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上,两名青年正用北胡语调笑。
最年轻那名青年,有点轻浮,举止却流露着掩不住的雍容华贵,倒是身后一名小厮模样的黑子,看上去孔武有力。
当然,他们是名义上头领,蹭功劳的贵人子弟。
这种不要脸的事,哪朝哪代都有,不足为奇。
青年身侧,身子魁梧、躯干笔挺的虬髯汉子,应该是这一支队伍的真正指挥者。
北胡的侍卫,官方的称呼叫附离,直属大小可汗,必不可能出现在朔方城。
一般的战士,称为控弦之士;
其性勇烈、视死如归、战无前敌,称之柘羯。
至于有说柘羯是雇佣军的说法,这个真没法确定了。
马,确实是北胡盛产的贺兰马为主,这一点千真万确。
梁义揉搓着眼睛,仔细分辨进入朔方城门的北胡人。
皮衣上那股浓烈的膻味,是正宗的北胡风味。
可是,北胡控弦之士的装备,是长矛、马刀与套马索啊!
弓,把手处多是兽骨所制!
对方的装备,是漆枪、白干枪、角弓!
这是康军!
“敌袭!”
梁义用尽全身力气,尖利地叫了一声。
目光所及处,那名最年轻的贵人子弟挥舞长挝,挝首的笔尖从喉咙划过,梁义只觉得身体发冷,徒劳地捂着伤口倒下,黏稠的血液浸湿了双手。
使挝的正是房艾,与他用北胡语交谈的是乔师,身后的黑子是成默。
这年头,世家子弟不会两门番语,恰如后世青年不会鹰鸽拉屎。
舒猎持木枪,策马从马道冲上城头,一把扯下身上的皮衣,露出山文甲,声如霹雳:“大康左屯卫舒猎在此!”
城头本就精神萎靡的伪梁军士,迅速弃兵甲,蹲到一旁的女墙下。
一些手忙脚乱迎战的将领,则被舒猎凶狠地挑飞出城头,砸到城外去。
不管舒猎的枪法是不是准确击中要害,就说从三丈多高的城头砸下去,就是落入护城河里也多半没命。
一名左屯卫伙长狂笑着降下伪梁的旗帜,将左屯卫的大纛升了上去。
整个朔方城大惊失色。
“关城门!”
梁叔同在街道上挥刀咆哮。
城门是不可能关上的,否则房艾何必大费周章,赶着众多马匹入城?
为的,就是堵塞城门,让伪梁关不上啊!
城中的伪梁军,即便大半无心恋战,总有那么一些顽固的,挥舞着刀枪冲上来。
房艾的长挝抡得呼呼响,每一柄刀枪,遇上这怪力的长挝,都是脱手的命运,兵器的主人也多半入轮回了。
“看我老成的!”
不甘寂寞的成默,策马挥舞马槊,长长的槊锋扎穿两个人,凭借槊干强大的韧性,居然将两人挑飞出去,架势挺唬人的。
乔师一柄长矛,照样杀得有模有样。
房吉祥持刀盾,并不上前厮杀,只是关注着战局,随时准备出手救援房艾。
至于别人,不认识。
……
城外,看到左屯卫大纛升起,楼蓝眼睛都直了。
“司马慧眼独具,竟然远远就看出是友军!”
牛昱大声赞叹。
上官的马屁,要常拍,要及时拍。
楼蓝想说,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一出,只是本能地想借机尾随冲关。
牛昱的奉承,让他及时醒悟,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夏州军,进攻!”
楼蓝挥舞漆枪。
呵呵,出身就是个短板,马槊的技巧没学到,漆枪也就是个样子货,楼蓝倚仗的是他精明的头脑。
倒是左屯卫,啥时候出了个妖孽,敢玩这种乔装夺城的把戏?
一个掌控不好,会全军覆没的。
所有夏州军疯狂地呐喊着,或纵马、或奔跑,潮水般地涌向朔方城。
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友军独占了功劳!
大康的军功优厚,一个人头可得五亩永业田啊!
按康律,正常人家,一家就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不太够用!
永业田属于家庭私有财产,可继承、可转让;
口分田属于官府的田地,农户只有耕种的权利,算是低价租赁,分家或其他原因,官府是有权收回再分配的。
看着数目是不少,可此时的耕种,基本是粗放经营,亩产三石都是丰产了。
算上轮耕轮休,算上一户普遍五至九人的人数,永业田真的很稀罕。
更不要谈中原子民祖祖辈辈,对土地那解不开的执著。
群马在前头开道,夏州军疯狂涌入,呐喊声、厮杀声,声震朔方。
“大康军杀来了!不要慌,跟着我做,保命!”
曾经被夏州军俘虏过几次的老卒,手里兵器一扔,靠着墙角蹲下。
完美脱离战场法。
说到底,这是中原王朝的内部纷争,对普通军士,下手不会太狠,不同于异族入侵。
除了一些苦主,基本没人会打落水狗。
朔方城中数万人马,大半无心再战,小半顽固的,却实力不济。
伪梁的军队,大多是乌合之众,本来就没经过整合,打一打顺风仗还行,绝对没有逆风翻盘的能力。
本来就被人数远逊他们的夏州军克制,如今夏州军破门而入,大势已去。
越来越多的伪梁军弃兵甲、蹲墙角,梁叔同身边空旷无比。
面对房艾诸人的围困,梁叔同持矛大笑:“大好头颅在此,谁来取之!”
成默想拍马上前,却被房艾悄然阻拦了。
“别傻,我们计取城门,已经得了跳荡之功,总得让人分一杯羹吧?”
临阵对寇,矢石未交,先锋挺入,陷坚突众,贼徒因而破败者,为跳荡。
各等军功中,数跳荡功最大,没必要再去争其他功劳,免得遭人嫉恨,毕竟己方是客军。
李正宝顾及当年的情谊,勒马未动,贺遂、索周却凶猛地杀出,左右漆枪如龙,荡开梁叔同的长矛,自两肋刺入,两人合力将梁叔同挑起。
主心骨死了,朔方城再没有抵抗的势力,伪梁将士都麻木地弃兵甲,听候夏州军发落。
楼蓝笑容可掬地上前微鞠叉手:“夏州司马楼蓝,见过各位。尚未请教,诸位是何来历,我这好记功上奏。”
房艾眼睛一眨,瞬间明白了楼蓝的想法。
若是来历不大,对不起,援助之功肯定少不了,跳荡就呵呵……
这才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