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迁移并不是一句话的事。
除了人员马匹，还有无数充当粮食的活牛羊要赶，无数的幕要装车，牲口粪便也要装车铲走。
还有，各部自己装自己的，手别伸过界，否则可能为一砣牛粪引发一场厮杀。
虽然烧石炭取暖不是啥新鲜事，但烧牲口粪便，环保又经济。
就是味儿有点大。
外面的欲谷设与吐苾可汗指挥部众竭力拖延，通漠军的炮车一次次地发威，转向之灵活、推进之迅速、威力之绝伦、储备石弹之充足，都让众人绝了正面相抗的心思。
士气虽然低落，北胡军撤退的速度可不慢。
毕竟，在草原上，打不过就跑可是常态，手熟。
看着各部撤离五里范围，吐苾可汗正要脱离战场，却见一支万骑的通漠军，突兀地杀出，追杀正在撤退的北胡军。
一般而言，退军之时，防守是最薄弱的。
都特娘的要跑了，谁还有心思防守？
最多，需要注意，跑得比同伴快。
面对李痴，不战而退就已经很伤士气了，金河军、通漠军接踵而至的打击，以及无奈的撤离，虽然确实符合北胡一贯的打法，士气却真的提不起来了。
至于反抗通漠军的伏兵……谁爱来谁来吧。
许多控弦之士，连犹豫一下都没有，打马逃向荒野。
通漠军并没有阻拦，如利箭一般杀向队伍前头，将北胡军赶走了近两万人，杀伤却最多数千人。
打乱了编制的队伍，都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
走在前头的热寒，咆哮着带兵，与雅尔金一起拼死阻拦，才堪堪止住通漠军骑兵的追杀。
如果大家都勇气十足地应战，通漠军骑兵至少要损失一半才能达到眼下的战果。
而现在，通漠军骑兵的一通厮杀，虽然斩获不算太多，却把北胡大军的后队打得稀巴烂，自身的损失却可以忽略不计。
脱离北胡大军的控弦之士，多数不会再回来了。
回归大军的吐苾，这才终于明白，士别三日，非吴下阿蒙。
徐世勣一直用犀利的器械，凭着步兵殴打骑兵，真正的杀手锏却是骑兵。
正面杀伤，根本不是徐世勣的目的，他要的是衔尾追杀。
所以，炮车才会如此高频率地使用，根本不担心用报废了，只为对北胡军形成震慑。
“小觑了天下英雄。”
吐苾在马背上吹着冷风，饮了半皮囊马奶酒，终于认清了事实。
连李痴都这个大总管都只执掌了二万人马，徐世勣却执掌的近四万人马，导致吐苾的判断出现了偏差，误以为通漠军兵力尽出，才吃了个大亏。
吐苾不知道徐世勣的过往。
曾经的徐世勣，辅佐的并不是大康，主帅兵败后投奔大康，他依然奉着主帅，勉力维持残军，直到主帅来信让他投大康。
所以，康世基才会说他忠心不二，才会多配备人马器械给通漠军。
兵法上，徐世勣离李痴有点距离；
论为官持身，徐世勣甩李痴八条街。
……
房艾这小身板，虽然是个高配，没事却也靠近不了大总管，能见着别将舒猎就顶天了。
根据大势判断，这一次北胡有可能会亡，但谁也不知道中间会不会有意外产生。
信息闭塞，府兵们只知道随着大纛、迎着寒风，前进，再前进。
舒猎大声地为自己这团鼓劲：“儿郎们，咬紧牙关，灭了北胡！我们难熬，北胡人更难熬！看看这飘落的雪，我们只需要人马披毡，最多生火取暖就是了，人粮马草有辎重在后相随，怎么也饿不着肚皮。”
“北胡军呢？他们的牲畜众多，不可能所有牲口都披毡，也不可能携带那么多草料，冻毙、饿死的牲口，能让他们的生存更艰难！”
毡帽、皮裘、皮裤、内塞兽毛的皮靴，厚实的袜子，皮制的手套，最大范围地保证了府兵们御寒的基本需求。
湖北江陵藤店1号战国楚墓就出土过五指皮手套，马王堆汉墓中有丝绣的无指手套，加上长安所在的西北地区本就冷，手套推行不是啥稀奇的事。
马王堆的简册上，手套被记载为“尉”，通“慰”。
但是，房艾的大脚拇指，还是生起了冻疮，疼倒没感觉，就是特别痒，韦无牙拿热水烫了一遍，再上药包裹，两天之后也就基本没事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韦无牙，丙丁伙真是亏了有你。”
房艾躺到毡床上，盖上毡子，舒服地叹了一声。
府兵们纷纷表示同意。
至于说韦无牙战斗力低下，废话，人家本来就是辅兵好么？
韦无牙憨厚地笑道：“没办法，要在军中混日子，武力又不行，再没点小本事，人家也不肯留我不是？”
房艾信口问道：“你是哪里的府兵？”
韦无牙一边检查幕屋有没有漏风，一边回答：“有劳伙长过问，小老儿是鄜州三川县人氏，现在鄜州折冲府讨口饭吃。”
鄜州啊，也是个是非之地。
房艾问道：“如果有一天，能给你一个流外官，条件是需要背井离乡，你愿意么？”
流外官其实是有着预备官员身份的吏员，唯一的好处是有机会入品。
当然，即便是吏员，也比韦无牙这个辅兵强多了。
韦无牙咧嘴笑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得看重是福气，哪能不愿意？最多隔个一两年，回来给祖坟烧烧香。”
房艾打量了韦无牙一眼，笑容有点不怀好意：“才四旬有余就不打算娶妻，该不是武功全废了吧？”
旁边的成默忍不住哈哈大笑。
韦无牙叹了口气：“当年看上的小娘子，死于战乱，其后再没有碰到合适的人。再说了，有家室拖累，忒不自在，寻个勾栏、半掩门子，提起裤袴不认人，何其自在！”
好嘛，这真是人各有志了。
在大康，勾栏产业是合法的存在，寻花问柳也绝对没问题。
时代不同，律法不同，道德观也不同。
别人只当房艾是在与韦无牙逗乐，却没人知道，房艾是真动了挖人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