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夷则老老实实:“分不清,但你们大家都不坏。”
“明日早晨你便去还伞,探查锦衣局地牢,也要小心些。”温濯缨叮嘱一句后,便把沈夷则打发走了。
沈夷则也是没多想,第二日日照三竿后,提着那油纸伞往锦衣局走去。
“等会进了锦衣局,你就别动了,玉局说过,那锦衣局里那三名执胥使可不简单。”
馒头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嘴里不断叨叨:“那地方,我不敢一个人下去,反正我是不会一个人来偷的。”
“知道,你就把地形好好看看,之后交给我们。”
沈夷则顺着街道往目的地走去。
眺入眼帘的是一座和城门齐平的哨台,正门一旁,有一只石龟托着一块碑石,清冷隽秀的行草刻上“锦衣局”三个字。
一股疏远清冷之感从刻字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整个锦衣局色调都是冷清萧瑟的,就连屋顶的瓦块都是由黑森森的。
而那门前的一道白刻线就是锦衣局与长街后小贩商铺最明显的分界线。
哨台之上,还有之前见过的白袍绣金打扮的人巡视。
沈夷则心想:这锦衣局还真是奇怪,这房子是搭得如同煤炭,衣服却是披麻戴孝一身素白,要不是身上还缀有金线,还真以为是这里哪里有人过世,在这悼哀。
沈夷则正要踏入锦衣局门前那条白线,立刻就被高台上那人喊住。
“何人,锦衣局闲人莫入。”
“你好,我是寻妖司的沈夷则,前日夜里,天下小雨,锦衣局的叶首尊借我一把伞,我特此登门谢访。”他从袖袍里摸出自己的令牌,冲则台上那位人友好笑道。
那人看了眼,便立刻朝后面喊了声,没过多久便打开正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
正是那日共同在户部侍郎府上一起查过案的章牧之。
章牧之道:“沈公子,这把伞是首尊大人的,你还亲自上门,实在过于客气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首尊大人在外办事还未回来,公子就把伞交给在下,在下再转交给首尊大人。”
沈夷则点头,将伞递了上去:“我看你们这真的很忙,每个人手里都夹着一卷轴,都在处理事物,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随意向四周望了望,周遭人皆是驱步快走,手中执有一卷首。
章牧之正想说,身后突然走来一个黑着脸的八尺大汉,虬扎的肌肉都快把袖肩撑破,肌肉线条被布料勾的若隐若现。
“三弟,这是?”那人不带客气,直接问道。
章牧之笑着介绍着。
原来面前这人,姓孙名鹰,乃是锦衣局第二位执胥使。
沈夷则告知来意后,他还是没有平和脸色,仍是之前模样,不知天生是不是长出这一副苦瓜脸?
“大哥今日出远门,前去晋阳,护送中书令崔奉一大人前往楼兰,任职楼兰节度使。二来还有接陇西按察使梅絮回都任户部侍郎。”孙鹰简单说道,“首尊还有事安排,让我告诉大哥,我怕晚了,便先走了。”
“好。”章牧之答道。
沈夷则也没说什么,还在想怎么继续找个理由待下来,章牧之看他四处看看也没赶客。
“沈公子,今日天寒,喝杯热茶再走?”
沈夷则喜上眉梢:“再合适不过。”
便随着章牧之往会客厅走去,边走边道:“章大哥,我曾听人说,锦衣局地牢,是神都守卫最森严的地方,而且不管什么穷凶极恶的大恶大非之徒,只要进了这,都乖乖点头,什么事都招了,老老实实上邢台抹脖子。真有这么神?”
章牧之听后先是一惊随后笑道:“传言有夸大的成分,不过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只是一些逼训手段而已。”
沈夷则也不害臊,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一记直球:“章大哥,我们寻妖司有时候抓到一些罪犯,就是不肯招,玉局也是拿着那些人没办法,我想能不能到你们这偷学几招,让我看看你们这么高校的断案诀窍,学到几成是几成,绝对不为难你。”
章牧之低头冲茶,眉眼处显然有些紧张,不过手上动作却是一丝没有变化,心道:这小子,打着什么算盘。
这是透过茶水倒映,看到却是一副纯良笑脸。
沈夷则看着对面没回话,便当拒绝了:“唉,你们吃饭的本事要是被我学去了,自然不好,毕竟我是寻妖司门下,那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被眼前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打断。
章牧之笑道:“沈公子,哪里话,既然都是为圣上解忧,哪有什么内外之分,我们都想神都这种罪犯越少越好,我想去和手下的弟兄说说,让他们收拾下,我怕血腥场面太多,沈公子见了可能会不舒服。”
“好,麻烦章大哥了。”沈夷则笑了笑。
……
洛阳古道外,浩浩汤汤的车马行在大道上,一白衣男率先在前领队,身后数千将士持枪跟着,军队最中心位置,还有几辆车马,一车托着典籍,一车拖着丝绸、茶叶,还有一车珠宝。
最前端的车马上,插着一番旌旗,迎风舞动。
大军身后,一块悬崖礁石上,视线正好能看见这军队缓缓往前行走。
“首尊,我已经和大哥说了,大哥说,定不负首尊所托,必要将那晋阳城变为一座死城,让崔奉一和那梅絮都有去无回。”
叶沉舟看着那绣着“崔”字的旌旗,负手而立:“嗯,这次可不要让我再失望了,否则,宋航的下场,你们也躲不了。”
“属下明白。”
“首尊,说起宋航,我还有一事要禀报。”孙鹰接着道,“今早,寻妖司的温濯缨就去户部要了户部近五年的收支簿,像是再查一些东西,属下怀疑,是和当初宋航不小心暴露有关。”
“他不就是想那避木沉香的事,让他查就好了,查到最后,发现是个死人有什么用。”叶沉舟平静着说道,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早就开始时就有防备,“有时候,尸体比活人有用,不是吗?”
孙鹰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首尊,我刚想起,今晨锦衣局还有寻妖司来访。”
“哦?”平淡的语气下,终有一丝起伏,“是寻妖司的谁?”
孙鹰想也不想,直接道:“沈夷则。”
“是他啊,你可知道他是谁?”叶沉舟颇有兴趣问道。
“属下不知。”
叶沉舟冷笑一声:“是那王侯之子,宿敌之人呢。”
“沈骧浓的遗子?不是据说早夭了吗?”
“梨山那位杀不得,那死太监还不能杀?”一股肃杀之气一瞬间从叶沉舟眼眸中流出,他转过身看着孙鹰,“你猜,温濯缨最后查到得会是谁?”
一刻之后,孙鹰这才明白,倒吸一口凉气:“嘶……首尊好计谋,一石二鸟。”
“好,走吧,这位沈夷则,我还真想会会他,真不知沈骧浓这儿子,值不值得我们亲自动手斩杀。”
“首尊,这小子,就留做迎接二位妖王的礼物吧,待二位妖王冲出崆峒山,大军之前,斩下他的头颅抛到神都,那我妖界大军士气必然大增。”
叶沉舟笑笑,不说话,缓步往神都走去。
……
不绝于耳的呻吟挣扎、大喊、痛苦声也没能阻断那凌厉的皮鞭。
还有烫到发红的烙铁烫熟生肉声。
沈夷则一分钟都不想多待,那陈旧的刑具上早就被血染成暗色,暗无天日的地牢下,一丝光都不曾透过,火把上的光都是冷的。
这才是第一层,他就忍受不住,那往后几层,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他脸色铁青跟在章牧之身后。
章牧之瞧见他面色难看,关心道:“沈公子,要不今天就到这?”
沈夷则摆手苦笑:“没事,在下就是觉得这地下有点闷,喘不过气。”
章牧之道:“沈公子是不是觉得锦衣局行事过于残暴?”
沈夷则想了想,还是这么回答:“是的。”
忽然,地牢大门被轻启,一丝光透了进来,又是长久黑暗。
长夜难明。
“那你觉得妖兽凶残吗?”一温润男声从身后传来。
正是那日马车所见男子,也是那日雨夜偶遇人。
那玉笔又是佩在他腰间。
叶沉舟走到沈夷则身前,受了两位执胥使尊礼后,一个人走在前头。
沈夷则没有接着说话,这地牢内那种凄惨叫声,在叶沉舟来后忽然停下。
他知道,眼前这人在等刚刚那个问题的回答。
他眼神无意往腰中一瞟,不假思索回道:“有,但不全都是,有凶残嗜血的妖兽,也有只喜欢捉弄人的顽妖。”
叶沉舟再是一问:“那猎妖师凶残吗?”
沈夷则却是立刻摆头,坚定道:“猎妖师都是惩恶扬善,自是只对那些该杀的妖尽全力诛杀,怎么能算是凶残?”
叶沉舟走在前头,一直没有回头,听了沈夷则这句回答,停下脚步,嘴角上弯,一丝冷笑:“你怎知猎妖师不带一丝私心,所行尽是好事,什么妖该杀,什么妖不该杀;难道杀人的妖就一定该死?”
“当然该杀,杀了人的妖,便是夺生,即使只杀一人,也绝不可留!”
他接着三问:“我只问你,若是杀的人是坏人,是天下一等一的坏人,你觉得这妖还该杀吗?”
沈夷则想了很久,还是道:“该杀,杀一人是杀,杀千人也是杀,不论罪大恶小,皆是一视同仁。不过若我杀了这种妖,我会在大是大非面前再重新审视,若妖杀的人真是该杀的坏人,我也会出手。”
叶沉舟转身一笑,走了出去,声音却还是回荡在这囚牢中:“九州大地上,像你这样的猎妖师还是太少了,不然这天下早就太平了。”
沈夷则一时分不清这句话是讥多还是讽多,又或者只是一句前辈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