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是早就来了？”
康世基面无表情地讯问。
很好，正经事一点不干，歪门邪道比谁都有耐心。
周卿，九泉之下，你怕是会难瞑目啊！
周道吾低头：“斗门镇上，都水监斗门长之子是臣飞鹰走马时的伴当，所以这几天都借宿在斗门长家。”
都水监立国初辖于将作监，天元年才单独为监。
掌川泽、津梁之政令，辨其远近，而归其利害；凡渔捕之禁，衡虞之守，皆由其属而总制之，漕运什么的，同样归都水监管辖。
京畿之内渠堰陂池之坏决，则下于所由，而后修之。每渠及斗门置长各一人，（以庶人年五十已上并勋官及停家职资有干用者为之。）至溉田时，乃令节其水之多少，均其灌溉焉。
《周礼》：山虞、林衡并掌斩伐林木之事。
斗门镇的名字，也因为进出昆明池水源的斗门（水闸）而来。
虽然都水监最高官员都水使者才正五品上，职权却极大。
成金带着几名千牛卫备身左右，从斗门镇拿了战战兢兢的斗门长，看了面无表情的至尊一眼，横刀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了斗门长的脖子，看起来比杀鸡还轻松。
康世基轻咳了一声：“鲁莽！都国公了，怎么就不规矩一点呢？罚俸三个月！”
成金收刀，咧嘴一笑：“臣错了，认罚。”
罚吧，反正宿国公的俸禄，好像已经罚到了五十年后。
这就是说，老成还有五十年的国公当？
不够可以再罚，老成交不够年头，成默来，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别人不知道，反正成金对罚俸的态度是：多多益善。
这个级别，罚俸，有时候还真不是处罚。
俸禄在宿国公府的总体收入里，从来没存在过好吗？
当上国公第一天，因为当廷打架，成金的俸禄就被罚了一年。
每年，成金至少要被罚去十年以上的俸禄。
何况，房艾一眼就看出来，成金这是在为至尊当刀、背黑锅。
能打、有眼色、会为皇帝背黑锅，宿国公不红才天理难容了。
但是，皇帝来这一手，就表明，周道吾今天死不了。
你要交待，都给一个胶带了，知足吧。
周道吾本身死不足惜，但他亡父谯庄郡公曾随至尊征讨陇西，身中三箭犹在挥刀为至尊开道，康世基总不能让人诟病他薄情寡义。
这一刀，既然没法落到周道吾身上，斗门长就倒了血霉了。
你说谯郡公身边没有长随不合理？
对正常人来说，确实很不合理。
但一个纨绔子弟，还时不时去赌马，成为破落户、养不起长随，这不很正常吗？
能留下枣红色的乌孙天马，都是因为周道吾需要凭它参赌了。
十赌九输，十赌九骗，成瘾的人家道中落，再正常不过。
房艾杀马，应该评个“反赌先锋”的名号以示嘉奖。
“察谯郡公周道吾，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屡违律法，且悍然对朝廷命官下手，本应贬为庶民。念昔日谯庄郡公之劳，降周道吾为谯县男，食邑三百户，三日内赴谯县安居，无诏不得入长安。”
这是康世基能留最大的情面了。
话里这个“庄”字，是周道吾父亲的谥号。
兵甲亟作为庄，周道吾父亲当年为康世基建设后方基地，及时补充兵源，这是抹不掉的情分。
县男享从五品上待遇，但没有实职的话，就是个吃干饭的。
食邑三百户，听上去还不错，但谁都知道，大康封赏，要看实食邑。
食邑只是名义上的说法，也就能拿出去跟隔壁老王吹牛皮的。
实食邑才是真能管、真能收人家租庸调的。
公、侯、伯、子、男，男是最末等的爵位，明晃晃地彰显着康世基的火气——小东西，再胡闹，别怪朕不讲情面，真贬你为庶民。
康世基这个皇帝吧，真不好评价。
文治上，其实他比故太子略有差距，于是他改为虚心听取大臣意见。
男人的错误，呵呵，不解释。
武功方面，倒真没得黑，大康的天下，有一半是他亲手打下来的，这才是他当年夺嫡的底气。
至于说讲情分……
康世基有点喜怒无常，多数时候还是讲情分的，少数时候，照样暴戾。
曾经康世基要调开国功臣瀛州刺史为交州都督，结果人家前面答应，后面又后悔了。
康世基一怒之下，令斩了该刺史。
秘书监后来上表，就此事对康世基劝谏，说刺史虽有过错，却罪不至死，康世基也略表悔意。
但人已经不能复生了。
所以，情分这东西，看至尊心情。
“让百姓散了吧。”
康世基随口吩咐。
房艾扫了刘仁贵一眼，刘仁贵立刻团团叉手：“上林署谢过各位乡邻、父老高义，此事已了，请大家早点安歇，明天本官还要征十个工，中男、女子不限，壮丁不要，可抵岁役！”
街道上响起一片笑声。
“回家去，明天让我家娃儿试试！”
“本娘子明天也去！”
“监事说了，都滚回去睡！”
康世基看着迅速回宅院歇息的百姓，又爱又恨地瞅了刘仁贵一眼。
这个铁憨憨，朕能想到他得百姓爱戴，却不曾想百姓竟如此听他号令，就说一声而已，三十息左右街道上就见不到一个百姓。
朕的官员要是都有这威望，何愁不威加海内！
想是这么想，这是因为刘仁贵官职卑微的缘故，要是高官都如此威望，皇帝反而寝食难安了。
要不然，当年西汉第一个宰相萧何，为什么要强买农田？
康世基恨的是，刘仁贵这厮，朕费心费力保了你的小命，哪怕不感恩戴德啊，面上的样子也不做一下！
成金眉飞色舞地走来，大巴掌在房艾肩头重重拍下：“有你小子的，到哪里都能有事。咋，嫁接果树，不是吹着玩的？”
房艾拂了一下身上凝结的血块，认真地看着成金：“世叔，你有看到过我吹牛吗？”
成金愣了一下，细数自己所知房艾的消息，愕然发现，房艾说过话，似乎还没有落空的时候。
“成默你得带带，好歹你们从小关系就不错。”成金立刻想到了自家大郎。
千牛备身，天子近卫，不好么？
成金龇牙不语。
一个不入品的千牛备身，固然容易让至尊看到、想到，以后较易拔擢，但入品之后，跟着房艾蹭功劳，早点成为中级官员，才是最有效率的啊！
官场的事，一步迟，步步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