请出去了。”
“好,那几位,日后在千金阁,还是别招代了,看着倒是心烦。”琴生把枯槁般的手背在身后往后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什么,低语问道,“小姑奶奶安排到半生缘隔间吧……”
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琴生连连摆手,叹道:“安排到半生缘。”
小厮退下后,琴生靠在木椅,茶杯端在手中,茶雾袅袅,他用瓷杯盖轻轻拢住一缕,悠然轻泯:“不可毁人姻缘啊……梨山,看来马上要去一次,长公主到底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他本是皇帝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因受了海昏侯沈骧浓一点小恩惠,得以脱除奴籍,自此之后,便跟在海昏侯身侧,做了侯府管家,自打自家侯爷带着夫人和出生没多久的小侯爷走后,他就一直待在洛阳,等着他们回来,等着等着……就等来一句早夭。
琴生伏案,提笔寥寥,等盖上信封时不过三两碎时,他小心翼翼把信件装进木匣中,朝着门外呼道:“把这个送往苏州苑府。”
一个身着黑衣,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的男子双手接过木匣,恭敬道:“是!”
无月无风,一个平常秋夜,却怎么也不像往日。
琴生吩咐几句后,就立刻快马加鞭,消失在这黑夜中。
“刚刚琴总管说的是,今夜半生缘一切消费都不算?我没听错?”
“是的,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四个毛头小子,难道还会把我们千金阁给砸了?”
几个小厮正在嘴中嘀咕,沏好的贡茶端在手中正准备敲门送入,便听见——
苑筠柔不可置否道:“你们三个死变态,怎么也在这?”
“我哪里知道,你这个忙不讲理的姑娘怎么也在?”沈夷则摊手无奈道,然后手臂撞了撞钟琰,“喏,循着味找到这的。”
苑筠柔听到沈夷则这句话,玉脸登时红成樱桃模样,带着娇嗔怒道:“去死!”
那柄听松短匕转念被握在手中朝沈夷则刺去。
沈夷则闪得到挺快,一溜烟便摸到门侧,刚打开门,就迎面和茶水小厮撞上。
“嘶,好烫好烫。”沈夷则正中浇了个茶雨。
“哪个不长眼的小贱种,把茶水扬到爷爷我头上了。爷爷我刚来,就扫了雅兴。”二楼厢房正下方,一年轻男声破口大骂。
“道是顾公子来了,也是对今晚的拍卖感兴趣?”一红衣高腰华裙,一步一摇迈着猫步,慵懒从后走来,那性感的身材顿时展露无遗,身边正有两三闲人往上拥去,红衣女子身旁的两名带刀侍卫便凶悍出手隔开。
“琴妩?怎么今天是你,难不成你爹琴总管又出门办事了?”顾柏仲色眯眯看着她,正准备伸手挑逗,琴妩一个转身便轻易避过。
“顾公子,正是今天老头爷直到您要来,这才命雷公电母特施甘霖为您祈福呢。”琴妩朝后伸手道,“来人,还是送顾公子去那老厢房。”
“琴妩啊,我说,男女婚嫁不是迟早的事,洛阳城中,谁不知道你迟早是我的人,就今夜你随了我,我明日便八顶大轿明媒正娶把你迎回我顾家。”
琴妩嫣然笑道:“那怕是今晚户部侍郎就要提刀把小女子抽筋拔骨。顾公子,还是别说笑了,今晚千金阁要拍卖的东西,您若是买下送给我,那说什么我都依你。”
顾柏仲听到这后一句话,脸色的笑意突然冷了下去,皮笑肉不笑赶快上楼走去,嘴中还小声念叨:“不要脸的臭婊子,这东西还能给你?”
上楼步厢房时,他恰好瞥见沈夷则,钟琰,倪云瀚还有苑筠柔四人,他愣愣看着四人,不可置信又看了看厢房题字,然后快步走到订好的厢房内,对着身旁一位随从道:“今晚的拍卖会怎么突然多出四个新面孔,居然还住进半生缘,绝对不是什么小角色,快,让我爹多备些黄金,这场拍卖会的那东西我一定要拿到。”
“拍卖?什么拍卖?”倪云瀚问茶水小厮道,“这不是赌场么?怎么还做起买卖来了?”
微微一笑魅众生,想必说的便是这位琴妩了,她含笑道:“买卖本就是一场豪赌,再说今天来这的,不都是为了那东西么?”
沈夷则笑道,正欲说道便被一纸折扇声打断。
倪云瀚道:“千金阁拍卖的东西,我们可能买不起,这也没事?”
“千金阁什么都不缺,缺的是有缘人,带着诚心而来,也许能带着一些出去。”琴妩笑道,“重新给四位客人上茶。”
“半生浮萍半生缘。”琴妩微微笑道,“阿爹说,和你们这几个人很是投缘,才给这厢房请来四位贵客。”
“初见即重逢。四位请安心坐着,这拍卖会马上就开始了。”琴妩把门带上,安静退下。
沈夷则摸着脑袋笑道:“什么初见即重逢,那照那位姑娘所说,这里所有人都和她有缘?再说我们不是闻到妖……”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把还未说完的话吞进肚子里。
妖气?!这原本碰到的妖怪也肯定是为了这个东西而来!
四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不再说话,安静等着厢门再次打开。
暗黑寂静的梨山山岭处,琴生牵着马走在山道上,看着远处依稀灯火,往前赶去,虽有孤坟,但无野鬼,只有一位醉鬼。
灯火寥落处,一全身素衣女子斜靠在一竹棚下,手中执着一个带破口的陶碗对着孤坟倾洒,口中还念念有词:“阿迟,到你喝了!”
盛酒的碗虽破,却盖不住阵阵浓烈酒香,若是好酒之人,一闻便知道,这是洛阳城皇宫酒库亲酿的玉壶春。
“长公主,老朽来了。”琴生把马栓在路旁的木桩上。
那姑娘似醉未醉,眼睛一瞟,把另一个碗往上一抛,倒满酒便把陶碗推向琴生,然后继续仰头喝酒:“琴老来了,阿迟,你师父来看你了。”
琴生接住陶碗,一口饮下,看着这黄土堆起来,上面没有一丝杂早,干干净净只落下一木板题字的坟墓。
山水渡渡主谢还迟之墓。
旁边还有一座起开的小土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装。
琴生看着它道:“这是长公主给自己留的吗?”
“是啊,不然呢,让我一个人躺进那孤单单的皇陵里?”
“谢还迟早就死了,长公主为何还是放不下,又为何要骗老朽,小侯爷也死了呢?”
沈若菁没有说话,半晌后才道:“怎么还是来了?这小调皮,不是告诉他,不要回来。可为什么阿迟还没有醒来。”
她以前遇到过一人,那人告诉他,只要把沈夷则寄养到阆州她师兄云怀时门下,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从前一样,谢还迟会醒来,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只是梦终有醒时。
可她在这坟墓旁搭了这么一竹棚,还是等不到那人睁眼时。
“长公主,你能告诉我二十年前,你还有侯爷,还有夫人到底在西州经历了什么?侯爷还有夫人至今下落不明,多少人在盼着他们回家。”
“我……我不记得了。”白衣随风舞,酒香也随风吹到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