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两仪殿。
太极殿是大朝会专用宫殿，宰辅与皇帝议事在两仪殿。
宰辅，包括司空、司徒、太尉三公，中书令、侍中、尚书仆射，殿中监、秘书监，国子祭酒、御史大夫、六部九卿、将作监、少府监，十六卫大将军、将军，东宫三师三少、詹事。
哦，还有几个职位不到、被授“同平章事”的官员。
大康是群相制，谁也别想独霸相权。
当然，说的是立国初期的理想状态。
至于以后会滑向哪里，鬼都说不清楚。
两仪殿规矩就没那么严了，不会有殿中侍御史时不时来纠正仪容。
众官软墩坐两旁，皇帝坐北朝南，下首孤零零一个绣墩，坐着唯一的绿衣官员房艾。
“房艾，鸿胪卿郑元璹（shú）说你有要事启奏。为何不直接禀告左仆射？”康世基饶有兴趣地问。
“公事不应走私路。臣接待薛国特勤乙失铜，得到重要消息，特入朝急报。”
“北胡小汗什钵苾，率兵十万讨伐薛国，中了薛国、回鹘等部的埋伏，什钵苾仅以身免，被可汗吐苾当众鞭笞。”
房艾起身叉手，说完自己的消息。
鸿胪卿郑元璹叉手：“臣以往出使北胡，常听闻吐苾可汗暴戾，当众鞭笞小汗之事，必然不假。”
中书令孙无思击掌：“大事可成！至尊当年与什钵苾有旧，加上什钵苾被当众责罚，颜面受损，遣一能言善辩之士，通北胡东部，陈述大康愿意扶持什钵苾为北胡大可汗之意。如此……”
孙无思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移向房艾。
房杜眼皮垂下：“听说中书令家二公子也在鸿胪寺，不妨让他一试身手？”
孙无思一阵尬笑：“犬子入的是鸿胪寺司仪署，掌凶礼之仪式及供丧葬之具，邦交要务不熟。”
坏心思被戳破了，呵呵。
这是房杜的警告，再对我家二郎动还脑筋，就让你家二郎去填坑。
“华州长史乔师，刚刚成为驸马都尉，新婚燕尔的，恐怕不好说啊。”康世基扭了扭老腰，摆出个怪异的姿势，顺带揭过了两位宰辅的刀光剑影。
在太极殿需要装端庄，在两仪殿不需要，只是不是随口吐痰、抠脚丫子，宰辅们一般也不会弹劾来弹劾去。
谁还没有点小毛病了？
鸿胪卿郑元璹倒是五使北胡，胆色过人，可岁数也挺大了，总不能逮着一只羊薅毛吧？
房艾弱弱地举手：“这一次，只是私下接触，没必要派出正使，招摇过市吧？”
君臣恍然大悟。
错了，方向真的错了。
现在遣使者出去，那不是给吐苾可汗一方提醒了吗？
如果吐苾有了防备，纵然能削弱他的实力，也不能让北胡人心崩溃。
事实上，什钵苾小汗的兵力大损，投不投大康都无关大局，但在关键时候爆出这个消息，能够将北胡的士气打得七零八落的。
大鸣大放地提前公布出来，对大康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什钵苾难免为可有可无的鸡肋。
“嗯，房艾这个想法，倒是查缺补漏了。朝廷官员不宜出动，普通百姓也未必见得到什钵苾，这人选不好办了呀。”
康世基大脚丫子放出来，拇指还俏皮地上下动了动。
鱼沐恩的鼻子，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没辙，必须是香的，不是也是。
不动用官方人手，动用乔氏的人手，也不是不行，感觉略微降了点档次。
司农卿杨弘礼轻笑：“至尊是当局者迷了，房寺丞既然提出了异议，未必没有解决之道。”
康世基诧异地看了杨弘礼一眼，目光渐渐移到房艾身上。
房艾笑道：“至尊忘了，房艾第一份官职，可是检校礼部祠部司员外郎。”
礼部尚书豆宽拍腿，恍然大悟：“是极！寻常人去北胡，未必能见到什钵苾，比丘僧却一定能行！”
这个时代，僧道等方外之人总有一些特权，比如说过所，比如说无故不伤害方外之人。
相对而言，比丘僧去北胡东部，既不惹眼，也会减少风险。
至少，游方僧身上一般不会有财物，搞不好还要托钵乞食，一般劫掠者，即便不信仰神灵，也犯不着去加害。
“大兴善寺玄谟禅师，禅心坚固，臣觉得可以让他去看看，顺便考虑一下佛门往北胡开拓的可能。佛渡有缘人，谁能说北胡就与我佛无缘呢？”
“另外，此次祠部司清理的招提、兰若、门僧，退一步说，如果他们真心向佛，去北胡也未必不能弘扬佛法嘛。”
房艾提出了见解。
玄谟禅师，不用谢我。
助人为乐，是本官良好的品性。
……
礼部祠部司员外郎裴宣机，假笑着进入大兴善寺，在茶堂与玄谟禅师会晤。
“朝廷的意思呢，官方不宜出面，辛苦禅师代为走一趟。这一次，朝廷清理了那么多的招提、兰若，总有人诚心向佛的吧？大康奉养不了那么多高僧，何不向外走一走，或许能引得更多善信供奉佛祖呢？”
饮着阳羡紫笋茶汤，裴宣机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来意。
这一趟是朝廷与豆尚书的意思，裴宣机没有丝毫抗拒的余地，笑容也就显得很僵硬。
让比丘僧代朝廷出使，这个操作委实风骚，哪怕这个比丘僧是大德也感觉味儿不对。
“阿弥陀佛，这个主意，怕只有房艾居士能出了。”玄谟禅师慧眼如炬，当即看破了源头。“身为大康子民，贫僧义不容辞；身为佛祖门下，推行佛理也自当义无反顾。”
废话，推辞得了么？
还想大兴善寺在长安享受优待，除了“赈济”，比丘僧有额外的贡献，才可以在未来的压制中长存。
五千多座寺庵，再加上三万招提、兰若，三十万之众，哪个帝王放心自己的国度中有这样庞大的势力？
佛道不同于世家之处在于，更有煽动性，一个控制不好就会哀鸿遍野。
想想黄巾军，想想弥勒教。
所以，压制、控制是早晚的事，没有一点说得过的功绩，日后传承会有中断的危险。
因为，大兴善寺终究是前朝的国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