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无晴等人行至一个名为桃李的镇子，刚走上街道，便见有人在路当间儿哭闹。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街上闹事，惹得周围路人乡亲都围了过去，有的看热闹，有的说闲话，有的边看热闹边说闲话，还有人慨叹惋惜，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一时间街上连人都走不通了。
“前面发生什么事啊？”卓玉衡见路中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好像还有府衙的捕头在里面，想着反正现下也走不过去，不如上前一看，便叫书无晴和大力在外头等着，自己挤进人群中先去查探。
他挤进人群，来到中间，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富贵老爷带着七八个家丁围着三个佩刀捕头，那老爷脸上神情又急又悲，说话之时连连落泪，明明是他手段强硬地拦住县衙捕快，嘴上却又恳切央求着他们。
“你们怎能就此不管了呢？你们说过要找到我女儿的啊！”
一个领头的捕快看着他，为难道：“李员外，不是我们我们不找，我们已经找了十多日了，不仅没找到小姐，其他人的影子也没见到，你放心，我们还有兄弟在山上搜寻呢。毕竟我们也还有其他案子要办，总不能所有人都去找你女儿吧？”
“不行不行！”李员外激动地抓住捕快的臂膀，急切地命令道：“你们都得去找我女儿！她失踪这么久，肯定受委屈了！”
领头捕快苦着脸道：“可是……山上我们都已经……”
“我不管！就算她真的被妖怪抓了，你们也要把她带回来！”
李员外一指镇边青山的方向，高声道：“你们叫所有人去山上找！若是你们找不到我女儿，从今以后府衙的募捐我半分钱也不捐！”
这下领头捕快的脸比苦瓜还苦上两分了。
周围人又开始交头接耳，卓玉衡站在前面听了一会儿，大致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话说这李员外的女儿十多日前出嫁，经过镇外的平山，新娘和送亲队伍竟都在平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李员外知道消息便央衙门差人去找，至今一无所获，好端端一个送亲队伍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呢？那么多人总不至于连片衣角都找不着吧？众人猜来猜去，最后皆以为是有妖物作祟。
卓玉衡思量片刻，上前站到了李员外和捕快中间。
他对着李员外微微一笑，“员外息怒，贫道会捉妖，若真是有邪祟作乱，贫道或可一试。”
李员外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先想，这么年轻的道士，怕是没什么道行，又长成这么个模样，或是江湖骗子也说不定，心中质疑不已。
“你有什么本事？可不要是骗子，耽误我救我女儿。”
卓玉衡见他满脸不信任，也不恼，抬手食指和中指一捻，一张黄符便在他指间夹住，李员外只看见那黄符往自己额头上一戳，那双手在自己身前轻轻一点，自己便无法挪动一分一毫了，惊讶之下当即相信了他必是位高人！
“道长！道长救我女儿！”李员外如遇救星，黄符一揭，他就拽住卓玉衡的道袍哭喊道：“道长若救我女儿，我定有重谢！多少钱我都出！”
卓玉衡扶着要跪下的李员外，笑得十分超然物外。
“不知贫道与我道友们的食宿……”
“包在我身上，我李府必不会亏待了道长，想吃鲍鱼还是人参都没问题，我都叫人准备！”
“那，就叨扰员外了。”
虽然在重重人群之外，但书无晴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并不是难事，从听到卓玉衡那一本正经的世外高人语调开始，她大概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了。
蹭吃蹭喝，顺便救救人，查明真相。
连点穴这招都拿出来装定身符骗人了，也不怕被人拆穿，这做派，真像个神棍。
“这人与你当真是一丘之貉。”久不开口，一开口就拿话嘲讽人的姜野行哼笑一声。
书无晴反驳道：“不敢当，只不过是与妖王……与姜公子在一条船上罢了。”
姜公子？姜野行心中默念一遍，想道，还真是个陌生的称呼，从来没人叫他公子，他做妖的时候被天庭喊打喊杀，一口一个妖孽，做人的时候也没人把他当人看，做人做得连条狗都不如，更不要说不做人的时候。公子这样的称呼，他只在戏本里听到过。
如果说在神仙之中还有什么谁让他觉得不那么讨厌，甚至觉得有些特别的话，那么书无晴一定算一个。
他利用她，也观察她。她很特别，特别直白，好像她什么都不会瞒着你，眼神里不会藏着任何秘密，也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她要杀你，就提刀来杀，杀不了你，她也无所谓。
她甚至还尊重你，理解你，照顾你的感受。
不过她还是会杀你。
既果决，又慈悲。
这真像一个神该有的品质，她怎么不是一个神呢？
“你明明不弱，为什么没有成神？”姜野行回想起自己曾经暂居的那片广袤识海，真的像海，无边无际，但又因为稳固的道心而极端平静，任他在其中如何兴风作浪，都没有办法阻止它最终归于平静。
一种可怕又可恨的平静。
书无晴闻言一挑眉，反而奇道：“你以为神位是菜场白菜吗？”
姜野行还要说话，身边默默抱着花盆的大力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叫了一声“主人”，示意卓玉衡和李员外已经谈妥，要去李府，叫他们跟上。
姜野行目前只算一个不露脸的花灵，这声主人自然不是叫他，很明显是对另一个人的。
书无晴举步跟上，她动了，大力自然跟着走。
卓玉衡和李员外并肩领路，书无晴他们缀在后面。
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路过，车轮辘辘，掩盖了车内低低的咳嗽声，却掩不住从里面散发出的一股奇香，书无晴侧目望了一眼，似乎只是无意瞥了那么一眼，随后任由它消失在视线中。
这香味不似寻常，可也只在空气中逗留了短短一息，很快便被街边小贩的炒糖香味儿给掩盖，书无晴赞了一声“好香的糖”，停下来买了一包，匀了一半给大力，甚至还放了一颗到花盆里。
有什么用呢？花又不能吃。
不过那半开半阖的茶花还是微微俯身下来，闻了一闻。
一行人跟随李员外来到李府，待得大力走进府中时，李员外见到浑身横肉的他，更加欢喜，认定大力定也是个非凡的能人异士，急忙唤了下人收拾房间，吃住一应不缺，将他们当作上宾对待。
晚间设宴，李员外将几人都请了来，说是接风洗尘，但众人都十分明白，怕是李员外心下焦急，担心女儿，坐不住，想着法子催他们呢。
不过人之常情嘛，可以理解，而且他们本来也要做这件事情。
因暑热未消，宴席设在一处水榭里，走过十步一灯的长廊，便到了荷花池边，那水榭正设在水池中央。九曲长廊通幽处，阵阵荷香拂面来，倒也是雅致。
不过好像并没有人欣赏池中景致，因为圆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既然摆满了佳肴，那么他们大概也忙得很。
李员外忙着哭诉他女儿的遭遇，书无晴和大力忙着吃，卓玉衡则忙着边回应李员外边吃——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个靠谱的道士——但却又是个实在有本事的道士，所以李员外竟然没有对他发怒。如果换了是那些衙役，他一定是要大吼的。
卓玉衡是个有良心的道士，至少人命关天，在他这里是的。可是他现在又在这里吃吃喝喝，亳不着急的样子，不是因为他不上心此事，而是因为先前他已经问过一卦，他先问的是：李员外的女儿还活着吗？
卦现大凶，十死无生之相。
他又问：是什么妖物作怪？
这一卦却并问不出来。
但问不出来，恰恰说明此事有异，他想，也许是个很厉害的妖怪。
不过李员外的女儿死了，他们父女情深，就这么说的话，实在过于伤人，该怎么告诉李员外呢？
李员外说到伤情处，紧紧攥住卓玉衡的双手，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盈满眼泪，全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深情关切，他语带悲戚，叫人不忍，“道长，你究竟何时去救我女儿啊？”
卓玉衡为难地转头看向书无晴，今日下午他问卦时书无晴就在旁边，此时场面，唯有向她求助，否则卓玉衡怕自己这不懂迂回婉转的性子直愣愣地将卦象一说，会把李员外吓昏过去。
“哦。”书无晴见他投来求助的目光，将筷子一放，坐正了身子，严肃又惋惜地说：“李员外，实不相瞒，今日卓兄卜过一卦，令千金恐怕已经身死，节哀。”
李员外心中大恸，脸色煞白，不可置信道：“不会……我女儿她……”
书无晴见他似有晕厥之相，连忙说道：“不过我们可以去找她的尸身，带回安……”
“葬”字还没出口，李员外已经捂着心口，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周围伺候的丫鬟仆人立即惊慌地涌了上来，一堆人围着李员外手忙脚乱。
卓玉衡一面按李员外的人中一面略带责怪的对书无晴道：“你怎么说得这么直接？”
书无晴无奈道：“人死如灯灭，我还能怎么说？”
卓玉衡无言以对。
待到李员外醒来，卓玉衡向他致歉，小姐的性命他已是救不回了，但他仍承诺道：“我们会去山上一探究竟，寻到小姐的下落，带她尸首回来，叫她入土为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