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上书，金贼必然不会再容我在城中，此刻或许擒拿我的贼人已经在路上。”
“伯野能来送我一程，足慰心肠，却不可久留。”
“我一去，太子既危，还要伯野想办法维护了。我已经吩咐我二子，我走之后，事情皆从伯野之命。”
“伯奋已经将我所领中军精锐轮替，换入了他们兄弟二人所掌控的前军后军两部。”
“金人不容我，我的中军必然会落入王时雍或僭越谋逆的张贼手中，伯野要是还愿听我的，不妨争取将我的中军送给陈冲。”
娓娓而言，张叔夜像在交代后事。
孙博脸上沉痛，默默的听着，等听到陈冲这个名字的时候，才突的一扬眉。
“陈冲？哪个陈冲？那个陈冲？”
陈冲来拜见张叔夜的时候动静闹的很大，也没有故意隐瞒消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只是孙博有些想不通，张叔夜突然提到陈冲，还想让他把自己走后的中军运作给陈冲。
他可是太子的老师，坚定的保皇派，替保皇派的最大支柱把军队运作给一个金人的走狗？
再叱咤朝堂几十年练就的心态，也让孙博不由得作色开口。
若说这话的人不是张叔夜，孙博早就拔剑杀人了。
他是进士，一路当到少傅，太子之师没错，可不是什么手不能缚，心慈手软的酸儒。
金人索要太子多次，就是他找来几十个死士，杀了十多个死囚，拿着人头去见完颜宗望，告诉他有人作乱，太子带人镇压，要是再敢逼迫交出太子，那太子就要自杀。
到时候民心相悖，百万军民暴动起来，大家都别玩了，一起完蛋。
“伯野冷静一些，危亡之时不要意气用事。陈冲此子，可用，只需防备好就可以。他来拜见我，并非只是简单述职。”
“此事我已经与我儿伯奋说过，一切由他来负责。这是我舍身最后一搏，伯野你要帮我。”
张叔夜真挚的凝视孙博。
跟陈冲的合作，过于具体的细节还有推测他不想孙博知道。
一旦知道了，以孙博的忠心，绝对不会坐看不管，可一旦孙博插手其中，张叔夜怕把孙博也牵累进来。
如果一旦事败，太子将全无依靠了。
孙博认真的回望张叔夜，不肯点头，更不出声。
“伯野，秦会之忠诚，可他家人与岳家全都降了金贼，一但我被金贼拿去，再没有你压阵，你至太子殿下于何地自处？”
保皇派几大支柱，他和孙博，再往下就要数到秦桧了。
一旦他们两个都罹难，只剩秦桧能不能接住担子，看护好太子，张叔夜完全没有信心。
他不信任秦桧。
在郭开的事情上，他已经吃过一次勉强自己信任的大亏了。
否则局势又怎么会一下子恶劣到现在这种挣扎无力，舍命回天不可求的地步。
勉强自己错信一次郭开，平白损耗精锐，被金贼屠戮的尸体把护龙河都堵住了。
就那一役，孙博日夜督战，他带着两个儿子舍生忘死，以及更多忠臣义士奋不顾身打出来的，保卫京师的士气全赔进去了。
以至于金人几度攻入城中，惊吓到官家破胆，不得不出城去金贼大营屈膝求和，结果被扣押被罢黜帝位，事实上亡国。
比起试着信任秦桧能挑起大梁，担纲风险保卫太子，张叔夜更愿意付出自己，最后用自己的信用做担保，让孙博试着用一用陈冲。
至少陈冲就算真的骗了他，有孙博在，保皇一派不至于群龙无首，死无葬身之地。
“嵇仲啊，嵇仲。你何苦如此啊！”
孙博大痛，看着张叔夜胡子都颤抖了。
张叔夜这是豁出自己性命于度外，舍身入局，只求最后奋力一搏。
但这一搏，无论是他还是张叔夜都知道，只是无用的挣扎罢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切都交托给伯奋了！”
张叔夜豪迈一笑，起身弓腰行礼。
“唉，嵇仲，我……你，唉……”
孙博长叹，带着满身痛苦走了。
他没有去扶张叔夜，不是他要受这个礼，而是他必须单下张叔夜给他的托付。
上书到朝堂，又上书到金人那里，张叔夜的奏折发出去，就注定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筚路蓝缕，步步杀机，国朝倾崩，乾坤动荡，又去一位忠心耿耿的仁人志士。
孙博心痛如绞，不忍再呆下去。
“伯野，你要努力啊！”
“努力啊。”
张叔夜起身，冲着门外走远的孙博背影奋力高呼。
这是官家亲自驾车出城往金贼处求降时，出城门后回头给他留下的最后嘱托。
现在，他也要步入官家后尘，有负官家期望，只能再交托给孙博了。
孙博的背影顿了顿，走的更快了。
“爹，让我尽起大军，出城给金狗拼了！”
张仲熊黑旋风一样卷进来，整个人愤怒的就更着火了一样。
“伯奋。”
张叔夜先是怒色一闪，旋即又平静下来，深深看了高大魁梧的二儿子一眼，平静的叫了大儿子。
“爹。”
张伯奋快步而来。
“把你弟弟待下去，看好他。再敢鲁莽，直接军法从事。”
看着沉稳悲痛的大儿子，张叔夜平静的下令。
“爹！”
张仲熊跳脚大吼。
“仲熊，走，走吧。”
“爹！大哥你放开我！”
“仲熊，你别逼大哥，走，走啊！”
两兄弟争吵拉扯的出去了。
“秦会之见过张相公。”
两兄弟出去没多久，一个张叔夜意外也不意外的人来了。
正是秦桧。
“会之来了，正好，老夫尚未饱食，不如会之陪我饮上几杯可好？”
张叔夜脸上的皱纹笑开，热情的邀请儿子辈的秦桧同食共饮。
就算要做金贼的俘虏，也要饱食才好上路。
“长者赐不敢辞，会之叨扰，多谢张相公。”
秦桧平静的感谢，自觉的端过桌上已经冷了不知道多久的饭食，坐下跟张叔夜对食。
“会之，是来送老夫？”
酒过三杯，微有熏染，借着醉意张叔夜单刀直入。
“好叫张相公知道，我也上书朝廷，力谏张逆僭越之害。”
秦桧拱了拱手，整了整管帽。
“哈哈哈，好，有会之陪老夫，不孤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