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探房家庄。
丁乙面色尴尬地拿出土纸。
不晓得是哪个环节的问题，纸张非但不平滑、油嫩、绵韧，反而还松软不堪、面上粗糙。
房艾搓了搓。
别说，真够软够散，除了除秽，啥也干不了，扔马桶都堵不了下水道那种。
白纸百张六十文，土纸百张……两文。
要说亏本肯定亏不了，只是那赚头就很鸡肋了，除非是走量。
丁乙当然知道这巨大的价差，因为浪费了二公子的财力、物力，自觉羞愧。
房艾撇嘴：“土纸卖不了什么钱，继续试。”
丁乙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房艾想了一下，大致明白丁乙的想法了。
“岁役二旬”么，二十天的义务劳动时间到了，再驱使人不是不行，得给钱。
一般的雇工，大约也就是通庸的价格，每日绢三尺。
换算一下，一匹绢大约四十尺，价二百文，也就是合十五文钱，以斗米四钱的现价，可以买3.75斗。
就算是二十个人，一个月下来也得九贯钱。
如果有人从伙计晋升到匠人、匠师，价钱肯定还得涨。
情义归情义，人总得填肚子。
要不是因为大兴善寺“赈济”的善款入了户部，房艾得康世基赏五十贯钱，还真得挠头。
毕竟，日常襄阳郡公的俸禄，也就够维持日常开销的。
特别是青海骢，吃得倒是不金贵，偏偏对饮水品质要求贼高，井水、渠水不爱喝，水温太冰不爱喝，还得买人家从龙首原运来的水喂它。
“嗯，超过二十日的，我会按每天三尺绢付工钱，每月月底结账。”
有钱能使鬼推磨，纸坊里一阵欢呼。
原本有些沮丧的庄户们，再次从池子里捞出竹子，装入徨桶，重新调整了石灰比例，搅拌均匀了，大镬大灶，再次生火。
这一次，庄户们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精神，连看个火都不像之前那般软绵绵的。
免费劳动力，虽然成本低，却难激发积极性。
真想做事，就要舍得花钱。
庄户们对一月一结并没有意见，反正又不怕房艾赖账。
……
金秋十月，长安的温度骤然降低，穿戴得挺暖和的一身，风一吹，身上就凉了。
东市内，并州黄氏的书铺。
肌细、油嫩、铁板（绵韧）、洁白、做手（整选），浸润吸水性能好、保留墨色效果极佳的一刀房氏竹纸摆到了案上。
黄韵儿仔细看了几眼，玉手轻抚，拿起一张扯了几下，杏眼流露出满意的笑容：“虽入不了极品，上品还是可以的。纸上的湿润气还有残留，这是焙干不过一天的新鲜纸。”
“本来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想不到真造出来了，倒让我刮目相看。”
太熟，连礼貌性的“世兄”都不叫了，直接你我相称。
至于康世基对他俩男女之情的担心，纯粹是想多了，他俩最多是互相欣赏对方的能力罢了。
虽然许多世家、显贵之间，会以联姻为维系关系的手段，但会尽量照顾当事人的情绪。
否则，你逼着女儿出嫁，满腹怨恨的女儿联合夫家，倒打娘家怎么办？
完全不顾儿女意愿，那是卖儿卖女，出现的概率不是没有，但绝对不是主流。
两人都没有情愫，自然更不可能产生姻缘。
纯粹的欣赏，多舒坦？
一车车竹纸顺利地交割，换成一贯贯铜钱，以及并州黄氏柜坊的折子。
柜坊，就是钱庄在这个时代的称呼，兼营质库业务，存放铜钱还要收费，两头吃钱，不是一般的肥。
柜坊这营生，房艾虽然眼热，却知道根本玩不起。
能掺和进来的，不是有佛道背景、世家背景，就是有宗室背景，最低也是庶族背景，身后还必须有雄厚的财力支撑，有足够的信誉招揽主顾。
背景房艾勉强够得着插一脚，可没钱，一两家合伙挤兑，房艾就得干瞪眼，关张。
没有万贯家财，不能学李白“腰缠十万贯”，最好别做这白日梦。
虽然柜坊的弊端也不少，可在这时代，依旧有着正面意义。
至少，柜坊缓冲了不少钱荒的压力。
另外，对大宗交易而言，即便柜坊两头吃钱，也好过直接用铜钱交易。
毕竟，大康的主流货币是铜钱，黄金偶尔能替代一下，白银则纯粹是奢侈品、饰品，一贯铜钱六斤四两，你能想像拉着一车又一车铜钱招摇过市的样子么？
房艾之所以要部分铜钱，主要是为了激励房氏纸坊庄户们的情绪，让他们亲眼见见钱，更有动力好好干下去。
租赁来的马车，自有车马行的把式赶回去。
房艾骑着青海骢，房吉祥悠闲地坐在房家庄的马车上，独臂的丁乙露出满满的笑意，赶着马车回纸坊。
有钱咯！
二公子多挣的钱，丁乙自然不会去奢望，可每天十五文左右的工钱结算下来，馋嘴婆娘又能买肉吃咯。
最要紧的是，这活儿，不是三两天的事，是长期、持续的啊！
房吉祥身上，可是带了许多的契约，只要写了名字、摁了手印，以后就是纸坊固定的伙计了。
纸坊大门处，摆上桌椅，房艾按着丁乙造的册点名、对工期、发钱，笑得老脸都皱了的房吉祥挨个给钱，一片喜悦景象，就连冷风都吹不散庄户们的热情。
别扭的是，丁乙没读过书，他写的名册，房艾连猜都猜不出名字，必须得问过丁乙才能保证不出错。
啊么，房家庄的下一代，是不是该扫盲了。
发完工钱，房艾击掌：“都安静！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老天爷也对得起大家的辛苦，很给面子，成事了。钱挣了，房艾也得让大家高兴高兴，每人再补贴五十文！”
“另外，今天顺利开张，房氏纸坊的牌子立起来了，就意味着以后长期有活干，大家愿意的把契约签了，摁个手印，必须保证不向任何人泄露纸坊的事，包括自家汉子、婆娘都不能说，特别是不能当耙耳朵。”
丁乙带头哄笑：“那不能！”
马上有人揭短：“管事就是个耙耳朵！昨天跪了搓衣板！”
“哦豁！”
欢快的笑声在纸坊门口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