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歧怎么就非得跟那个人杠上了呢。常安有些不爽，他怔了一怔，旋即又正色了几分。他就是不愿意提起他，不愿意被人问起有关从前的故事。常安径自地停了下来，他表情复杂的看向黄歧，他无可奈何。常安长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这儿就一定有你想要的答案？”他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常安自顾自地想来，他问道。

“你认识他，”黄歧不假思索，他回答“并且，在几年以前，你还曾和他很熟，不是吗？”

黄歧并非没看出来，常安此时的脸色不好看，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他错过了这一次，再等别的时候，也是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常安问“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我…我我，我这才不是想关心他，我就问问，”黄歧顿了一顿“我跟他是什么关系有那么重要吗？”他嘟囔道“反正也没人在乎。”

“你说什么？”常安问。

“我说，还不如你直接告诉我，我到底要和他是什么关系，才配知道他的行踪？”他话间似乎，突然斥满了怨念。

“我不是那个意思，”常安不明所以“歧哥，人家一个混白道儿的你混黑/道儿，这种事儿咱怎么说呢，你也知道，江湖上黑白两道向来互不招惹，但咱今年年初不刚颁布了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嘛，处在这风口浪尖儿上，我也是怕横生枝节。万一你要找他的麻烦，那我，确实无可奉告。”他解释道。

“常爷，这么说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啊，”黄歧话锋一转“你，堂堂玉水寨的大哥，而他是个警察，你这么护着他干什么？”他说道。

“我不是护着他，”常安直言不讳，他顿了一顿“哎呀，算了你还是，别管了罢。”他说。

黄歧的耐心猛地达到了极限，其实，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特别敏感的神经，而一旦这个人最敏感的地方被旁人哪怕是在无意间触及到的，那他也很难保持理智。

他暴躁的冲他叫嚣“你…怎么就能这么费劲儿呢！不是啊～常安！你是不是在这儿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玩儿我呐？我看你平时不挺聪明吗，”黄歧索性直接摊牌了“不是我说，他姓黄我也姓黄，那是个人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事儿，你跟我说，你现在跟我说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不认识他，我闲的没事儿吃饱了撑，我聊八卦……”然而他越说的多了，情绪反倒更激动了。

“好～好好好，好了！就算是我的问题，”常安扬起手来，轻轻的扶住他的肩膀“是我欠考虑了，我现在告诉你，好不好？他没有死。”常安柔声细语的安慰着他。

“那你说，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认识的？”黄歧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继续问道。

“歧哥，我们两个之间的事，真的说来话长，”常安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听，行吗？你就当那只是个故事，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他说道“人嘛，这一辈子总会有做不完的事，我以前想做什么，至于我以后又想怎么样了，如果我们太斤斤计较是非的话，岂不是很无聊？”

其实，我也时常会好奇起常爷的过去，但是常爷总会那一句话来搪塞我，他说但这人间，又何止有万种忧愁啊。

黄歧也不再问下去了“刚才，不好意思啊，”他轻声说话间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失仪了。”

“我能理解你。”常安平静的回答。

其实，他是真的不介意黄歧这样，相反，若换作了那些情绪过于稳定的人，他们才是常安最受不了的。

此后，常安和黄歧默默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的迈开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蝙蝠们不为所动，他们便也不敢声张。

打那天起，黄歧却总是会不由自主和常安靠到最近。

适才常安似乎什么都没说，但他在冥冥之中越发想来，黄党相对于常安而言，他们两个的恩恩怨怨，要说仍有什么事情纠葛不清，至少，常安不是那会欠别人什么的。

后来，我再见到黄歧，偶尔也调侃他一二，他却十分正经。

他说，很多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萌生再多的好感，也不过一瞬，足矣。

彼时，我们只得艰难的绕开那些天罗地网一样的红线，姚昆仑则直接将红线踩在了脚下，走过去。

“老子刚才只觉得你没本事，没成想，你是手无缚鸡之力。”宋玉悲突然快走几步绕到我的斜前面，然后他猛一回头，我们俩四目相对，离的很近很近，近到我们互相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操，宋玉悲，你他妈神经病啊，”我忍不住骂道“不会飞檐走壁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吗？那我看你也没常爷夸的那万分之一本事，常爷可真能捧你，你他妈就不知道领情呢！”

“嘿～你小子怎么说话呐……”宋玉悲不满，他欲言又止“我怎么说话啦，我就这么说话，你不服？不服我就告诉大当家，你欺负我还没完没了的。”我打断道。

“你……”宋玉悲无言以对。

好不容易，我们闯过了这里，我觉得我们前面的建筑，更像是一个角楼，姚昆仑走在最前面，她毫不犹豫地抬脚迈进去了，而我们紧随其后，推推搡搡的跟上。

我就想不通，我跟他宋玉悲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总找我的茬儿，亏不亏心啊！

我们也迈过了这道门，我发现这里面竟然还有一道小门，小门两面贴着一副对联，对联总共十六个字，左边提：君貌狰狞君心公正；右边云：青林黑塞唯君所命；横批：清净廉明。

“净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一个破地宫，贴给谁看呐。”宋玉悲吐槽。

姚昆仑不语，她瞪了宋玉悲一眼，宋玉悲立时闭嘴不言。

“宋玉悲，你这么怕姚昆仑干嘛？”我蓄意挑逗他道“她就一小姑娘，年轻轻儿的，还能反上天去了，不成吗。”

“闭嘴罢你！”宋玉悲道。

我们走进那道小门，里面又潮又湿，还伴随着，有能听地极清晰的滴水声。

判官执掌地狱，我暗暗想着，果然名不虚传。

这里一派阴嗖嗖的压势，让人无所适从。我循声四处打量一番，也没看到哪儿有水滴啊“别找了，是滴水观音。”姚昆仑直言不讳。

十八宗祠有判官，第十八人：摩柯多修罗。修罗有坐骑谛听，滴水观音使者相陪，然而，这里面除了这雕身一座，还有四面围墙，壁画满屋，我们得一一探之。

“那个谁，老子今天难得兴致，你过来，我大发慈悲指点指点你。”宋玉悲招呼我道。

“切，宋玉悲，看壁画这活儿，你不见得有我行家，你知道吗？”我毫不谦虚道。

“嘿～挺嚣张啊你小子。”宋玉悲说。

“我乐意，怎么啦，就行你一个岁数不大，硬装老成的老家伙！”

宋玉悲恶狠狠的白了我一眼，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宋玉悲，你跟常爷混过，那社会险恶你架得住，你别总欺负我家丞哥呀！”姚昆仑道。

宋玉悲：……

我听罢，冲着他露出来一副极得意的表情再挑衅一番，便看壁画去了。

•

月儿圆，渡阴山，八抬阴轿入长棺，短命鬼，断头娘，难为那个中郎将；大阳天，乌蓬岛，摩侯一哭群神笑。

•

“歧哥，你听！你听没听见什么声音？”常安道。

“你知道摩侯，沧海的那段不世缘吗？”黄歧应声科普“卿慕燕远征戍地，摩侯罗伽心灰意冷，他独守空房等他数日，未见归人。后来摩侯，索性雇了大队人马办了一场只有他一个人的婚礼。然而这件事情，实则打一开始就是摩侯蓄谋已久的阴谋，他在迎亲车马过桥的时候，自刎死在了轿子里。他想，如此一来，他即便是生不能入将军门，死也是将军的鬼，后来，凡有新人成亲路过那座桥，便能听到摩侯悲泣，群神嘲笑，歌谣降世。日久，人们因为嫌这晦气，便很少再登此桥，直到千秋万载，更朝换代，人们渐渐遗忘了沧海将军神威盖世，忘掉了摩侯罗伽痴情赴死，后来，有位文人途经这里，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午桥，婚不过午，过午见摩侯拦路。”

“不是说，摩侯罗伽最后葬进了沧海飞尘的棺材吗？”常安问。

“常爷，一个神在人间自刎，就像太阳一升一落，他重聚神坛。直到将军战死沙场，盖棺定论。”黄歧回答。

“咱们现在听到的，就是那什么歌谣吗？”常安道。

“对，不过…这摩侯悲泣，拦咱俩干什么，”黄歧戏谑“莫非，他看咱俩能共鼓琴瑟也有夫妻之相？荒唐！”

“这可不好说了，孽缘随缘，源源不断”常安接腔调侃“歧哥，你看看，就凭我这条件，配你如何？”他道。

“可以，可以！”黄歧戏谑“我倒是不亏哈。”

他们并不太为所动，依旧没有停下来，前面砌了一座石桥，不过这石桥只有半截儿，那后半截儿先前应该也是建上了的，但不知道是因为行为艺术还是日久生变的原因，那儿在此时被砸下去，成了一片废墟，桥身上还写着一个大字“殺”

“那是摩侯罗伽的雕身吗？”常安问。

那石桥的废墟上，丢弃着一个近佛像的雕塑，那佛像独眼蓝瞳，眼睑发紫，它斜倚着废墟由下而上，也就是说，这座雕像是被头顶着地反着放置的。

“不是不对，那是谁啊，”黄歧喃喃着凑近过去看“是……这是……”他蹲下身去仔细端详这座雕像“这是夜夜枫？他是予青蓦！”他道。

“说什么呐你，”常安道“这谁？”

“东篱‘禅’字旗营的军师予青蓦，”黄歧回答“予青蓦…她是沧海将军那一辈子唯一一个明媒正娶的女子，但更准确的说，沧海八抬大轿迎的不是敌国军师，而是一个叫夜夜枫的江南女子。”

“可她的雕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啊？”常安继续问道。

“常爷，你知道予青蓦她为东篱立下汗马功劳，为什么到底还是落得一个五马分尸，凌迟疾刑的下场？”黄歧直言。

“为什么？”常安问。

“这予青蓦纵然千错万错，她对东篱君主却是忠心耿耿的，”黄歧回答“只不过，鬼笑僧是个难缠的主儿，予青蓦沾上了卿慕燕，鬼笑僧便设计垢陷于她，以至东篱女将翊倥禅（shàn）对其生疑，下令放逐，后来予青蓦背负罪名被人唾弃，我想，鬼笑僧仿此午桥，又将予青蓦立命在此，他的目的，昭然若揭，他要这两个人永世缠斗，生生不休。”

“这么说起来，人要滥情恐遭报应，终是一物降一物，天道有轮回啊，”常安感叹道“没得玩儿，没得玩儿了。”

“行了，你就别在这儿瞎感慨了，走罢，咱俩上去看看，”黄歧直言“常爷，我说你听了这故事以后，心有余悸成这样，老实说，你以前是不是误过不少佳人呐？”

“女人的心，海底的针！玩儿套路，哥轻易可真沾不得。”常安脱口而出。

“切！男人的嘴啊，”黄歧道“我才不信。”

说罢，他们便走上了桥去，只见，桥上满是白骨点香灰，一地狼藉。

囍字贴桥头，纸钱铺了一路。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黄歧脱口而出。

就…正当此时，他们听到声声悲泣盈盈于耳，顷刻，梵唱又起，木鱼横敲，还有诸神调笑。

果然，果然。

常安和黄歧同站到了桥上，他们不意识的四目相望。他们像是中了什么魔咒一样，黄歧往前走了两步，他伸出手拉起常安的手，然后用力一拽，他们的脚尖儿交叉着并到了一起，眼下他们两个离的很近很近，因为他们身高相近，再四目侧望着，一只眼睛的睫毛便碰到了一起。

此时此刻，但凡他们俩其中有一个人，稍一动弹，那贴一下亲一口都是再所难免的意外。

诚然，他们看向桥下去了，他们的一只手已经松开，而另一只还在一起紧紧的握着。

“久闻太阳东升西落，浪漫至死不渝。我愿用我一生的时间去消耗我半生的情话，直到喉咙沙哑，换你腼腆一笑，添我此生牵挂。”黄歧道。

“那就祝我们，所爱隔山海，山海都可平，往后余生，合情合理合法和你，我们本就不属于这个尸横遍野的时代，接下来的时代，是我们的。”常安回答。

“将来，你会不会遇到了一个人，就像千里拜灵山求来得一颗灵药，你知道吗？遇见你以前，我看花是花，看海是海，月是故乡，人间百物琳琅不过本色，直到后来，我见花开，双手半捧只想送给你，海口珊瑚惊涛骇浪，我想把我的心事说予它听，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告诉鱼鲸。以至几千年过去了，这个故事，就终将只会，剩下你和我。”黄歧直言。

“如果我再也说不出来好听的情话，许不了你海枯石烂，没有不老誓言，你还会爱我吗？

下雪的日子一年逢一季是一季，有机会，我们就一起去那雪山之巅看一次日落，好不好？”常安道。

……

他们会在幻想里互通心意，只是不知道，黄歧和常安现在正经历着的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又是当年的谁，穷其毕生也无法抚平的遗憾。

此刻，他们在这里侃侃而谈，突然那个雕像倒下去了，它惊出巨响，常安和黄歧齐齐的回过神来，他们旋即放开了对方的手。

“是那雕像的眼睛有问题，”常安道“别再看他了。”

“这桥可真他妈够邪门儿的。”黄歧吐槽。

“哥哥，”常安调笑“怎么样？刚才…刺不刺激？”

“别闹。”黄歧脸色羞红。

此时，乌鸦嗤笑声乍起，那些蝙蝠手蓄力待发。再一次地对他们发起了进攻，这一次，它们的攻势很猛，似乎是在报复黄歧和常安刚才无视掉那只大蝙蝠王。

敌有挑衅，君可敢接招儿？

他们只好极其被动的和这些蝙蝠扭打到了一块儿。常安见势往蝙蝠云集的地方扔了个东西，那个东西顷刻便被这些蝙蝠手撕的粉碎。

常安见状顿了一顿“歧哥，要跟他们硬干，咱们没活路的，”他喊道“这边我能应付，你去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出路，咱俩得绕过它们走。”

“你确定吗？”黄歧说。

“我做事，你不操心。”常安直言。

黄歧便去找路。

这些蝙蝠最厉害的一点是它们的默契值，它们能迅速地保持在同一频率对闯入它们领地的生物亦或者是非生物进行撕扯毁坏，蝙蝠和蛇不同，蛇是一种领域性很强的生物，至于蝙蝠，只是生来戮气极重，逞威风的罢了。

待到…挺过一会儿，常安看着黄歧走远，他便要对这些蝙蝠赶尽杀绝了。

据说降头师为了防止练降不慎，遭到反噬，常常要吸血以备不时之需。他们供养小鬼是用自己的血养的，一个人的血有时供不应求，所以降头师身边几乎没有朋友，当降头师本身无法满足小鬼索求的时候，小鬼便要设法攻击他身边的人。为了防止这种不幸的事发生，降头师极少与人交往。

常安以前练降的时候，没吸过任何人的血，他能扛得住。

但是，他日后总也免不了要与人常常交涉的，他默默盘算着，也唯有这么做了，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那些小鬼蠢蠢欲动，他根本压不住。

他和黄歧呆在一起，或许，接下来遭殃的那个就是黄歧，改天，他身边又换成了是谁，那也有可能遭殃的就是另一个，常安要防患于未然，悲剧是用来规避的，而非相反。

常安出手反击，不一会儿，蝙蝠便全军覆灭了。

听闻蝙蝠本身含有剧毒，黑嘴蝙蝠更甚。半晌，黄歧转了回来，他看到常安正坐在桥下。彼时，常安的嘴唇发黑泛紫，脸色煞白，他又看了看这里，蝙蝠尸体堆了满地，到处淌着血。

“你，你干什么啦？”他大为震惊，顿感不妙。黄歧蹙了蹙眉，俯身蹲到常安对面，他忧心忡忡的问道“你这怎么做的？”

“蝙蝠……这蝙蝠的血有毒。”常安答非所问。

“你……”黄歧欲言又止，他顿了一顿“那我怎么才能帮你？”

常安闻言笑了笑“你不行，”他道“放心罢，我暂时还死不了，给我一点儿时间。”

据说，若是降头师不慎吸到染有剧毒的血，那么他们只需要足够的时间，这些有毒的血液就会被一些降头师养的小鬼给分噬道，这也是传闻他们可以百毒不侵的原因之一。

不过，那仅限于是像什么传染或非传染一类的病毒有现实依据可以参考。

“我不行，我不行那你说，到底谁行啊？”黄歧不信他的话，他说道“这儿就咱俩，都什么时候啦，存心闹呐。”

“嗯……你就别瞎琢磨了，不是，这谁也不行。”常安直言。

“如果你扛不过去，会怎么样？”黄歧道。

常安闻言张了张嘴，他欲言又止。

据说，降头师碰到了这种情况，如果熬不过去，除了死，世上还有一个办法可解：

那就是以血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