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看着陈冲，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金兵围城，宋朝根本无力抵抗，更不用说为凑足金兵所要的金银财货之物，百姓自杀者甚众，而尸体无力掩埋，甚至堆积成山！
由此带来的，便是城中横行的瘟疫。
恐怖的瘟疫在宋军军营中蔓延，十亭已然病倒六七亭。
日日都有病死者裹上白布，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拉到乱葬岗丢弃。
当然，为了避免恐慌，军方并没有对外公布这一个消息，而他自己也的确是染了病。
却没想到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竟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当下心中一激灵，仆然拜倒在地：“请先生救我！”
看到军士如此反应，陈冲自知逃过一命。
猛地一放松，骤然觉得双腿似有千斤之重，坐到墙脚，呼哧地喘着气说道：“天下大疫，无人可独善其身，此疫以天下之气为流通，若无猜错，这几日你定觉得燥热难耐，稍一动作，便大汗淋漓。”
来到这个世界的陈冲，很早就注意到了这场可怕的疫情，这场快速蔓延的瘟疫，其实是一种群集性的流感，传播快且致死率高，主要是通过病菌污染饮用水和食物导致。
如果放在现代的医疗体系之下，治疗起来，完全不在话下。
可放在兵荒马乱的时代里，一旦扩散开来，便是灾难！
军士立马点头，陈冲说出来的症状，完全能和自己的情况对得上！
他有些着急道：“先生……那这该如何是好？”
陈冲刚想要说话，旁边的小妹却忽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陈冲立马起身跑到小妹的身边，只见小妹嘴唇惨白，嘴巴微张，从里面不时吐出混杂着草沫的胃酸。
这是饿的！
旁边的军士立马凑过去，面色挣扎，思虑良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先生若不嫌弃，可随我前去军营，我在开封城中为百夫长，我来安排住处。”
陈冲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现在的开封城中混乱不堪，相比之下，军营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就谢过官爷了。”
“先生莫要再称官爷，我姓陈名虎，先生唤我本名即可。”
说着，陈虎转过身，带着陈冲朝着外面走去。
一路穿过开封城，随处可见倒在地上的饥民，冰彻尸骨旁还有尚且年幼的孩子守在一旁，不愿离去。
不时还能够听到兵士大声呵斥，百姓哭嚎的声音。
整个开封城，如同人间炼狱。
陈冲不过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只能低垂着眼，将怀中的妹妹抱得更紧了一些。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三人才来到一处低矮的房屋前，陈虎指着旁边的一处小房子道：“此处本是惩处兵士犯错的地方，现在无人在，先生暂且住着，我先去弄点饭食。”
陈冲点点头，来到房间之中，小心翼翼地把妹妹放到床上。
不多时候，陈冲拿来一大盆米粥放到桌上，陈冲给妹妹喂了一些，确定性命无虞之后，自己又大快朵颐了一番，等到米粥见底之后，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饭盆。
“瘟疫之热，是由肺胃二经的火势引起，但若是用泻火之药，往往为大寒，一冷一热，反而会闭门留寇，所以先用荆芥发体表之邪，再辅佐以黄苓……”
陈冲一边讲解，一边再纸上写下药方。
“另外，不要饮用河水，尽可能饮用井水，水井往下挖一丈以上，切记，切记！”
陈虎的眼神越来越亮，虽然他不懂医术，但陈冲所言，浅显易懂，自己能够听懂其中原理！
带到陈冲写完之后，陈虎拱手道：“先生，今日时候已经不早了，且先休息。”
陈冲点点头，在陈虎走后，又照顾了小妹一番，这才躺到冰冷的榻上。
兵营虽然简陋，但终究是一块容身之地。
翻来覆去睡不安宁的陈冲思考着未来的命运。
汴京被破，二圣被掳，大宋半壁江山沦丧，自此长江以北再无宁日。
金军南征和宋军北伐将会在这片土地上反复争夺。
战乱和灾荒会成为老百姓头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想过安宁的日子，就得往南走，一直往南去。
……
第二天一早，陈冲尚在睡梦之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先生神了！我真地好了！”
陈冲睁开眼睛，陈虎急不可耐地冲进房间，纳头便拜：“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昨天我刚服下一剂，今早顿觉浑身舒泰，浑然无事！”
陈冲笑着说道：“那就好，不过需再服两剂，平时多备些艾叶，方可杜绝此疫。”
陈虎连连点头，脸上却闪过几分迟疑，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敢问先生，这副药方，是否可令所有人都痊愈？”
陈冲摇摇头：“若是已经到卧床不起，仅剩一口气的地步，这幅药方便失去效用，只能另寻他法。”
听到这话，陈虎的身形猛地一抖，紧接着，八尺高的汉子仆然跪倒在陈冲的面前，颤声道：“先生，还请再写一方，救我陈虎百名兄弟！”
陈冲一愣，听陈虎这意思，他还藏匿了诸多病人。
疫病蔓延，窝藏病人，这可是要杀头的重罪！
但他还是将陈虎搀扶起来：“药方讲究一个对症下药，且先带我去看看，但我并不能保证他们能够痊愈。”
“好，好。”
陈虎一连说了两个好字，随即立马起身带着陈冲来到一处低矮的房屋前。
“先生，这里面住着的都是我陈虎的弟兄，前些日子负责处理尸体，不慎染疾。”
陈虎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白布递给了陈冲：“前些日子，我请来了诸多郎中，可看过之后，皆说无药可医，并且让早些处理，以防瘟疫扩散。”
“我陈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袍泽兄弟，我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只要您能救回我这些兄弟，从今往后，我陈虎这条命就是先生您的！”
陈冲看着陈虎坚毅的面容，心中叹息一声，有兵士如此，若是徽宗钦宗对外再坚决一些，重用李纲等人，说不定历史能够改写！
他重重一点头，将白布蒙在自己的口鼻处，随后又让陈虎拿一些艾草作为弱化版的消毒水烧开备用，这才走了进去。
房间内四处都是腥臭的味道，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只是一眼。饶是前世经历过诸多惨烈手术的陈冲只觉得胸腹之间一股酸水直冲而上。差点没吐出来！
有的人无力喘息着，神色满是痛苦，不时从嘴中吐出腥臭的黄痰，口鼻处更是不断冒着脓水，样貌极惨。
有的人身上满是红斑，不断呕吐，仔细一看，舌头已经腐烂，脑袋和正常人相比更是不知道大了几倍。
更有的人腹大如圆箕，床前呕吐出来的血水在阳光的反射下，闪着诡异的光。
瘟疫之祸，甚于天灾！
看了良久，陈冲这才走出营房，不用多说，立马即将衣服脱下，跳进了加了艾草煮沸的木桶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陈冲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坐在木椅之上。
陈虎站在旁边，眼中满是希冀。
陈冲手中笔墨不停，一番思索之下，徐徐写出三份药方递给陈虎。
“先生，这玄参和犀角，恐怕是难以找到……”
陈虎的眼中满是激动，当看过药方之后，却是艰难开口道。
陈冲叹息一声，宋朝现在内忧外患，便是寻常药材都难以寻到，几昧药材更是艰难。
“瘟疫之祸，远重于我等所想，若说你是病入膏肓，那他们便已经是一只脚踏入阎罗殿。”
“这人参和犀角，便是吊命所用，如若没有这两味药，根本无法承受其他猛烈药性。”
思虑良久，陈冲接着说道：“这两味药，绝不能缺。”
陈虎紧握拳头，无力道：“这几味药，怕是只有御药院才能有了，但现在官家却……”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道威慑力极强的声音带着暴怒传来。
“厢军百夫长陈虎，藏匿疫源，抗旨不尊，开封府尹徐大人特来查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