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河畔。
伪梁国都,朔方城。
准确地说,整个伪梁,也只剩这一个朔方城。
自从大康委派了楼蓝为夏州司马以来,本处于弱势的夏州骚操作不断,一年时间,诱降伪梁大将李正宝、冯端、贺遂、索周,雕阴、弘化、延安、盐川等二十余城相继脱离伪梁归康。
即便这年头的城,里面有不少空地可以开垦,也不足以供养数以万计的梁军,伪梁只能让军队在朔方城外屯田,栽种粟麦。
没有专业能力的军队屯田,结果一言难尽。
站在朔方城头上,北胡人册封的伪梁国主、解事天子梁叔同,极目眺望,但见夏州的田地齐齐整整、赏心悦目,自家的屯田全部如野狗啃过的癞痢头,看上一眼都得恶心半天。
夏州是真正的农夫在种植;
伪梁这一头是游侠儿、豪强私兵、盗贼组成的军队,劫道的业务能力可能不逊于当年的成金,种田,呵呵……
梁叔同挺担心的。
会不会春天种下一袋麦子,秋天收获十袋瘪谷?
然后,把瘪谷磨细了,大家一起吃小糠?
对面的夏州司马楼蓝,狗的一匹,时不时地把李正宝、贺遂、索周这几员叛将派出来,与伪梁军游击,全部一击即走,滑头滑脑的。
跑没啥问题,问题是他们的马匹,只往朔方屯田栽种的粟麦地里践踏!
“狗东西!”
梁叔同的一口银牙咬得咯咯响。
曾经有伪梁将军咽不下这口气,纵马冲击夏州一方的农田,却被两个浑身泥猴子似的勇士从土中跳起、一举擒下。
从此,无论有没有人防守,伪梁再没有兵马敢过界——投康的除外。
夏州名为州,兵马却抵得上一个大都督府的,按大康兵部尚书李痴的操练新法,将士更精锐,布阵更犀利,朔方城即便有数万兵马也不敢主动出战。
庄稼本来就种得不好,又被夏州军来回折腾,粮仓的存货,都未必支撑得到秋收。
这次第,怎生一个愁字了得!
叛变投敌的几位将军,在伪梁阵营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对己方的行事手段有充分的预判,各种歪门邪道的招数还没出手就被识破了。
所以,知道为什么无论是何立场,都最恨叛徒了吧?
其实梁叔同也不是没有退路,降康。
问题降康的几路反王,江淮王死了,河北王斩了,河南王被仇家干了,响马王被乱箭射了……
虽然是大康开国武皇帝的锅,可谁知道,新上台的天元皇帝,是不是继承了自家老爹的德性?
部将降康,得活;
国主降康,找死。
所以,即便十万大军已经悄悄咪咪地跑了万余,梁叔同也没有丝毫动摇。
退无可退而已。
世人只看到他奉北胡为主,却不知梁某人的苦。
即便求取北胡支持,得了“解事天子”这个嘲讽之意十足的封号,梁叔同也无法回头。
愤而起兵之时起,梁叔同就注定只有两种选择,或一步登天、君临天下,或兵败身亡、永堕阿鼻地狱。
再艰难,梁叔同也只能死撑。
或者死,或者撑。
城外又是百骑被索周打败、围困,这一百人迅速下马,扔下兵甲。
梁叔同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夏州兵并不喜欢无谓的杀戮,果毅都尉索周逼降了百人,折冲府长史牛昱在这百人面前手舞足蹈、口若悬河,从礼法讲到大康一统之势,让索周都头痛欲裂。
这就是个大话西游版的唐僧,之前在伪梁也统过兵,打仗的本事不敢恭维,折冲府长史这个职司也就勉强,只有州司马楼蓝让他劝说梁军,才算是人尽其才。
但是,这个操作只是基础。
楼蓝最牛的操作是让这些被牛昱荼毒过的降卒,饱餐之后重回朔方城。
一干降将侧目相视。
诛心!
降卒回去之后,会不会担心解事天子秋后算账?
梁叔同会不会担心降卒中混入奸细,或者有人心生叛意?
长期半饥半饱状态下的降卒,回去后会不会想念当俘虏时吃饱的滋味,吹牛时会不会向同伴传递令军心溃散的消息?
即便梁叔同明知道楼蓝的计谋,他又能怎么办?
拒绝降卒回去?
斩杀降卒?
别闹,那样军心散得更快,只有装聋作哑,还能凭借情分维持一段时间。
这是阳谋,即便你看破了也未必有能力破解。
凭心而论,楼蓝这一手计谋,即便跻身大康名将之列也当之无愧。
“天子,游奕打探到,正北方向,毛素乌沙漠的石子岭下万马奔腾,估计至少也有三千北胡骑兵,现在应该到沃野泊了。北胡人难得仗义一次。”
伪梁大将梁义苦中作乐,奉上了最新收到的消息。
现在这被动的形势,别说是三千胡骑了,就是三万也改变不了结果,自欺欺人罢了。
这是倒霉透顶的一年多里,得到的唯一好消息。
再不鼓舞一下人心,伪梁都散了。
……
尘埃冲天,数万马匹齐动,地面隐约在颤抖。
夏州司马楼蓝,眯着眼睛,抚着鼠须,看着马群进入朔方城,细数人头却不过千,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索周有些紧张:“司马,不是说北胡这两年遭遇附庸部族背叛,无暇顾及伪梁?”
不怪索周畏惧,当年他也曾与北胡交过手,完全不是对手!
“索都尉不必紧张。且不说北胡来的只有千人,起不了什么大用,便是北胡大军倾巢出动,凭我夏州城墙之利、将士之精锐,他能奈我何?当年你之败,过不在你,乌合之众本就难驾驭。”
楼蓝轻轻捻动胡须,继续排兵布阵。
“论用兵,当今世上,我最服至尊,三千玄甲重骑大破十万反军。论练兵,当世须赞李痴公,简单修改过的操典,威力竟然倍增。”
令索周、贺遂、李正宝惊讶的是,楼蓝并未收缩兵力,构筑防御之势,摆出的架势,却是准备强攻!
司马是昏头了么?
军令如山,不比在伪梁时期的散漫,大家只能遵从。
有想法,过后可以提,司马的指令下来,谁也不敢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