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舒猎那左屯卫校尉的身份，说不定楼蓝真动歪脑筋了。
可惜，成默那左武卫大将军、宿国公成金之子的身份也好，房艾那尚书左仆射、梁国公房杜之子兼册立副使、襄阳郡公的身份也罢，或者乔师册立使、游击将军的身份，都不是楼蓝招惹得起的。
“列位上官请放心，下官一定将使团千里驰援、跳荡破城之功写得明明白白。”
玩不了花样，楼蓝立刻显现出真诚。
真男儿，就是那么识时务。
当然，要他不顾身份去奉承，办不到。
楼蓝自己就是心高气傲之辈。
舒猎收拢左屯卫余部，三百府兵、一百五十辅兵，即便伪梁军无心抵抗，依旧折扣了百余人。
只要是战争，无论打得多么顺利，都会死人的。
“楼司马，这百余勇士也是为了大康、为了夺取朔方城，壮烈牺牲于此。本使思量着，能不能请司马协调一些棺椁，方便左屯卫领袍泽魂归故里？”
左屯卫这一团，残余的将士瞬间心头一热。
马革裹尸还，是府兵的宿命。
然而更多的人是就地掩埋，只有地方官吏知会家人。
若可以，谁不愿意埋骨家乡？
楼蓝肃然起敬：“副使仁慈。夏州城内，一时凑不出这许多棺椁，下官当令府兵连夜赶制，权当是为袍泽尽一份心意。”
“若无使者的运筹帷幄、左屯卫的袍泽用命，夏州至少得到明年春才吃得下朔方。就是朝廷有意出兵三万，灭了伪梁，也得到秋后。”
“与伪梁争锋，这些年夏州陆续有万余府兵丧生，副使功德无量。”
房艾轻叹。
“誓扫匈奴不顾身，万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唐·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改编】
一向与房艾保持距离的乔师，第一次击掌赞叹：“好诗！”
能被后人铭记的诗，当然是好诗。
房艾比之陈陶，运用得更妙的是，他们真的就在无定河边。
无定河边，真埋了不少热血男儿的尸骨。
……
马群重新被聚拢，竟然只少了十余匹。
那些雁门关人，在草原的时间长了，驾驭马群的本事不逊于真正的北胡人，少的马匹估计是真被乱刀砍死了。
白马赤髦，绝对的安全。
雁门关人赌咒发誓，就是全体死绝了，也要保证祥瑞毫发无损。
被使团冒险从北胡腹地解救出来，他们恨不得肝脑涂地来报答，照顾马匹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马在，马车自然也在，承载百余薄皮棺椁当然不是难事。
过夏州、延州、鄜州、坊州，正式进入雍州地界，经同官县、华原县、三原县、云阳县、泾阳县抵达长安。
要不是业务娴熟的舒猎，遣游奕在前头与各地官府交涉，还不晓得要闹多少乱子。
毕竟，万马齐行的架势，难免让人误会北胡又打过来了。
长安城，平素少开的明德门，门禁大开，左金吾卫执钺斧、方扇，在大门前后的两侧摆开仪仗。
康律对百姓的约束较为宽松，对军功、仪仗、礼仪的要求却很苛刻，非大功不得入明德门、走朱雀大街，更别提左右金吾卫迎接了。
朱雀大街两侧，长安县、万年县两县衙役与白役维持秩序，不许闲人步入正道。
真个是累死人的活计，长安城几十万人，即便来看热闹的只是少数，也不是区区几百衙役承受得住的。
大康人好酒、好色、好玩、好享受，可骨子里偏偏尚武，凡是出征得胜归来的军队，最受女儿家青睐，连平康坊姑娘们的缠头都乐意赠送。
马蹄声平缓，万马齐来的势头很震撼，雁门关人控制着马匹，不让它们有丝毫紊乱。
后方的马车，拖着百余棺椁，这就是此行的烈士吧？
其后，是使团，是三百余人的左屯卫。
大纛、黄鹿旗蒙尘，山文甲上裂痕处处，许多年轻的府兵脸上带了伤。
如果不是大胜，不可能收取这么多马匹，不可能有如此惨烈的伤亡。
死亡的人数或许不多，计算一下比例就知道，其实已经伤亡比很高。
凯乐响起，用铙吹二部，笛、筚篥、箫、笳、铙、鼓，每色二人，歌工二十四人。
乐工等乘马执乐器，次第陈列，如卤簿之式。
鼓吹令丞前导，分行于兵马之前。
将入明德门，鼓吹振作，迭奏《破阵乐》、《应圣期》、《贺朝欢》、《君臣同庆乐》。
礼部主事五人，缓缓策马向百姓宣告此次使团的功绩。
出使不算军功，可突袭北胡腹地、夺取大瑞、解救前朝时失陷于胡地的中原子民、智灭伪梁，就是天大的军功了。
当然，伪梁一事，主要是跳荡功。
然而，这已经属于礼部掌管的吉、宾、军、嘉、凶五礼之军礼，二十三军礼之第三：告于太庙。
大瑞，同样有资格告于太庙。
“万胜！”
不知是谁，振臂高呼了一嗓子，满朱雀大街上空盘旋着山呼海啸的声音。
亏得雁门关人驭马术了得，马群才没有炸锅。
皇城下，朱雀门前。
皇帝康世基着大裘冕，皇后孙氏着袆衣，年轻的太子着衮冕，立于最前。
各亲王、宗室、五品以上官员，戴远游冠、进览冠，着冕服，听从太常寺卿的号令，为使团行礼，引册立使乔师、册立副使房艾、录事史成默、校尉舒猎随君臣入太庙告祭。
马匹及雁门关人氏，由太仆寺全盘接收。
阵亡府兵棺椁的返乡、兵部的文书、户部的抚恤，以及这一团人员的补充，后续事情还很多。
乔师因功，册封为华州长史，因华州为上州，长史为从五品上。
拟赐九长公主下嫁，着乔氏话事人与宗正寺商议六礼事宜。
房艾还未出国子监，故检校礼部祠部司员外郎，从六品上。
不要提房艾郡公的爵位。
爵位就是个待遇，虚的，职官才是实的。
但职官头上加个检校，是可虚可实，纯粹看皇帝与上官的愿意。
某裙带牛人检校十五个官职时，也没哪个是虚的。
倒是成默，挂了一个千牛备身的身份。
大胜加大瑞，一下把大康人的心气提了起来，议论皇帝手足相残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