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完毕,房吉祥等人收拾残局,卢明珠请黄韵儿到堂中叙话。
实话实说,黄韵儿一介小娘子贸然登门拜访,在风气开放的大康都略有不妥。
毕竟,梁国公府可没有地位相当的小娘子为伴,容易为人诟病。
至于黄韵儿身后跟着的晴儿,不好意思,身份太低微,大约众人都会忽视。
轻啜了一口茶汤,黄韵儿腼腆地笑了:“世兄出使,为国效力,归来更直插北胡腹地,解救前朝失陷百姓,运气还极佳,能获得白马赤髦,回大康还能顺势灭伪梁。我就想看看,世兄到底变了多少,才如此凶猛?”
卢明珠瞪了房艾一眼,马上摆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七娘子别被他蒙骗了,二郎自小胡来,此次算是运气好,但凡有一点偏差,就是来世再见了。”
不许说,不解释!
哼哼,害得老娘知道后枕头都哭湿了!
但是,担心之后,则是深深为二郎骄傲。
我,梁国夫人,有子房艾,羡煞旁人!
房艾轻笑:“七娘子莫信那些吹嘘。功劳,自然有房艾一份,却没那么大,居功至伟的当是舍生忘死的左威卫将士。白马赤髦这等大瑞,不是我们获得,而是它感受大康国势蒸蒸日上、至尊威加海内,主动来投的。”
房杜举碗饮茶,眼皮子乱跳,都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表达情绪了。
前面不居功自傲,很好,让房杜觉得二郎是真长进了,官话也能一套一套的了。
大瑞那说辞,却真让房杜觉得胃肠翻涌,就是马屁也得有个限度。
文人风骨啊!
“并州黄氏,除了文字一脉,在经营上,是以何为主?”
房艾漫不经心地问道。
房杜脸色微变。
虽然大康的臣子,家中多有凭借商贾营生获利的,可骨子瞧不起商贾却是真的。
黄韵儿天真无邪地回答:“哦,我接触的也不多,好像就是精盐、琉璃、纸张、醋、酒。”
房艾会心一笑。
黄韵儿貌似天真,其实也有些城府,说的都是些明面上的买卖。
房艾可以用自己的十年单身发誓,即便是明面上的买卖,黄韵儿也同样只说了一小部分。
见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世家子嗣在这方面,教得很好。
接触不多,则是托词了,房艾不会相信,并州黄氏的嫡系七娘子驻长安,仅仅是为了游玩。
“纸啊!好像东市里的书写白纸,百张六十文。”房艾嘀咕了一句。
纸按用途,在这个时代大致分为三种,祭奠先人的黄纸、除秽用的土纸、书写专用的白纸。
冷知识,自秦之后,土纸陆续问世,东晋有明确记录“土纸秽用”。
所以,指望大康拿竹片片刮,必不可能!
三个屠夫谈猪,三个文人谈书,房艾说白纸,太正常不过了。
房杜轻轻放下茶碗:“你说的是三个月前的价,现在是百张七十文了。”
咦,大康蒸蒸日上的时期,竟然也有通货膨胀么?
黄韵儿回应:“主要是铺子、运费、人工涨了。宣州那头先涨的价,大家都在跟进罢了。”
这年头的宣州纸还没有贡品的名头,质量比其他地方的好,可差距也有限,领头羊作用倒是凸显出来了——带头涨价。
房艾笑了:“即便是卖六十文,本钱能到三十文就顶天了。再去除铺子的折旧、人工、运费,百张十文顶天了。”
黄韵儿眼中异芒流转:“想不到世兄对这行也有见地啊!”
房艾轻轻敲着扶手:“如果有人在长安,卖来路清白的白纸给并州黄氏,百张八文,黄氏愿意长期合作吗?”
黄韵儿深思一阵,苦笑道:“世兄这价位,卡得太准了。黄氏愿意合作,但数量不能超过黄氏总产量的两成。”
从房艾手中拿到更廉价的纸张,且省了车马运送,当然能让黄氏赚到更多钱财。
可这个世上,很多事不是单纯说钱财就能解决的。
黄氏自己的造纸作坊,跟着黄氏的工人要养吧?
为黄氏提供材料的农户需要日子过得平稳一点吧?
车马行需要稳定的活计维持人吃马嚼吧?
世家,权利很大,钱财很多,有时候很不讲理,但他们也有自己要眷顾的人。
黄韵儿敢张口给二成的份额,已经极有诚意了。
房艾温和地点头。
二成,很大一个数额,凭房家,撑死了也不可能完全吃下。
房杜眼里闪过一丝不满。
咋地,二郎也要从事贱业吗?
房艾甩了一个眼神回应:爹你想多了,我只是要建个作坊,这是工,不是商。
……
庆功也好,授官也罢,只不过是短短时光。
回国子学上课才是逃不开的人生。
成默一脸郁闷地嘀咕:“堂堂千牛备身了,还得跟一群白身厮混,失格!”
倒不是他膨胀了,只是外出见过世面后,真的很难再回国子学熬日子了。
房艾哈哈一笑:“你也不想想,拿下伪梁,与你写的《平胡策》是不是很相像?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可是真将平胡策落到实处了。”
成默瞬间咧嘴笑了:“没错,老成就是那么优秀!这两句诗,能给老成不?肥酒邸舍,两顿!”
“给”的意思不会只是使用,而是要房艾默许,成默自称这两句诗是他写的。
人艰不拆。
房艾倒是无所谓,反正这样的诗句他有大把。
面对国子学的同窗,成默唾沫飞溅、挥斥方遒:“老成当初的《平胡策》就说了,要先灭伪梁,这一次不过是将策论落到实处,不值一提。”
嘴上满不在乎,那笑容都把牙根露出来了。
房艾当然不会拆台,反而要为他站台:“不错,本来折返时是准备走灵州的,成默执意提起伪梁,这才穿过毛素乌沙漠,杀到朔方去。”
成默得意洋洋地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肚腩:“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们这是把《平胡策》真正实施了一遍,包括另一位兄台杀入北胡腹地的策略,我们也做到了。”
掌声雷动。
“彩”的声音响彻国子学。
司业欧阳久酒远远看到成默张牙舞爪的架势,恨不得过去给他几戒尺,让他老实一些。
想想,还是作罢了。
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