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眉随手从剑堆中寻出一把木剑,剑身打磨光滑,握在手中在阳光下透出一丝光泽,重量也不沉。
钟琰没有多说什么,问道:“价格多少?”
老板微微洒笑,原本就小成一条缝的眼睛,此刻就更融进肥肉里,活像笑弥勒:“四两银子。”
钟琰没多说,立刻交上银子,提剑便朝沈夷则走去。
周围皆是偷偷笑少年愚蠢,这随便一把木剑,便是四两银子,老板就是在宰客,勒马街三教九流混迹,但都凭本事做买卖,你情我愿,怎么能打破他人饭碗。
鹤九双眼一瞥,便看见钟琰手中剑挥下,立刻身子一侧,躲开这一剑。
只是身法颇为滑稽,完全好似误打误撞躲开一般。
钟琰和沈夷则皆是一惊。
钟琰没有迟疑,再是连续递出三剑,刺、劈、削,三剑不同方向,一一被那鹤九躲过。
好似提前预判到一般。
鹤九骂道:“小子你下死手啊。”
他一个起身,一掌乱推推,就像是醉酒之人胡乱出拳。
身旁的人都以为鹤九在表演杂耍,一个劲鼓掌狂笑。
只有沈夷则知道那一掌不简单,瘦弱的身子却好似带有千斤之力,轻而易举就把他推开。
鹤九看着眼前的钟琰,心想:“他的剑招,有些熟悉。”
他绕着围成一圈的看戏过客大声道:“各位,今日鹤九在这表演,你们各位大爷有钱就捧个钱场,没钱就捧个人场。”
鹤九眼睛一瞥,又是看到从身后追上的一剑,立刻低头,只是衣袍却是来不及,被一剑刺了个窟窿。
颇为滑稽但却巧妙至极躲开这一剑。
钟琰嘴角浅浅一笑,又像是那晚执剑对上温濯缨那般开心,眼前这个鹤九,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乞丐。
师父曾说,长留剑门,剑道领悟,便是和绝绝不休的高人对战,在实战中精进剑意。
“小心了。”钟琰横剑与胸前,挽出一个剑花,随后绕着鹤九从各个方法,使出剑招,“顺珠帘。”
一剑劈下,却有三道剑气凌厉斩下。
鹤九往后一撤,弯腰腾挪,侧旋一翻身,捡起地上碎陶片,向钟琰掷去。
看似慌不择法,可暗藏玄机。
钟琰提剑认真看着鹤九的细微动作。
“嗖。”陶片飞出的轨迹十分诡异,几道圆弧,碰上钟琰手中的木剑,两相碰撞,居然是木剑被划断。
钟琰看着手中断剑,心又喜上几分,虽然他不怎么喜欢开口说话,但还是正经道:“前辈,比起完好的剑,我更习惯的是断剑,小心了。”
鹤九看到眼前这个少年出招,心中已有几分怀疑,可还是没有探出家底,现下还是骂道:“你奶奶的,别前辈前辈的叫,我就是个乞丐,哪懂什么你们这些复杂招数,你可快饶了我吧。”
他追他跑,他出剑,他便逃。
任是钟琰如何使出剑招,总是在最后一刻让眼前这鹤九找到剑招中的空隙溜走。
鹤九转着眼睛打量着他,似乎早已明白如何躲避,装作顽猴一般在场中四下乱蹿。
跳过菜铺,跳过香料铺,跳过水果铺子,他还小偷小摸一把,嘴里啃着刚刚顺的苹果,笑道:“范大娘,你这苹果都快枯了,还摆出来卖。”
那范大娘骂骂咧咧,从商铺中取出鸡毛掸子,朝鹤九打去:“去去去,别在这里,吃了老娘的苹果,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
鹤九一笑,丢出手中苹果核,笑道:“这不,给你!”
那苹果核正好碰上钟琰追上来的木剑,弹开剑势。
脚底抹油,继续往市集跳去,等钟琰再次追回来时,已经是绕着勒马街跑了一圈。
此地早就站满了人,只是见到鹤久跑了过来后,不约而同让开一条道。
钟琰的目光则是片刻不曾离开他身上万分,随后微闭双眼,霎那间睁开,提剑一送:“不破不归!”
飞剑脱手,却好像始终被钟琰操控在手中那般,死死追着鹤九不放。
这一刻,钟琰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
鹤九感觉自己头顶一阵激灵,周围人的笑声好像一瞬间消失,整条街道好似静止一般。
他立刻撒出腰间顺的一些面粉,扬尘飞出,将二人笼罩其中。
“这熟悉的剑招,是那人的弟子。”鹤九伸出双手,口中喃喃。
鹤九伸手托住木剑,绕圆躬身,借着风力将这木剑送回钟琰手中。
“你奶奶的,这么对我,你的银子归我了……”
只是现场白烟层层,钟琰也看不清那人是如何制住自己的飞剑,端着木剑,等着白烟散去。
声音还在,只是哪里还能看见那鹤九身影。
周遭人皆是嘻笑,笑着鹤久用着下三滥的方式逃跑,轰笑离场。
沈夷则原本就在场外运起穷极目,只是穷极目能眼观六路,但也不能看穿,没有发现鹤九逃向哪里。
走到钟琰身侧,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道:“这人绝对是高手,想不到这勒马街,竟藏龙卧虎。”
钟琰点头,没说什么,正准备离开,却被之前那兵器铺老板叫住:“小公子,本店还有其他剑,你想买吗?”
老板站起来,赘肉撑起大衣,勒出圆球模样,就连纽扣都好像随时要爆开。
说那“剑”时,声音还刻意停顿下,似乎另有深意。
沈夷则和钟琰同时撇头往后看去,便往店铺走去。
“两位小公子,十两银,我告诉你们,那鹤九去了哪?”待看见二人走来时候,老板压低声音,笑眯眯道。
沈夷则先是一惑,随后道:“你可看清?真是看清那人去哪?”
“唉,两位小公子这是什么话,你们随处打听,便知道在这勒马街,我笑弥勒是从不说假话的,看到就是看到,没看到就是没看到。”笑弥勒谄媚笑道,肥肉抖动,有多油腻就有多油腻。
笑弥勒道:“童叟无欺,良心老店。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怎么能把那俏泥鳅鹤九给抓住。”
“俏泥鳅?”沈夷则和钟琰不由皱眉。
江湖上,好像没有这个名号,估计只是私下起的,甲子风流录上也未曾收录这个名号。
“对啊,俏泥鳅,脚底抹油,来去狡猾,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号。”笑弥勒微微一笑。
沈夷则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笑弥勒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问,摇头道:“勒马街,一条路上的邻居呗,还能有什么关系。”
之前夜猎有功,圣上赏了不少银子给寻妖司,沈夷则从腰包中摸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那老板,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笑弥勒目不转睛看着沈夷则拿出的银子,放在手中掂量几分,随后对着一咬,确定无误后,这才笑着手下这些银子,凑到二人耳边,小声道:“哪里有银子赚,哪里就有他。”
……
没了?
沈夷则和钟琰同时看着笑弥勒一张笑脸,愣了愣。
“那怎么才能捉住他。”钟琰问道。
“诶,这就是另外的价格了。”笑弥勒伸手暗示道。
“可我们给了你十两银子啊。”
笑弥勒不慌不急解释道:“非也非也,十两银子是问那鹤九在哪,童叟无欺嘛,另外的问题就是另外的价格了。我说的明明白白的,是二位小公子没有听明白嘛。”
他双手揣在袖子里,一板一眼正经说道。
奸商!沈夷则看着眼前这个狡猾老板!
难怪今日一早,温濯缨听说他们要来这勒马街就再三叮嘱他们,不要随便买东西,因为这条街就没有不宰客的商人。
“那,这个问题又是多少两银子?”
“还是十两银子。”
沈夷则又是从怀中摸出十两,颇为肉疼,本来赏赐的就不是很多,分下来的银子就更少了,自己还要出钱养活馒头。
他手按在银子上,强硬道:“你先说,我们再给你,银子是真的。”
“银子是真的,在下肯定相信。那好吧,我就说了。”笑弥勒凑过来,压低声音,“抓泥鳅就用抓泥鳅的办法,拿网子罩着。”
……
笑弥勒趁着沈夷则出神之际,立刻抽出银子,收入袖中,一脸和蔼的笑容望着两张颇为无语的脸。
天杀的奸商!
笑弥勒拿出算盘,不断拨打:“二位小公子,可要在我这里再买一些网?我这里的网,专门克泥鳅。”
“……老板,你觉得我们看来很好骗吗?”沈夷则微微一怒,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套里的小白鼠,一套一个准,而且自己甘愿上套的弱智小白鼠。
笑弥勒道:“非也非也,二位小公子是冰雪聪明,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好的工具,你也很难办事的。”
他看着钟琰道:“小公子剑法不凡,俗话说得好,宝剑配英雄,所以小公子要不再在我这买把剑?”
钟琰摇了摇头,拉住破口大骂‘奸商’的沈夷则往外走。
……
等他们二人走了去,勒马街上又是恢复之前的模样。
人潮攘攘,这小小兵器铺却冷清非常。
勒马街的人,都知道这一毛不拔、爱钱如命的笑弥勒最是奸诈。
“喂,你白赚二十四两银子,若不是老子辛辛苦苦,你怎么可能有,快,平分。”
这人破烂衣裳,卧在房梁上,嚷嚷吵闹。
不是那消失的鹤九,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