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人!
还是活的!活人!
底下的围观者又沸腾了,要知道魔族想要吃人是多么不容易啊,想吃新鲜的人就得自己冒险去人界猎食,可是人界太多修士,处处与魔族作对,上等魔族强大就算了,中下等魔族想吃一口I活人肉简直是奢望,对于低等的魔族来说,能有死人肉吃就已经是好日子了。
赢家眉开眼笑,伸手将里面的人抓了起来,在那吓得脸色煞白的人注视下,慢慢张大嘴巴,直到张得有一个脸盆那么大的时候,“啊呜”一口,“嘎嘣”一声脆响,咬掉了那人的头。
先是头,头骨有点硬,但脑花可以细细品味,很鲜嫩,然后是手,腿,胸口肉,肋骨,肋骨很脆,被咀嚼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纯黑的高台上鲜血四溅,聚成一滩蜿蜒流至高台边缘。
底下的劣等魔族伸长了脖子去舔台上的人血,个个眼睛放光——血还是热的,新鲜得很哩!
“啧啧……”姜野行半是嫌恶半是兴奋地转头问书无晴:“你不是最偏袒人族吗?怎么不去救人呢?唔……仔细看看,还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哎,真是冷漠的神仙啊。”
书无晴漠然地伸出两根手指把姜野行凑近两分的脸推开,十分冷淡地说:“能救的话我会救的,救不了也不能强求。”
她虽然想要人间安定,虽然修道,但也不是执着于每个人族的生死,更不是想要当个圣人,她都不在意是否修得拿起,更懒得谈放下,她的道不过是力所能及。
姜野行闻言眼睛一转,笑得像只狐狸,说道:“怎么会不能救呢?仙上不是法力高强么?”
书无晴心中不快,斜他一眼,咬牙道:“那我的法力在哪里呢?”
姜野行笑开,张开手臂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就像在展示什么,他说:“在这里啊。”
在我这里啊。
想要么?
姜野行的表情在说。
书无晴眉毛一跳。
抢了人东西还要故意炫耀,简直像个无赖。
连一贯好脾气的书无晴都忍不住白眼,觉得无话可说。
这边气到了书无晴,姜野行又高兴了,那边的黑色擂台上也有了变化,刚才的赢家又迎来了新的挑战者,看来这擂主还得是连胜才行。
姜野行抬眼在台上的赢家身上扫过,那是一只虎妖,但身上魔气却很重,看他刚才赢了时吃掉对手的样子,应该是走的吞噬妖魔同类来修炼的路子,他魔气重得都溢出来了,恐怕已经成魔。
台上另一边是只蝙蝠魔,他上台来,立刻就龇牙露出凶相,牙尖上还沾着血迹,粘稠唾液在他上下尖牙之间拉出了道道“丝线”,在他黄黑色的尖牙上分外叫人恶心。
姜野行皱眉。
脏的很。
他已经没兴趣了,转身欲走。
书无晴却忽然将他拉住。
“等等。”
黑色高台上方的忽然落下一大块黑布——上面有一个铁笼原本被黑布包住,就在蝙蝠魔和虎妖即将动手时,忽然落了下来,露出了笼中“战利品”的真面目。
一条浑身赤红,龙首蛇身的赤龙。
它将自己的身子盘着,露出少了大半红色鳞片的身躯,龙首低垂,双眼半睁不睁,几近昏迷。
它没有那许多龙鳞,要不是还有个头,看起来都不像是龙了,但它仍然是红色的,因为那些没了龙鳞的地方露出红色的肉,流着红色的血,使它仍如同传说中一般的……好认。
这就是下一场的“战利品”,上古神兽,曾经的钟山神,烛龙。
姜野行感到抓着自己小臂的手一紧。
黑色高台下爆发出震天的呼声,似乎都恨不能自己到台上去比一比,台上的一妖一魔神色一凛,架势都又足了几分,皆是一副兴奋又认真的样子。
台上已然出手,厮杀起来,台下也热火朝天。
“那可是龙啊!还冒着仙气呢!不知道吃了能增加多少修为和寿命啊……”
“我觉得起码得有一百年吧?我的天哪,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龙呢——”
“蠢货。真是没见识,那是普通的龙吗?那是上古烛龙!吃了他你能把着屋子里的全干翻!到时候说不定大将军都跪下给你当小弟!”
“可不止呢,龙骨龙筋可以抽出来炼法器,龙角可以割下来磨成粉,吃了保管你……嘿嘿嘿……”
“剩的龙鳞还可以扒下来做件护甲呢,肯定能卖大价钱,嘶,我滴个乖乖,这龙真是宝贝啊。”
姜野行感觉小臂上握着的手指又收紧了。
他好心情地偏头浅笑,对上书无晴严肃时透着冷意的温润眉眼,忽然很想逗逗她,于是说:“怎么,无晴仙上心疼了?”
书无晴深吸一口气,松开姜野行,把视线从半空中的烛龙身上移开,冷声道:“自然,若是姜公子被半死不活吊在上面,我也心疼你。”
姜野行心中一动。
“心疼?”
他失笑,仔细一想又觉得可笑,“是吗?我乃煞气化身,与你们这些神仙云泥之别,诸神众仙皆说我早晚祸乱三界,你不是该恨不得我早点死才对?”
书无晴关注擂台上的情况,趁机观察周围形势,只稍稍瞥了一眼姜野行,道:“我是不很喜欢你,你太恶劣了。”
姜野行眉目泛冷,面色渐沉,好似要杀人。
书无晴又看他一眼,见他那张总是笑着的脸垮了下来,嘴唇因为不悦而不自觉抿着,艳红如血的唇瓣也因血行不通而微微发白,明明方才还在生他的气,现在又莫名觉得想笑。
书无晴摇头,眼睛里悄悄露出一点儿笑意,开口慢吞吞地补上没说完的话:“不过这跟你是不是煞气化身有什么关系,天上地下我也不在乎,我杀你只是因为你给我找麻烦,不是因为你是煞气化身我才杀你的。毕竟无冤无仇……我也不很讨厌你。”
姜野行僵硬的脸色还来不及变化,仿佛被噎到一般,说不出话来,但又矛盾地感觉刚才不悦到想杀人的想法消失了,心上一轻。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又开始微笑了。
书无晴见他心情好转,虽然不明白他又是怎么了,但趁他高兴,总算是比较好为烛龙说情。
“不出三十个回合他们必分胜负,到时候烛龙恐怕会被生吞活剥,连魂魄都不剩。”书无晴拧眉看着高台,心下忧虑,略略一想,转头对姜野行恳切道:“你还是茶花时灵气外溢,常招惹野兽妖精,当初他在那小院里日日守着你,震慑妖兽,也算保全了你的,今日你救他一次,就算还他的情,你肯吗?”
姜野行见她神色期待,似乎还有些许紧张,是真的很想他救下烛龙,她好像是在问他,也好像是在求他,此刻一种得意和满足的感觉从他胸腔里漫出来。
“你在求我么?”姜野行轻笑。
书无晴毫不犹豫地回道:“是,我请求你。”
“哦?”姜野行一歪头,不解似的,笑道:“方才那凡人仙上不救,这会儿仙上怎么求着我救了?”
书无晴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毫不避讳地答道:“没错,我有私心,我不想他死在这里,哪怕他将堕入魔道,论因果功过,我认为他功过相抵。”
姜野行忽然大笑,书无晴的眼神却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改变,当她说出自己看法时,眼神里有一种执拗的坚定,那不是一种非要做成什么事情的坚定,而是一种对某种想法的不可动摇的执拗。
姜野行笑完,朝她摇头。
她的眼睛因为惊讶和失望而微微瞪大。
姜野行见她脸色发青,笑着恶狠狠地说:“你骗我啊——不是功过相抵,你私心认为他功大于过。”
书无晴心尖一颤。
“砰”的一声。
笼子掉了下来。
书无晴忙回头去看——笼子掉下来就自动打开,又赢了的虎妖得意洋洋,伸出满是蝙蝠血的虎爪朝烛龙的尾巴抓去。
软软垂着脑袋的烛龙被他倒提起来,半睁着的带血双眼好像远远望了书无晴和姜野行一眼。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眼神,书无晴觉得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眼神,那是只有历经上万年沧桑的存在才会有的,被无尽的世事变迁和痛苦打磨出的眼神,书无晴说不出来,只觉得被他看了一眼,自己也一瞬间痛苦起来。
上古时代的神明都是为三界牺牲的,更准确地说,多半是为了人间大劫而消散的,神兽们是已故神明留下照拂人间的使者,烛龙已经是当世所剩无几的古神兽。
从洪荒上古到末法时代,需要几个一万年?又需要历经多少三界劫难?要经历多少次天塌地裂、洪水劫火、多少灭世大劫和三界战争才能怀着一颗护佑苍生的心活下来?
可是这颗心最后却失望了。
是神明最为眷顾的“人”让他失望的,到最后,所谓的“神”也让他失望了,最后他将葬送在妖魔口中。
虎妖张开血盆大口,要一口吃掉烛龙,就像一条蛇吞掉比它体积还大的动物一样。
书无晴神色凛然,足尖一点就要飞上高台,却忽然被一只手拦腰挡住。
那只手将她稳稳地挡了回去,它的主人伸出另一只手,搭在旁边的一根黑木柱上,手掌一动便将坚硬如铁的柱子掰断,以无法看清的速度朝高台上扔了过去!
“急什么,没说不帮你。”
耳边留下轻佻的尾音,茶花的淡淡香气从身边掠过,再看时那白色身影已在高台之上。
足有成年男子身量粗细的黑木卡在虎妖嘴里,一滴鲜血“啪嗒”滴落在黑木之上。
烛龙的鲜血。
将姜野行的袖子染得血红。
那虎妖见姜野行把烛龙收入袖中,又感知到他刻意放出的强大威压,气得目眦欲裂,满眼血丝,怒吼一声化为一只黄皮猛虎,他狠狠将嘴里的黑木咬碎,又把它们一块块啐在地上。
魔界黑木之坚硬,没有千年道行,难以做到轻易使其碎裂。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姜野行负手微笑,书无晴的千年法力又很差吗?
不,不差,不仅不差,而且是非常好。
好到他对战化身为原形的虎妖时还能游刃有余地给袖子里的烛龙疗伤。
好到姜野行疑惑,她为什么没有成神。
他一掌打断虎妖的前爪时还抽空看了她一眼,她淡淡的站在那里,似乎对结果没有任何一点怀疑,不知是对姜野行有信心,还是对她自己的法力太有底气。
姜野行又折断虎妖的一只后爪,好心情地勾起唇角,他想,一千年便能成就上神实力,也确实了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这样的实力,还总是装作一副很弱的样子,难道是在扮猪吃老虎吗?
喀喀喀……
缓慢的,骨头断裂的声音,伴随着虎妖头颅形状的扭曲。
姜野行漫不经心地捏碎它的头骨,冷眼看着它的躯体一点点委顿落地,虎妖的两个眼珠子甚至都从眼睛里掉了出来,骨碌碌落下高台,被台下的妖怪们捡起来美美吃了。
姜野行却在望着地上的死尸出神,他想,谁是老虎?她又想吃什么样的老虎呢?
徐徐图之,另辟蹊径……
书无晴还在望着他,只是望着他,面色淡然,眼睛里却有一点高兴,她在高兴什么呢?高兴自己救了烛龙?完全顺了她的心意,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摆弄”呢?
可是他很多时候,很多时候都能感觉到,书无晴完全不想杀他。甚至之前她为他擦干净落灰的花叶的时候,姜野行还总能感觉到一种不合时宜的怜惜。
她跟着我,她护着我,她不想杀我。
她喜欢我吗?
姜野行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让他头皮发麻。
不,他一定是发疯了才会这样想。
还是说——他马上又想,她在算计我呢?
他很不高兴,也很为自己这莫名其妙不合时宜的想法心烦,于是他伸手把地上的黄皮老虎抓起来,用他骨节分明的漂亮双手一寸一寸地撕掉虎妖的皮,叫皮毛利落而血腥地从肌肉上剥落。
底下围着高台的妖魔们激动地喝起彩来,纷纷叫嚣着撕的好,撕的快一点,撕的大声一点。
姜野行撕完了虎妖的皮,把染血的皮毛和老虎尸体抓在手上,转头望了书无晴一眼。
书无晴对上他带着杀意的双眼,长眉微蹙。
可是那双眼睛里还是没有厌恶,没有丝毫的嫌弃,她只是有一点不赞同,被他发觉了。
姜野行觉得自己的心开始下沉,但他同时又很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笑得很愉悦,耀目,也动人。
明明书无晴真正见过他的人身也才不过几回,可是她却知道,姜野行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要杀人了。
姜野行走到高台边,将台下妖魔扫视一遍,底下妖魔们还在为他喝彩,姜野行却毫不犹豫地带着温柔笑意割掉他们的头,挖出他们的心,将他们的身体分成两半,他所到之处,空中都飘荡着妖怪们凄厉的惨叫。
他笑着杀光了二楼的数百妖魔,一步一步杀到了书无晴面前,倒下的妖怪飞溅出鲜血,斜斜溅到书无晴衣摆上。
一朵笑着杀戮的花。
书无晴忽然开始怜悯他。
怜悯他这样一个,好像除了恨意和屠杀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的存在。
书无晴的怜悯也激怒了他。
他朝书无晴抬起了满是鲜血的手。
一道利刃破空而来,准确飞向姜野行抬起的左手,姜野行在手臂被砍断的一瞬间看清,那是一把弯刀,宛如上弦月,锋利得泛着冷光,一眨眼的时间就削掉了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被弯刀带飞出去,摔落到三尺之外,那把弯刀却稳稳地被一个“人”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