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人所托，自当忠人之事。蔡大人不可，快起。”
一步上前扶起蔡愉，陈冲平静中带着一股真诚，像拨开了厚厚的保护外壳，要真心相交。
蔡愉仰头望着陈冲，眼眶泛红，目光发亮。
见过母亲之后，一路回来，他再也没有跟王二源争锋相对的心情，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陈冲。
他想过见到陈冲之后，陈冲会居功自傲，也想过陈冲会故作姿态。
但唯独没想过，陈冲会平静而真诚。
仿佛只是尽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蔡愉清楚他母亲身上现在牵着多少饿狼的目光，明白救助藏匿他母亲到底担着多大的风险。
入宫之后走遍父亲人脉和叔伯亲戚等所有人的关系，对母亲的下落依旧毫无线索，收获的只有貌似真诚相助，实则暗藏叵测之心的口头应承。
一个个都想着通过他这个做儿子的，坐享其成找到他母亲，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人，送去完颜宗望那蛮贼床上邀功请赏。
就连他的叔伯，甚至外公都不例外。
一路遭遇，早就让他心丧如死，恨比天高，却无能为力。
只能自暴自弃的抓住陈冲这个看着最好欺负的人，死命的逼迫作为宣泄。
他甚至不敢对心怀恶意的叔伯亲朋流露出抱负的念头来，不敢流露一丝恨意。
否则等待他的，就只有暴毙一条死路。
请命来陈冲身边当副都指挥使，除了宣泄，监视，自暴自弃，未尝没有抱负无门，最后拉上陈冲一起去死的自毁念头。
但从始至终蔡愉没有料到，就是陈冲这个起于微末，看似逢迎金人三姓家奴降将的走狗汉奸，冒大不韪，救助藏匿了他的母亲。
虽然母亲的说辞有所隐瞒，未曾向他坦诚陈冲救助她的因由。
但事实就在眼前。
之前有多痛恨陈冲，现在蔡愉就有多感激陈冲。
亲朋师长尽皆背叛，稍有流露恨意就会暴崩的绝路之下，居然是他一直想要报复，一直看不起，只是形势所迫才不得不低头的陈冲，却成了他唯一的援手。
即使母亲不循循教导，他也愿意为陈冲肝脑涂地。
再想陈冲之前一切不合理的地方，自然也就变成一目了然的合理，是用心良苦。
“我这一拜，大人当得。”
“孙靖安营中，若没有大人一力承担，将所有干系都系与一身，恐我与母亲再无相见之日。”
“大人与我们母子非亲非故，却为我们母子不惜亲身犯险，冒生命之危承担一切风波，我代母亲，也为我的感激，跪一跪大人，如何不可？”
“还请大人再受我一拜。”
说着，蔡愉就要挣开陈冲的手再跪。
陈冲自然是不肯的。
大概明白蔡愉脑补了些什么，也清楚关于之前对茂德帝姬的推测基本正确。
蔡愉这个娃娃算是拿下了。
既然有成为自己人的资格，那就要转变一下对待的态度。
陈冲牢牢的拉住蔡愉，不让他跪下去。
“蔡大人不可如此。之前形势所迫，不得不行下策，乃至蔡大人心生误会，错不在你而在我。”
“另外，如今我当了金贼的副留守，稚龄而骤得高位，恐怕周围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蔡大人既然见过了你母亲，继续留在我身边，可能会被环视的饿狼看出破绽来。”
陈冲转移了蔡愉的目光。
杀母救父，终究是事实，他可以不择手段，但不想彻底变成昧良心的败类。
所以蔡愉的感激，他只能接受一半。
“那该如何是好？不然我再回宫中去？太子哥哥当会收留我。”
蔡愉小脸一变，急急思索办法。
他现在怎么能连累陈冲。
哪怕知道回宫之后，等待他的肯定不会是荣华富贵热情招待，而是处处监视与限制。
新帝已立，太子哥哥成了前朝余孽，他也差不多的性质，回去绝对是自投罗网。
“你既来我这里，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回宫是绝对不可行的。金贼若走，肯定要掳掠权贵，为张邦昌这个楚太祖扫平障碍，你也不想被金贼带去冰天雪地，此生与母亲永隔两地不得再见吧。”
陈冲满意蔡愉的态度，但怎么舍得把刚的手的士大夫再平白的送出去给金贼当俘虏。
别看蔡愉才九岁，但人身上已经有通直郎的官爵，还是副都指挥使，接受过完好的士子教育，是妥妥的读书人。
陈冲手上现在可就这么一个读书人。
如今的天下，讲的是士大夫与官家共天下，以张邦昌为首的士大夫集团再怎么拉胯跪舔金人，人家依旧是能左右天下的最大力量。
金人不过是凭着气运跟穷山恶水磨砺出来的凶悍，得一时之胜罢了。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早就作古几年了，他弟弟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也是个短命鬼。
等金熙宗完颜亶这个孙子辈的上任，金人就会陷入争权内斗，然后全面宋化，走上辽国的老路。
算算时间，貌似也就是金人天会十年的事情，距离现在不过堪堪十年而已。
白山黑水出来的野蛮人，一旦进入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学会了享受之后，堕落的速度会快的让人难以想象。
自完颜亶上位，金人就开始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内乱跟堕落。
这个太子老爹早死，爷爷金太宗完颜吴乞买还在位时，就兵变掌权的家伙，可是做的一手好死。
最终大权在握之后没多久，成功的把自己玩死了。
既然有史料背书，可以前知，陈冲哪怕不了解当下的具体细节，也知道手上要有士子读书人的力量。
而且汴梁这一劫过了，之后不管要怎么走，留着蔡愉在身边也是一个上好的筹码跟资本。
“愉一切皆奉大人安排。”
蔡愉很聪明，拱手拜礼，直接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你母亲不便现身，你又不好留在我身边，我意先送你出汴梁，等金贼北返之后，再接你母亲重聚。”
关注蔡愉的目光不会比在自己身上的少，接下来他要联合张叔夜做大事，留蔡愉在身边并不是好主意。
陈冲准备让他跟着编练好的军卒一起出城，正好可以用他副都指挥使的名头震一震那群出城的军伍。
“喏。”
蔡愉欣然领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