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熏门外,玉津园侧。
原来以林木茂盛,幽静清凉而得名“青城”,蓄养进贡的奇珍异兽的皇家四大花苑,因为会夏季会开放,因而最受汴梁民众喜爱,。
如今早已经是一片颓败,形如废墟。
本该茁壮发芽,郁郁葱葱的林木全都被扒的干干净净,就连树皮都被饥民剥去果腹。
遑论那些蓄养的奇珍异兽,早就跟汴梁城的老鼠一样,全都囫囵进了饿殍的肚子。
只剩下几间破败的建筑,依稀还能看到往昔的富丽华贵。
资政殿学士,签证枢密院,宋钦宗赵恒往金营前,近乎托孤的汴梁最后敢于作战,敢于跟金人抗争的脊梁。
张叔夜就在这里驻扎。
玉津园,是他勤王之举的顶点辉煌。
他曾在这里排列甲兵,彰显敢战军容,以万军向陛下拜舞,得官家龙颜大悦,赋予抗危救亡的重任。
“是我负陛下啊!”
花甲之年有二的老臣,颔下白须上星星点点的血色尤为凄凉。
张叔夜被太医救醒之后,看着空荡荡的床榻之前只有两个儿子侍奉,不禁悲从中来,长声悲呼。
遥想陛下为全城百姓计,不得不受金人威逼,前往金人大营亲自求和,他叩马力谏不能挽回,陛下之车出城而去,尤自不忘回首向他高呼努力。
而今他却连扶立太子都做不到,被区区一个辽人降将,反复无常的三姓家奴霸辱。
甚至气怒攻心,呕血昏迷被救醒来,睁眼看不到一个同僚站在自己一边。
张叔夜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哀。
还有深深的无力,和愤怒的不甘。
“爹,太医说您这次伤了元气,不可再动肝火,需要好好休养。”
长子张伯奋身姿魁梧,人到中年也已经蓄须,气质更多偏向儒雅,见老父亲悲痛不以,立刻躬身到榻前劝告关怀。
次子张仲熊,体格比起兄长更是大了整整一圈,同样担忧老父亲的同时,眉宇间怒气纠缠,如同庙门前的怒目金刚。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满朝文武,都是王时雍,宋齐愈之流龌龊无耻的汉奸狗贼,还有那陈冲,乳臭未干的稚子都能跪舔金人得坐高位。”
“这些人一个两个都该杀!爹你与我三千兵马,我去宰了这帮奸贼,提张邦昌那老贼的人头来见你!”
张仲熊一开口就瓮声瓮气,好像炸开的火药桶。
“仲弟你闭嘴。”
张伯奋回头怒视,呵斥弟弟收声。
现在满朝文武都是奸贼,给你三千人马你杀的光他们,还能杀光他们挥下所有走狗爪牙吗?
你杀的越多,只会坏事!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不要意气用事。
“哼。”
怒哼一声,张仲熊在大哥的怒视下愤愤闭嘴。
不管是金人还是满朝奸贼,他都不带怕的。
十几万金人加降将走狗都没拦住他杀进城,他怕什么。
“伯奋扶我起来,仲熊准备笔墨,我要上奏!我要奏请立太子为帝!”
似乎大儿子的劝慰抚平了悲愤,似乎是小儿子的勇烈给了他激励,张叔夜满是疮痍的苍老躯体再次被注入了力量,拍着床榻强行起身。
张伯奋见状快步上前扶住老父,拧着脸想要再劝,却被张叔夜的炯炯目光逼的说不出话来。
张仲熊别看如同怒目金刚,但比起大哥来,更是不敢忤逆老父注视,乖乖去学莽汉绣花,铺纸研墨。
下榻踉跄几步,张叔夜推开了大儿子的搀扶,快步来到桌案前,提笔泼墨,笔走如狂。
“大人,有人来报,说陈冲要拜见大人。”
张叔夜的狂风席卷的笔锋一顿,抬头目光如电。
“你说谁?”
张仲熊大吼一人炸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堂前。
“仲少将军,是新封的副留守,靖安军都指挥使,陈冲,他派人来说要拜见……”
“小贼,安敢欺凌我张家门楣?当我张家无人了吗!牵马取刀,我去看了他!”
亲兵的话还没说完,张仲熊已经炸裂开来,虎吼着就要冲出门去。
我爹被辽狗当众羞辱,气怒攻心呕血昏迷,转头你个新晋的大汉奸就来上门拜访!
小贼你欺人太甚!
敢来我家耀武扬威,你是自寻死路!
“仲弟,你站住。”
张伯奋大声疾呼,却叫不住已经火冒三丈的弟弟。
“仲熊,回来。”
张叔夜沉声呼呵,张仲熊却充耳不闻,反倒跑的更快了。
“这个逆子,伯奋你快去看住仲熊,陈冲固然可恨,但决不能死在这时,更不能死在你弟弟手中,否则太子登基,再无半点希望。”
一推大儿子,张叔夜急了。
陈冲再可恨,也是金人才册封的汴梁副留守,转头就因为拜访死在他儿子手里,金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一边催促大儿子,张叔夜也顾不上再写奏章,又急又气的一起追了出去。
“小贼陈冲,欺我张家无人吗!张仲熊今日来斩你狗头!”
霹雳般一声暴怒狂吼,紧赶慢赶才追出堂外的张叔夜父子两同时变了脸色。
“唏律律~”
“哒哒哒~”
爆喝之后是纵马狂奔的动静。
“保护大人!”
“拦截,拦住他。”
“狂徒,你找死。”
“杀!”
慌乱的叫喊,怒吼的喊杀声。
旋即兵戈相向的碰撞声响成一片。
“伯奋,快去。”
张叔夜急的脸上泛白,喘着气连连催促大儿子。
“仲熊住手啊!你要气死爹爹吗!你这个夯货。”
张伯奋连跑带骂。
“营前刀手何在,快隔开二将军。”
张叔夜年老,追之不及,连连招呼守卫,下达军令。
昔日繁华富丽的玉津园前,同为大宋军伍,打的乱成了一团。
“这个蛮子黑熊,该死。”
王二源带人护着陈冲,愤怒的盯着张仲熊,嘴角挂着血。
这是刚才挡了张仲熊一刀,震动内腑留下的伤。
前方不远,周侗一根熟铜棍举重若轻,翻飞之间以步战敌马战,牢牢抵住怒吼连连,凶猛冲杀的张仲熊。
棍影翻飞的三丈之内,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插进手去。
护卫陈冲跟蔡愉到来的亲卫,跟守卫兵马绞杀在一起,烟尘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