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只吩咐让她进去。”
余望津抬起一条手臂虚虚拦住去路，脸上笑意若有似无。
卓玉衡拧紧双眉，第一时间回头去看后首的书无晴。
他们都在看书无晴。
书无晴左右看看，从卓玉衡和南巴明的神色中读出了忧虑，只有大力神色如常，一如既往没有表情，大力看着她，好像只是在等她进去，也好像只是在等她的命令。
大力是书无晴的属下，也就相当于是她的刀，刀不必操心主人的选择，刀要做的只是为主人所用。
就如同余望津。
他的眼神有一霎那的晦暗不明，当书无晴走到他面前来的时候，他发现了她的不同，诚如主上所说，她是姜野行的一个可恶的敌人。
如果说余望津从姜野行身上闻到的是他此生所经历的最复杂难言的味道，那么他从书无晴身上嗅到的就是完全相反的，一片空白，像清晨蒸发的露水，没有味道。
余望津一眼便认定，他们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仿若天与地、朝与夕、日与夜，他们散发出来的味道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纯粹，纯粹的复杂晦涩，和纯粹的虚无缥缈，是两种完全不能相合的气息。
不过这样的极端相反也是极端危险的，因为两种极端之间的沟壑虽然看似天堑，但很多时候，往往也只有一线之隔。
余望津忽然对书无晴讲究起魔界的风度礼法来。
“我为上仙领路，请随我来。”余望津半偏着身体，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书无晴略略瞧他一眼，这一瞬间她心中想法掠过诸多，却也只是颔首微笑以示谢意，“多谢余望津将军。”
余望津先行半步，书无晴举步跟上。
卓玉衡心里焦急，不安地踱着步子，几乎想尾随而去，南巴明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强大的魔族轻而易举地让他感受到了钢铁一般难以挣脱的钳制。
“你不要去，你去了，第一个保不住的就是你自己，你不去，她也不会死。”南巴明道。
“可是……哎哎哎！”
可是那朵茶花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啊！
南巴明强硬的拖着他往反方向走，像块抹布一样被拖行的卓玉衡急得几乎把地砖跺烂。
“我衣服都破了，你让我自己走啊！大力大力拉我一把哎！”
大力茫然地眨眨眼，扯住了卓玉衡的手。
他只应了卓玉衡的要求拉住他，却没考虑力道的问题，卓玉衡肩膀处响起“喀”的一声。
卓玉衡吃痛，喊道：“我的亲娘啊！脱臼啦脱臼啦！”
*
均商殿点起了红色的灯笼，像宫殿周围燃起了一簇簇地心的火。殿门闭着，说是魔尊居所，大门周围却连个守卫侍从也不见。
余望津把她带到门口，便躬身退下，连抬眼看一眼大门也不曾，好似多看一眼，都是对这个新任魔尊的不敬与冒犯。
书无晴伸手推门，推开这门这并不很难，看来是主人故意给来人留门，可是既要迎接来人，却又把门阖上，书无晴踏过门槛，觉得姜野行实是一个在细节里都矛盾到了极致的存在。
均商殿有风，从打开的门窗穿入殿中，吹得殿中深色的纱帘飘荡晃动，像山水画上被吹散的山体水墨。
书无晴撩起一层又一层纱帘，在最后一道纱帘前，见到一具美丽的白骨。
是的，白骨也有美丽的。
就像她脚边这具，她身着水红色的绣花长裙，一把逶迤的青丝如刚被磨开的黑墨，哪怕是脱离了皮肉，生在光滑的颅骨之上，仍然泛着黑亮的色泽，高梳的发髻上簪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西府海棠。
可以想见，这一定是个难得的美人。
书无晴俯下身，手指挑开水红衣衫的衬领，指尖落在那根根分明的洁白肋骨之上。
左胸前的肋骨上都有一条紫色的竖线，从上至下，似乎可以相连。
“在找这个吗？”
一双修长的手慢悠悠地挑开纱帘，停在书无晴面前，掌心浮着一道紫色纹印，就显现在书无晴眼前两三寸，似乎是有意想叫她看个清楚。
似符似咒又似契——地府治下所用的鬼契。
书无晴一怔，这东西隔得太近了有些晃眼，她伸手拨开最后一道纱帘，抬眸上望。
纱帘后面，是支着下巴望着她的姜野行，那双风流的眼睛微弯，眼尾向上翘着，下眼睑拢着整双眼睛烟波浩淼的水色。
姜野行见到她，唇角便翘了起来，这张仿佛画上去一样的脸，每一处每一笔都斟酌到无可挑剔和过分算计的，惊艳之下透着画纸一般刻板的面容，因为他的笑，顷刻之间变得生动而鲜活。
这一瞬间，书无晴好像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往下落。
像一根羽毛一样的东西，落到同样柔软的地方。
她说不清楚。
好像每次分开一阵再见到姜野行的时候，她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有一点紧张，又有一些柔软，还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
于是书无晴移开视线，心不在焉地看向地上美丽的白骨，道：“一等一的艳鬼，虽然烙有地府的鬼契，却也不一定是地府派来杀你的，何不留着她，静观其变呢？”
姜野行收回手，斜斜靠在宽大的座椅上，有些惫懒地说道：“我不在乎地府是不是派她来杀我，自然也就没必要留着碍眼，一个玩物而已。要说啊，地府的眼光还真是不如天庭……”
他的视线将书无晴从头到脚扫了一扫，轻笑道：“至少天庭选来的，总是让我感兴趣。”
书无晴觉得不对，她觉得很不对。这样的眼神扫过她，她的身体竟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发抖的冲动，是对这样的眼神感到羞愤吗？
不是。
那是因为这样无礼的话而愤怒吗？
也不是。
这样的眼神太轻佻了，可是她又知道，这话，他是很认真在说的。
姜野行勾了一缕她的头发，绞在指尖把玩。
不痛，没有丝毫疼痛，甚至这样的力道根本不会让人有什么感觉，可是书无晴忽然觉得头皮一麻，她禁不住颤了一下。
姜野行感受到这细微的变化，绕着黑发的指尖停了下来，含笑的眼睛望进了另一双慌乱的眼。
头发忽然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