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天子，沦为蛮夷的阶下囚。
睡着破房冷炕，夜有寒风呼啸，日间食不果腹。
还要时时遭受各种冷暴力跟言行上的侮辱。
要不是有李若水以死抗争，他连汉家衣冠都不得穿在身上，只能被强迫换上一身金人服饰。
为求做金人之臣，星夜书写降表，四度更易文稿，将尊严，荣耀，甚至人格都抛在地上，任由金人践踏。
他能做的，只剩下等金人践踏够了，匍匐下去帮人家把鞋子擦干净。
所以，赵恒面对完颜宗望的戏谑取乐，瑟瑟发抖，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
“我的，既是大监军的！”
但他还不能不说。
还必须是强颜欢笑的奉承话。
“哈哈哈，好，果然还是你们这样身居高位的君臣有见识，不像那些硬顶的死骨头。明明跪下来叫一声爷爷就能好好活命，偏偏要死硬到底，结果最后统统被砍了脑袋。”
“哈哈哈，没错，我说的就是那李若水，就是那营门之外的人彘！”
“你认为，我说的可对！”
完颜宗望咄咄逼视赵恒。
赵恒额头渗出汗来，直觉得大帐中的灯火太旺，烤的他浑身如同针扎。
他再傻也是当了皇帝的人，心里岂会不明白完颜宗望逼问他是什么心思。
这就是逼着他，让他亲口将万难之下还心系着他，千方百计想着办法营救他的忠臣，统统都推开。
完颜宗望就是要让他跟尚且忠心的臣子离心离德。
把汴梁朝堂的所有人都变成徐秉哲，王时雍这样的狗，才是完颜宗望最希望的局面。
有心拒绝，可赵恒没有资本。
早在星夜四次更改降表，风雪中面北而跪，叩首乞命为金人之臣时，他就已经吓破了胆。
他本身就是体弱之辈，罢免李刚时就没了抗争的心气，现在更没有多少胆气了。
“我……”
咬了咬牙，攥了攥拳头，赵恒闭上了眼睛，就要配合完颜宗望，用他这个大宋皇帝的身份，去助金人蛮夷彻底将大宋践入泥泞。
忠臣义士会体量朕的，如果不体谅的话，也不是忠臣义士了。
朕只有活着，大宋才有一线希望，一缕生机。
“哈哈哈——”
突然放狂的大笑，打断了赵恒艰难的开口。
是完颜宗望。
跪伏在地上，偷眼看着赵恒的徐秉哲眼中滑过一丝失望。
他更希望赵恒没有被打断，真的亲口说出完颜宗望逼迫着希望他说出来的话。
那样，那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毫不愧疚的，好好的当一条金人的狗了。
皇帝都不珍惜自己的忠臣，你们还有什么狗脸对我指手画脚！
老夫遵从的乃是皇命，尔等欲为逆贼耶！
可惜，最后关头，赵恒已经开口，偏偏始作俑者的完颜宗望主动打断了。
那就等吧，等一个更好的场合。
我徐秉哲一个人，不值得二太子逼迫你赵恒亲口否决忠良之士的忠心，那就等一个更隆重，聚合了足够多的忠臣良将的场合吧。
反正老夫等得起。
大帐之外，陈冲侧耳倾听着里面的种种，面无表情。
对金人，陈冲从不奢望。
但此刻，对宋钦宗赵恒，这个临危受命，登临大宝之后，短暂振作过一段时间的北宋最后一位皇帝，已经是满心失望。
擒六贼，用李刚，国崩危难之际，赵恒是敢打的，是想过有一番作为，挽狂澜于既倒的。
但他终究还是沦落了。
现在的赵恒，虽然李若水用至死不渝的痛骂，用性命保住他身上 的帝王衣冠。
可惜，他已经不再是，也不配是皇帝了。
他只是一个吓破胆的阶下囚罢了。
金人只要愿意，随时可以予取予求的囚徒。
“但即便如此，也比皇城里那坨臭狗屎要强得多。”
陈冲低头，冷冽鄙夷的扯动嘴角。
赵恒再不济，至少他还抗争过，只不过最后失败了而已。
而他的老子，宋微宗赵佶，就真他妈是一坨臭狗屎。
金人长驱直入南下，赵佶这个当了几十年皇帝的家伙，听到消息他妈的直接吓晕了。
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下旨禅位给儿子赵恒，他准备带上心腹文武跑路入蜀，绝对不担亡国之君的臭名。
“但天理昭昭，赵老官你个臭狗屎跑得了吗？你注定要去大东北当金人的昏德公。”
“唾面自干的仁宗打下的深厚根基，英宗神宗哲宗，历三代帝王改革的积蓄，不够赵佶你他妈一个人败的。”
“当金人的俘虏都是你的善终，是你他妈咎由自取。”
还坑苦了天下人，坑苦了炎黄血脉！
陈冲努力回想赵佶赵恒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两父子让人呕心的种种做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强迫自己忘记完颜宗望口中的硬骨头跟该死的女子。
可他闻着大帐中飘出来的酒宴香味，却只觉得恶臭难闻，让他作呕。
“斡鲁补大人，我听闻有贱妇不识好歹，竟敢冒犯神威，专程带了手下医术最好的医仆来，恳请大人开恩，允那我那贱仆为大人进一进心意。”
“斡鲁补大人，我那医仆医术绝对厉害，他能治疗城中的瘟疫！”
徐秉承贱到泥尘里的奴颜媚骨话语传来。
苦苦转移注意力的陈冲瞬间凛然。
“竟然不是要我来给完颜宗望诊治疫病的？”
是了，她虽然被折磨，可要是完颜宗望知道其实她身怀疫病，恐怕早就暴怒，将她碎尸万段了。
根本不可能如现在这般折磨她，用来宣泄，警告，震慑人心。
更不会雄姿勃发的召开什么宴会。
早就该把自己圈禁起来，发了疯一样满城抓人给他治病了。
“呵呵~恭喜你，你成功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白白受折磨的。
陈冲笑了，欣慰而冷酷。
他终于知道，聪慧的女子即使遭受非人的折磨，还要坚强的苦苦支撑不肯死去。
不只是单纯的在等他来见最后一次。
更是希望，他不要为完颜宗望所用。
虽然女子心有别样的担忧，可陈冲想明白之后，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的折磨，终于不那么痛苦难熬了。
她在等他来。
她还在等他来。
“你就是陈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