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看错吧?
沈若菁静静看着台上那青旦男子。
谢还迟脸蛋好看,最好看的还是他那双桃花眼,眉眼含笑,如玉公子。
她就喜欢他那双含情脉脉、温柔会笑会说话的眼睛。
“这唱的是什么破曲。比之金陵的花旦,提鞋也不配。”忽有华服男子抱怨道,从怀中掏出一贯铜钱朝着青旦置去。
“飒。”一阵劲风从华服男子脸上擦过,那贯铜钱真端端正正被一根白羽箭贯穿,悬在‘鈞天雅奏’的台匾上。华服男子脸上冷汗层流,丝毫不敢发出声响,纹丝不动像个木头一样呆在座上。
“他唱的就很好,我喜欢。”一背着一把银色雕弓的长发女子依坐在后方高楼阁窗之上,手上转着白羽箭矢,冷冷道。
台上青旦并未被打断,瞟见那支白羽箭,继续唱着。
沈若菁颇为满意收好手中的弦。
灯火突然黯淡下去,只听见一声尖叫声后戛然而至,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鼓掌声,戏角谢礼后沈若菁才反应过来,那个华服男子已经不见了。
周遭像是对这种搅乱舞台之事多见不怪,一个劲叹道:“多可惜的一个傻子,看来走不出这长安喽。”
沈若菁对着本来就不太过上心,一路横冲直撞,竟也不受丝毫阻拦,见到含笑翩翩的谢还迟。
“阿迟,想不到你这些年一直都在这,为什么不回神都?”沈若菁笑道。
谢还迟从身后递上原本扎在戏台上的白羽箭,赞许道:“许久未见,长公主的箭术如此出神。”
“还是这么见外,总是这么客客气气。”沈若菁看着那和自己一直保持着适当距离的谢还迟,心里的算盘盘算起来,“我接下来一人独自回神都,怕是无聊,不如叫上谢还迟?”
谢还迟见到这个自己不知道在心底心心念念多久的人,即使心底早就掀起万丈波澜,但还是清楚横跨在他和沈若菁之间那不可能逾越的身份鸿沟。
房中,他正在煎茶。
茶香在房中晕开。
谢还迟拿出两只茶盏,摸着茶盏上的豁口,若有所思。
早在他见到沈若菁,就大概喜欢上了,眼睛再也移不开眼,可陛下如何会把自己最心疼的公主许配给一个毫无身世背景的乞儿?
她是被大周捧在手心的宠儿,而他却是长在土里的垃圾。
只要守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就好了。
山水渡是一个收拢天下消息的组织,他明面上是渡主,可效劳的却是四殿下沈骧浓。
殿下对他有恩,这些危险又有什么的,身在朝堂身在江湖,诡谲动荡本就是常事。
作为殿下的眼睛,整座长安所搭的戏台都是他拓开消息的渠道,他自然知道许多事情,包括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一路上的经历。
沈若菁问道:“阿迟,与我一起回神都吗?”
谢还迟看着沈若菁一眼,提盏动作却是没有停滞,只道:“殿下让我去办一件事,办完再回神都。”
谢还迟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温度正合适:“嗯,长公主,这茶正是刚刚好,我为你沏上一杯。”
“这样,那你还是要小心。”
少女的话中仿佛还藏着话,只是迟迟不肯开口。
谢还迟把茶盏递至沈若菁身前:“长……”
“其实,不用这么称呼的。”幽幽一声,好似含羞的花朵,让人无限遐想。
“小姐,茶可以喝了。”
沈若菁颇为豪气接过茶盏,一口饮尽:“不好喝,你个呆子。”
这个呆子,真的就看不出,自己对他喜欢吗?
只要他说一声,随便说什么,不要这么拘谨,她都会开心的。
从小到大,凑在她身边的人数不胜数,可是少有几个对她真心的好,谢还迟是个另类,他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是会一直伴着你身后,让人觉得安心。
打雷刮风下雨,是他提着一盏灯,彻夜给她讲故事,挨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想吃什么好吃的,只是随口一说,又是他记在心中,不管路多远都给自己送来。
“小姐,今日是在长安留宿吗?准备留宿几日,再出发?”
这一番话,还是这么疏远。
沈若菁摇了摇头,道:“今日就走,本来也就路过长安,赶在年夜前必须回宫,父皇已经多次催促了。”
“好,那我派几人一路护送小姐,年关将至,纵使小姐武功再好,也双手难敌四拳,多些人赶路,总是安全些。”谢还迟正准备唤人,却被接下来沈若菁一句话逼得哑口无言。
“阿迟,南陈的禛南王已经向父皇提亲了,我不想这样,我随便找个山林归隐,你愿意陪我吗?”
站在室内,手中所持的杯盏,茶水泛起微微涟漪,只是谢还迟面上不露分毫:“南陈的禛南王是个好人……”
沈若菁没有接话,摔门而出。
重重的门扉声穿过重重大山,穿过门扉,越过十里梨花,穿过竹屋,来到沈若菁耳边。
风声拍在门窗上,沈若菁起身,把门、窗紧关。
若是她那次不使小性子,不骗他,禛南王的提亲被她早就否了,跟着他一同去东海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错过。
……
二十年前,谢还迟策马下江南,雇一游船,乘船往澹州而去,易容成一鲛人,借着避寒珠,潜伏在东海之下的怀梦渊。
一道道凌厉的鞭打声在怀梦渊下响起。
嵌满珍宝的王座上,一鲛人鄙夷着往下看着这个被锁在囚笼中的男子,满身流血;裸露出上身的清瘦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全身布满这刀剑伤痕,竟没有一丝正常的皮肉。
“谢还迟,你以为你不说,我就奈你不可吗?”坐在王座上的鲛人冷笑着看着他,“鲛人一族已归于万里戮,只等九婴、应烛一声令下,便可剑指神都,到那时,就算你说与不说宿灵族的秘密,也对我们毫无影响。”
谢还迟全身染血,眼神却依旧丝毫不曾溃散,没忍住,笑出声来:“宿灵族中,虽有败类勾结,但你们整个计划却整个系于乐姑娘一人;可有想过,若是乐姑娘不中计,你们岂非全盘皆输……”
“乐竹都,她体内早就种下修罗魔核,她只要回神都,就是必死之局,修罗王自是要重生于天地间……”
“谢还迟你的易容术却是很厉害,只是人间有句古话。画皮容易难画骨,鲛人有泪,结为珍珠,名为鲛人泪。”长笑不止的声音在整座地渊中响起,“你不是对你这副皮囊最是看重吗?若是让你亲眼看见自己身上一寸接一寸的皮肤慢慢溃烂死去,你可喜欢?”
谢还迟冷笑:“此时此刻,你还替我这一个戏子的前途着想,我是不是还要好好感谢你?”、
王座上那鲛人左手轻轻一挥,他身前站在连个鲛人朝谢还迟拥了上去,其中有一鲛人轻启一小瓶,一股刺鼻的恶臭之味从那瓶口泛出。
另一个鲛人立刻上前蛮力捏着他的下巴,那腥臭的黑色液体不断灌入他口中。
一道炽热的灼烧之感从他喉间一路奔腾,把他五脏六腑搅得天翻地覆。
好似一团无名业火在他胸腔中不断燃烧,他疼得不断拽动锁链,想要挣脱。
“谢还迟,你就好好受着这‘了无痕’,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他想说话,可喉咙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好似一个哑巴般。
耳边也听不清什么话,额上冷汗不断冒出,犹如一个野兽一般,只能不断嘶鸣,然后在一片笑声中昏去。
等他再次醒来后,却是在澹州一小村屋里。
一农家少女清纯的面旁眺入他的眼帘。
“你醒了?!”少女的欢喜不言而喻。
谢还迟虽然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那股灼烧痛感,那全身仿佛软绵绵,失去一切气力:“你是?”
只是一发声,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就嘶哑的分辨不清原来的音色。
“我是阿碧,你终于醒了,那日我和我爹在海边打鱼时,便看见你趴在岸边,就把你带回家了。你怎么一身伤,喊村头的大夫帮你看了病,都看不出你到底生了什么病,还说你快死了。”
“谢谢。”谢还迟在村上修养一天,大概也知道在他昏睡期间发生了什么,鲛人是故意把他放回来去报信,对于鲛人来说,他是一个警告,带给神都的警告。
了无痕,他知道是什么毒。
留给他的时间不是很多,他必须回神都,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告诉殿下。
这天夜里,趁着夜色,他裹着布,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在这位好心人的家里留下几颗夜明珠后,便悄无声息离开。
在海边,接着泠泠洒落在波浪上的月光,一片片鱼鳞光甚是好看,可鱼鳞波纹上那张脸却是不好看,甚是煞景。
半边脸几近溃烂,甚至有些疮口已经化脓,那恶心的脓水随时都要爆出。
他昏睡了很多天,了无痕已经发作,他必须马不停蹄回神都。
策马下江南还是一个俊俏男子,如今回神都,却是这般模样。
幸好他身上的山水渡的渡主令还能为他作证,在亲信沿路护送下,他卧倒在马车上,微弱的鼻息随时会消散,他除了脸已经全身绑上绷带,血水隐隐从绷带交口泛出。
除了一双无神眼珠还能依稀分辨是当年青旦眸子,那整张皮肉溃烂的脸谁还能把这位怪物和那翩翩青衣联系在一起。
为了不吓人,谢还迟带上黄金面具,把他整个脸藏在面具之下。
PS:谢还迟是一个非常我非常喜欢的角色,他是二十年前群妖祸世的吹哨人,虽然把他写很惨,但是他真的很爱沈若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