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艾的手指有意无意在凭几上点了点。
大康没钱怎么办？
印钱？
别说笑了，现在是金属货币年代，每年九十九口铸钱炉全力开动都不够使。
世家又极喜欢囤钱，不信你抄一家查查看，保不齐连先秦时期的刀币都能找出一大堆。
人家宁可堆起铜绿了、风华腐蚀了，就是不愿拿出来使用，气人不？
大康盛势渐渐成型，四面八方的番邦商贾都喜欢来交易，大康的铜钱含铜量充足，更得商贾们的青睐，于是自然而然演变成某世某刀尔的属性，国际通用了。
可这样，大康铸币的压力倍增，物多钱少，铜钱的价值飞起，哪怕用布帛充当等值物也杯水车薪，于是米价破天荒地跌到了四文钱一斗。
甚至，很多地方，倒退回了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时代。
国债？
在这个时代，或许能以其从底层收集一些钱财，庶族也多少会支持一点，但缺口太大，根本堵不住。
而且，在纸质货币时代，第一次开国债时都并不顺利，在金属货币时代开国债纯属想多了。
国家信用，是需要一定基础来培养的。
“容臣放肆，主意臣有，不知能不能弥补亏空，总好于束手无策。且，臣请陛下准二事，一是臣不亲手经办此事，二是臣的姻缘不由任何人干涉。”
这个时候，不讨价还价，那是脑子进水了。
康世基的声音低沉：“卿家不愿经手，朕可以理解为压力太大。姻缘自主，卿家是对朕有意赐婚不满？还是嫌弃朕的公主歪瓜裂枣？”
压力很大。
一个上马为将、下马为帝的强者之怒，连见多识广的房艾都有点承受不住，隐隐有屈服的想法。
不！
不可能！
“臣不愿自己的结发妻子，是个素昧平生、他人强行排布的女子。若不能，臣当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却残生。”房艾的态度坚决。
“为何？”康世基眼里闪过熊熊怒火。
这种理由，根本不能说服他。
“家父已经位极人臣了，不能再烈火烹油，当适当降温，免得房氏不得善终。”
这理由，你说他瞎扯吧，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
随侍的内谒者监鱼沐恩，疯狂地给康世基打着眼色。
陛下，当务之急，是骗……问询敛财之道啊！
不愿素昧平生，这还不简单么，多安排他与公主们接触啊！
接触多了，什么机会没有？
大不了给他一个从五品下亲王友的名义，请他为亲王讲经，陪侍游居、规讽道义的时候，公主们旁听，很合理吧？
就是酒后失……那个啥，也只是等闲吧？
康世基幡然醒悟：“罢了，朕就不勉强你。说吧，策略何在？”
“天下在籍寺庵，计五千三百五十八所，其中土地投献、门僧、隐藏非法之徒、无籍僧尼可以大做文章。土地投献，牵连较广，可以缓一手，其他三样可以课以重金。”
按说，清退、抓捕才是正道的光，可天下的事，哪来那么多大腚？
妥协、和稀泥才是常态。
现在的大康，要紧的是弄钱打北胡，其他事情可以先放一放。
为什么不提道门？
道观的数量本来就少，道士们除了救世时出现外，平常没那么多兴趣理俗务，而是关上门练金丹，要么把自己吃死，要么把皇帝吃死。
你可以理解为原始版的科学家。
搞研究的人，有点大病不正常么？
由于佛门在前朝大兴，不甘寂寞的道门选择支持刚刚崛起的大康，之后又在夺嫡之中押对了宝，道门成为大康的国教，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打他们的主意。
当然，如果他们非要作死，玩什么给天子献丹的把戏，另说。
康世基仔细盘算了一下，轻轻摇头：“不够。”
没有三十万贯以上的钱财，讨伐北胡就功亏一篑，这个年代养兵的投入太大了。
箭矢的消耗、刀枪的损耗、马匹的折损，都是让人头秃的开销啊！
尤其是马匹，若是战死了也算死得其所，偏偏至少三成是因为马蹄磨费了而不堪驱使！
正常的马匹其实不存在蹄子磨损的问题，可现在的骑兵，一身甲兵加自身重量，能让许多马难长期负重！
这也是乌孙天马这个良骏品种，为什么不能引入大康军中的原因。
负重能力，就得淘汰了多少马种。
偏偏大康之前多年陷于战乱，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户部哪来的积蓄？
贸然加租庸调的话，民力会榨干，不利于大康休养生息，与天元初年制定的国策南辕北辙。
房艾点头：“确实不足，可是，天下近三万招提、兰若，如果尽收囊中呢？”
蚂蚱也是肉，三万招提、兰若，钱财什么的不说，仅是佛像就能融出大量的铜。
康世基犹豫了一阵：“至少差一成。马匹的消耗极大。”
房艾轻笑：“若臣有减少马匹消耗的法子呢？”
康世基肃然起身，叉手行礼：“若如此，朕应允，卿家只要不是与世家联姻，则无人能干涉姻缘。此言，起居郎重点标注。”
房艾心头明白，康世基是知道自己与黄韵儿接触过，怕自己陷入了世家阵营。
起身回礼，房艾笑道：“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马蹄的磨损，是因为负重、与砾石摩擦等原因造成了消耗，一旦角质层磨坏了，重新养好需要很长时间。”
“那么，给马蹄钉个铁掌，便如人穿上鞋子一般，问题就解决了嘛。马掌坏了，重新换一个就是。”
康世基失声叫道：“竟如此简单？”
随即，康世基反应过来了。
世上的事便是如此，很多都不难，只是没人往这方面去想。
一旦说破了，会让人感觉醍醐灌顶，原来竟如此简单！
当然，献上马掌之法，前提是看人。
如果是个普通的匠人，凭此法，能混个少府监掌冶署流外的典事，就谢天谢地了。
没错，铸造金属的活，不归工部管，归少府监。
房艾提的要求，看起来没得到什么实惠，其实已经远远逾制了。
当世，敢面对面与这位至尊讨价还价的人，并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