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

付小宁正要说话，忽听不远处一声“噗通”！

是什么重物落水的声音。

她朝对面一看，岸边木楼里接连有人从二楼“飞”出，囫囵一团挨个落进水里，好像一个个圆滚滚的水饺，被人拿着筷子从盘子里一个一个往锅里拨，水是冬日里的凉得透心的冷水，而饺子得用热水煮呀，故而那些被拨落的“饺子”都挣扎着浮在水面上，着急地往“锅边”游。

这还没过年呢，饺子们就这么急着上桌。

付小宁叹了口气，想要放下帘子，她已经听到对面楼里传来的打坏桌椅的声音，还有姑娘们惊慌尖叫的动静。

“怎么了？”安然坐在桌边饮茶的姬添锦问道：“对面乱起来了？”

付小宁摇摇头，叹道：“大过年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嘛……”

她正要放下帘子，还没来得及彻底被帘子隔绝的目光瞥见一个绿色身影猝然从二楼坠下，她直直地面朝河水扑去，楼边还有一只趾高气扬的手，她是强行被人推下去的！

同样也是“噗通”一声，绿衣的饺子——不，绿衣的女子入了水。

她不会水，掉进水里，只能一味扑腾着高声求救。

岸边有人拿着根竹竿要她抓住，但竹竿太短了些，她越是想要抓住那根竹竿，越是把自己扑腾得离那根救命竹竿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付小宁一掀厚帘，纵身而出。

她像一只点水而过的鸟雀，足间落到水面，却仍然轻盈无比地浮在水面上，仿佛她没有重量一般，她一伸手抓住那绿衣女子双臂，要把她拉起来，谁料那女子在情急之下不知配合，反缠住付小宁要拽她下水，求生的意志使她在抓住救命稻草的顷刻间拥有了一股极大的力气，付小宁被她扯得竟失了平衡，身体一个不稳，半边都偏进水里去。

其实付小宁也不会水，于是这一瞬间，她拼命地想要稳住自己。这一瞬间太短暂，短暂到她连慌张的时间都来不及匀出来，满脑子都是捞出女子又稳住自己的想法。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紧皱眉头，只动作极快地将腰身一拧，折成一个在没有外物借力下有些不可思议的弧度，将自己半边身体连带着女子都翻了过来，内力运起，一掌朝下拍向水面，顿时水面朝周围炸开！

一朵水花乍现。

这是一种经历长期训练才能做出的几乎不必要思考的自救反应。

在水花中间，一只足尖在竹竿上一点，借力飞起，稳稳落在方才绿衣女子掉下去的二楼边上，朝霞一般的裙摆随主人卸力的轻盈一旋而开成一朵飞溅水珠儿的石榴花。

场中的打斗忽然停了。

他们都转过头来，望着抱住绿衣女子的付小宁。

付小宁也呆住了，因为她看见了两个人，也认出了这栋楼。

两个她无比熟悉的人。

一栋青楼。

也叫妓院。

“小宁！”胡星泉喜出望外，停止打斗的架势，惊喜地朝她跑来，凑上来说道：“你怎么来这儿了？竟然是你把碧云姑娘救起来了？可真是巧了！”

方意珩一转头，也看见了她，不过他不像胡星泉，见了付小宁就自顾自高兴起来了，虽然他见到冷着脸的付小宁，心中莫名泛起了一股忐忑，但面色同付小宁来之前没有太大变化，他也没有朝付小宁靠近，而是仍然站在原地，只是余光关注着付小宁和胡星泉的动静，因为他还没有忘记，他们面前还有敌人。

而且不是普通的敌人。

付小宁没有立即回答胡星泉的话，她先扫了胡星泉一眼，又扫了前方的方意珩的侧影一眼，目光将一片狼藉的周围挨着看了一遍，楼下横七竖八地倒着不知哪些人，但在方意珩前面，有三个长相十分相似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他们手上拿着三把一模一样的弯刀，不是北边胡人的那种带有鲜明异族气息的弯刀，而是像从关公大刀上卸下来的刀身一般，比一般的大刀短，又比它们还要宽。

三个人，三把刀。

付小宁听说过他们。

江湖上有三兄弟，出自世代练刀走镖的周家镖局，因他们三兄弟于刀法上颇有天赋心得，又自创了三人三刀的杀人刀阵，合力杀人从无败绩，又有话传‘阎王叫你八十死，十八他们便送你入鬼门关’，因此江湖上便称他们为“三道关”。

他们是周一道、周二道和周三道。

在付小宁进来之前，方意珩和胡星泉就在青楼里和这“三道关”在内的这一群人大打出手，如今这楼里的人跑的跑，倒的倒，打的打，剩下楼子里走不掉的的无辜男女缩在墙角人人自危。

却还有几道冷静、兴味十足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们。

仿佛在看戏台上的武生轮番斗勇好戏。

付小宁抬头朝楼上看去。

楼上的人也在看她，或者说，同时在看着他们。

站在前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的眼神里竟然有些惊喜，不过他的惊喜和胡星泉的截然不同，他的惊喜好像是在说：又来了一个啊，你有什么本事，亮出来看看？

另一个却朝她点头一笑，一张温文尔雅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含有恶意的模样，拿着扇子慢悠悠拍打着掌心的样子像个随戏台上鼓点起落拍打节奏的世家公子。

这两个人看起来身份非同一般，付小宁皱眉，又看到楼下的“三道关”，不知道该先生气他们来逛青楼还是该先感叹他们这样容易惹事的本事，最后她只好先压着怒火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星泉立即鼓起一张脸，像只被气炸毛的河豚，一指三楼上站着的两位公子，怒气冲冲地告状道：“是他们仗势欺人！不懂先来后到，非要强迫碧云姑娘陪他们的。”

“欺的什么人？”付小宁脸一沉，道：“欺的是和他们看上了同一个姑娘的你们？”

“对，是我们……不不不对，不是我们！”

胡星泉很快点点头，发觉不对，又立刻摇摇头，左顾右盼地拿眼睛在四周地面倒下的男人之中上搜寻道：“是那个面具人——哎？那个面具人呢？刚才还在呢……哪儿去了？”

听闻胡星泉承认，付小宁脸色一黑，将扶住落水受惊还在腿软的碧云姑娘的手一收，任由那被水湿透的绿色纱裙和人一起跌落在地，咬牙看向站在一边仍然眼观鼻鼻观心，不解释一句半句的方意珩，道：“好哇，你们真是好本事，逛青楼和别人争姑娘还打起来了，也不知是谁当初说的不可莽撞、谨言慎行呢！”

方意珩仍然没有动，只是感受到付小宁的视线，长睫微抬，偏头看了她一眼。这眼神淡淡的，因为收敛而垂下的眼尾显得有点儿无辜，诚然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付小宁看了这一眼，心中更为火大，几乎就要冲上去和他理论，或者抬手给方意珩一个巴掌——至少胡星泉是这么以为的。

于是他赶紧丢开自己小心扶住的碧云姑娘，半点也不理碧云姑娘再次摔在地上的娇呼，一步跨上去拉住付小宁，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真的不是！你误会我们了！”

方意珩转头看着他们，只是眨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并没有说话。

“我才不信你们这些男人的鬼话！”

见付小宁负气要走，胡星泉赶忙一边拽住甩袖而去的付小宁，一边朝方意珩求救道：“意珩，你快解释解释啊！”

付小宁扒着胡星泉的手，话也是对胡星泉说的，但那双因为怒气而瞪圆了眼睛却仍然愤愤地谴责着半点不为所动的方意珩。

“气死我了，随你们爱找碧云还是红云，我不管你们了！”

付小宁甩开胡星泉的手，朝外面大跨两步。

然而她突然就停住了。

一阵刀光闪过。

宽阔的刀身倒映出她秀美的半张脸，她额前半湿的发丝滴落一滴水珠，落在刀刃上，被切成两半。

刀在她面前，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也在她面前。

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刀锋，让它停在付小宁身前三寸，便再不能前进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