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梁国公府。
老娘卢明珠喜滋滋地打量着许久不见的二郎。
“活着，没缺胳膊少腿！房吉祥，你怎么照顾二公子的？都瘦了！”
卢明珠的情绪变化有些快。
房吉祥脸上露出笑意，阿巴阿巴两声，转身跑开了。
只要别触及梁国夫人的底线，对仆从，卢明珠还是很宽容的，最多面上有些凶悍。
卢明珠也不是真要责怪房吉祥，就是习惯性嘴辣，房吉祥早就了解她的性子。
至于房艾那从六品上的员外郎，低是低了点儿，好歹也是二郎的起步官职。
算了，不说了，反正比宿国夫人崔氏的成默强多了，千牛备身，再怎么亲近圣驾，始终只是流外官。
“府上设宴，全牛……全驴宴！准带家眷入席，庆贺二郎就官！”卢明珠高声叫道。
“夫人威武！”
仆从们大笑。
真个是心疼儿子的母亲。
房艾的脸色有点僵：“娘，这是打算不过日子了？”
梁国公府本就不阔绰，卢明珠又顾忌夫君的官声，不肯安排仆从行商贾之道，就靠着渭水边上的三百户实食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梁国公府的穷，是真穷。
卢明珠一挥手：“不过了！先让我家二郎高兴高兴！”
得，这宠溺，真没有度。
房艾托起下巴：“娘，这农户种粮挣不了啥钱，你又不愿让人当商贾挣钱，府上肯定得有窟窿。得开源呐！”
卢明珠笑了：“难道二郎还有什么主意不成？”
房艾笑而不语。
士农工商，四大阶层，农自古以来不挣钱，商老娘又顾虑重重，只能在士与工之间牵条线，将就点把钱挣了。
挣钱这种事嘛，打点信息差，还是很容易的。
至于启动所需钱财嘛，皇帝才赏了房艾十万金——十万文钱，一百贯。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凑合一下应该够用了。
倒真不是康世基吝啬，大康的国库空虚，去年年底，耗子在空空荡荡的库房里都落泪了。
梁国公府自然不可能去东市买人家宰好的驴子，而是把驴子买回来动手宰。
一来自己亲手宰的放心，二来也不让东市的屠夫挣了这份钱去。
驴叫声、杀鸡声、孩子的笑闹声、洗菜婆娘们的絮叨声，终于让这冷清的梁国公府多了点生气。
“娘，你其实也喜欢热闹，为什么执意不肯让仆从家眷进府呢？”
房艾看着满眼欢喜的卢明珠，问出了这个直击灵魂的话题。
卢明珠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你是不知道，在你年幼时，府中曾经有丫鬟，意图勾引你爹。为娘的脾气虽然不好，气量却真没那么狭窄，关键这丫鬟是别人家的暗线，在府中悄悄埋下故太子的印玺……”
结果肯定是不用说的，卢明珠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房杜位极人臣，暗中想对付他的人如过江之鲫，卢明珠使出悍妇手段，其实也是在为房杜挡明枪暗箭。
甚至，为此卢明珠不惜拿命抗争。
吃醋一事，幸亏是醋，若是皇帝真装了毒酒呢？
有些事情，经不住细细思量的。
有道是：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即便在圆底铁锅未现世、只能用铛少量翻炒的现在，煮、蒸、卤等烹制手段为主，依旧不能让驴肉的美味稍减。
《齐民要术》就记载了炒菜的存在，只是这种烹制手段还不能成为主流而已。
铛终究太浅，不能大量翻炒。
虽然房杜是个耙耳朵，重要场合下卢明珠还是会给他颜面，比如现在，所有仆从及家眷眼巴巴地望着房杜，等国公开口用膳呢。
房杜提箸，正要开口，房吉祥从门房处过来，阿巴阿巴两句，直接让房杜傻眼了。
啥意思？
并州黄氏的女公子，来梁国公府拜谒？
房杜整个人都不好了。
夫人，搓衣板有点费膝盖，能垫衣服不？
卢明珠脸上难得地展现一丝笑意：“请她从侧门进来，加她的席位。”
府上的中门是不可能开的，除非是帝王或官阶与房杜平行的几位大佬来，才可能走中门，这是礼制。
加席位，则是这年头的权贵家里还在实施分餐制，下面的百姓倒没那么多顾忌。
房杜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夫人，感受到了区别对待的森森恶意。
去年我方外的坤道知交来访，你全程黑脸，茶汤都咸到齁的。
夫人，你变了。
黄韵儿与房艾初见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一身装扮不辱家世，也不显得特别奢华，娉婷福身，口称见过叔婶、世兄，更让卢明珠笑脸相迎。
房杜觉得自己的心口中了一箭。
难怪这婆娘今天不作妖，原来是摆出未来婆婆的风姿，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吓跑二郎的姻缘。
憨婆娘，醒醒！
二郎的婚事，我们已经无权主张了！
“七娘子，驴肉须趁热。房吉祥，将至尊赏赐的酴醵酒拿出来，招待客人，也让爹娘尝尝儿子的酒。”
房艾连连招呼。
酴醵酒而已，对于梁国公府来说，也是寻常之物，偏偏卢明珠却如饮甘霖、眉开眼笑的。
诶，这是我家二郎得陛下御赐的酴醵酒嘢。
啥？你们家有吗？
这个年龄段的贵妇，可都是在炫儿子，卢明珠的绝杀一出，能够瞬间冷场的。
好在黄韵儿用膳虽优雅，却不是一箸挑一粒饭。
肠胃虽不大，却也不曾矫情，面前小镬（huò）里，驴肉也食得干干净净，鸡肉——忘了，在大康，鸡鸭不算肉。
这事是皇帝干的，大康曾有令，御史巡察各地，不得在各官衙吃肉，偏生某个最得康世基宠信的御史顿顿要吃鸡，被人告上朝廷，康世基当场宣布，鸡鸭不是肉。
这个操作这很溜了。
卢明珠越看越满意，眼角的鱼尾纹都快笑出来了：“黄七娘子芳龄几何？可曾许了人家？”
黄韵儿略带娇羞地低头：“有劳婶婶过问，小女子年方十四，秉性顽劣，没有许配人家。”
卢明珠手臂一挥：“说哪里话？七娘子真性情，不造作，婶子喜欢着哩。”
房杜连连抛眼色，眼皮都快抽搐了。
夫人呐，有些话须三思！
别以为经过上次的事，至尊就很好说话了，那可是连手足都能下手的狠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