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紫微殿。
康世基在后宫合理避睡的唯一场所。
还是当初年轻气盛啊，想着多收妾室，多享齐人之福。
结果到了中年就知道，头发一把一把地掉，躺在龙榻上与嫔妃谈天说地论先贤的次数越来越多，食用枸杞的数量与日俱增，殿中省尚药局调养的方子更换得越来越勤，依旧无济于事。
中年男人的烦恼哟！
斜倚凭几，康世基看向忙碌着的内谒者监鱼沐恩：“在礼部，你频频使眼色，何意？”
鱼沐恩挥袖斥退殿中内侍省流外的内典引、无品的内给使，笑嘻嘻地给康世基捶腿：“老奴斗胆揣摩圣意，那房二郎当是入得至尊法眼，但强扭的瓜不甜，让陛下失望了。”
“不过，老奴有一变通之法，虽不敢保证一定成，多少还是有机会的。”
“房二郎不是推诿素昧平生吗？待他出国子监，至尊实授他亲王友，为亲王传授课业，谁也挑不出毛病吧？期间，公主、长公主过府玩耍，很合理吧？然后相互间有接触，也很合理吧。”
康世基笑了：“想不到你这老狗，鬼主意挺多的。但是，这还不够啊。”
鱼沐恩阴笑：“如果还不行，设宴，饮酒，酒后发生点什么，可不就在人说吗？就是略略污了公主、长公主名声。”
康世基震惊了。
可以啊！
朕的身边，居然有那么个刁滑的老奴！
就是，这么做，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好像，好像朕也不是太要脸的人。
……
房艾抄好《毗尼日用录》，依旧在成默的相伴下，入大兴善寺，亲手交给玄谟禅师。
瓜田李下，最好还是有人伴随，才说得清楚。
“阿弥陀佛，这是贫僧整理出来的消息，还请居士谨防泄露。”
玄谟禅师的话里，还有一个隐藏信息：这消息即便泄露出去，也只与他一僧相关，与大兴善寺无关。
“既然我与贵寺结缘了，就不妨多说两句。朝廷势必对天下寺庵进行盘查，投献可能一时半会不会管，门僧、凶顽、度牒将会清理，不是太过分的课以重金，人命案恐怕会有牵连。”
房艾的话，也不算透露动向，毕竟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早晚的事。
玄谟禅师轻倾茶汤，落座之后才合什：“大兴善寺谢过居士提醒。一般而言，各大佛寺，门僧这种人情世故少不了，不法多多少少会有，凶顽却极少，清理度牒、僧人，课重金无妨，只要朝廷不学前前朝灭佛就好。”
“即便是投献，也与大兴善寺没什么关系。”
房艾愣了一下，才想明白玄谟禅师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好嘛，真正的大寺，尤其是在城中的大寺，财源确实不是靠投献土地——来钱得多慢啊！
香火、法事、斋醮，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何况还有质库这一条致富大道。
质库，从南北朝时期盛行，由寺庙放贷。
这，才是佛门迅速扩张的底气。
放驴打滚的印子钱，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房艾虽然很抵触，却不代表他要去战天战地，与整个佛门对抗。
朝廷对此视若无睹，区区检校员外郎算个屁！
不要说房艾，就是老汉房杜都扛不住这事。
房艾或许有年轻人的正义感，但绝对不是道德圣人。
佛门虽然屡屡为人诟病，却如小强一般在中华大地上扎根，至少说明人家有积极正面的影响。
如弥勒教、摩尼教之类的，早就被扫进历史的撮箕里了。
天文、哲学、安抚人心、文化艺术、医药，盐、糖、酒、醋技术的融入，这几方面佛门还是不错的。
对于朝廷来说，安抚人心的作用，可能比其他作用更大。
没错，大家苦熬今生，乞求来世有福报，官府牧民才能减少麻烦嘛。
乖，这辈子苦一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所以，除了几个特殊的皇帝，多数皇帝都只是稍加控制，而不是选择让它从此消失。
对于有学识的人士来说，未必真的相信佛门的理论，但佛门养生的手段，确实不凡。
“大兴善寺香火兴旺，想来也有不少善信请回佛经，却不知佛经是靠比丘手抄，还是动用雕版？”
房艾漫不经心地闲聊。
玄谟禅师合什颂了一声佛号：“说来惭愧，本应是寺中比丘手抄，方显虔诚，奈何善信需求太多，只能靠印。罪过。”
房艾倒是想借机把泥活字印刷术搞出来，想想不现实。
活字印刷术吧，说起来是人类文明史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但在历史上没有占绝对主导地位，即位到近代采用铜活字，依旧与雕版并行。
兴起于本朝初年的雕版技术，以纹质细密坚实的枣木、梨木板为料，真错字了也不是整块板都废，抠字出来补上而已，没后人宣传得那么夸张。
活字的出现，也是抠字给的灵感。
抠错字补上，后世小学生都会的技能，凭啥人家不会？
还有就是，佛经中，哪怕是译成汉字了，生僻字依旧不少，烧活字还真费力。
说句题外话，这也是后世和尚要有文凭的原因之一。
玄谟禅师静静地饮完一碗茶，显然想通了一些问题：“朝廷要对门僧、度牒、僧籍课以重金，是因为朝中钱粮吃紧吧？”
果然，能坐在僧值位上，玄谟禅师的智慧如海，很快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听闻大康今年五月大雨雹，七月河南、河北飞霜，百姓饥饿，大兴善寺身为长安大寺，当秉承我佛慈悲心肠行首善，故以千石粟、万贯钱赈济。又因人手不足、路途遥远，恐误了时辰，有意请朝廷代行赈济，恳请员外郎代禀朝廷。”
出家人说话果然中听。
不管天灾有没有过去，大兴善寺的态度拿出来了，粟当然是真拿去赈济的，钱却明摆着供朝廷调遣。
啥，朝廷起刀兵对付北胡？
阿弥陀佛，大兴善寺不知道这事，反正就是赈济了。
大兴善寺表明态度了，朝廷后面的举动，对大兴善寺就得网开一面，这是默契。
坏了规矩，以后可没人陪你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