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宁气得满脑门儿火苗。
胡星泉追得一脑门儿汗水。
付小宁轻功卓绝，江湖之中恐怕也难有人可出其右，如果她不想让什么人追上，那对方就算是脚底抹了油也追不上。
是以，胡星泉只好拼命提气，待距离稍微拉近些时，两手拢在嘴边做成个喇叭，运起内力大喊道：“小宁，你走错方向啦——”
回音阵阵。
这一声喊简直是惊停了路边人，惊飞了树上雀。
也成功惊停了付小宁。
付小宁脚步一刹，人虽然生气，但脑子还很清醒，于是她站在屋脊上一想，很快便回头问道：“你们找到新住处了？”
胡星泉立即趁机追赶上来，屋脊上有零零散散的青苔，他一下脚便踩着一块，滑了一下，左摇右晃好一会儿才站稳。
他凑上来讨好地笑道：“我们今日出去，找着一处清静的院落，就在西街，我们已经把你的包袱一并搬过去了。”
付小宁转过脸去，深吸一口气，似乎正在强压心头不悦。
于是胡星泉畏畏缩缩地抱着他的黑剑，又转到付小宁面前，小心赔笑道：“别生气了，我以性命担保，我和意珩才不是那种不正经的男人……”
话说到这里，付小宁忽然杏眼一瞪，道：“那你们还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
正经人去青楼吗？！
正经人会为争楼里姑娘大打出手吗？
“假正经！”付小宁斥道。
“唔，可是我们只是去喝酒啊。”胡星泉挠挠脑袋，真诚道。
付小宁撇嘴，白眼一翻，转过身去又道：“男人去妓院不嫖妓，好比你告诉我去饭店不吃饭，去茅坑不拉屎，你觉得我会信？算了，反正哪个男人不喜欢温香软玉在怀，青楼妓院是温柔乡、英雄冢，我早知道。看刚才方意珩那样子，怡然自得的，反正他一贯招蜂引蝶，兴许他早就有多少红颜知己呢！”
“不是……”一听付小宁又说起方意珩不是来，胡星泉急着给他的好兄弟辩驳道：“意珩才不是流连青楼的人，刚才他一直喝酒，都没碰那些姑娘。还有，别说姑娘了，他连母猪都不多看一眼，哪里又招蜂引蝶了？”
的确，他是没怎么碰那些姑娘。
都是那些姑娘碰他。
付小宁闻言，神色却缓了一缓，眼睛一转，转身望着胡星泉，疑道：“你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没那个意思？”
胡星泉见付小宁神色暂缓，直觉此刻必须、应当、一定要狠狠地点头，于是他一边嘴上“嗯嗯嗯！”一边疯狂点头，好似那个捣药杵成精一般。
知道胡星泉的性子是不会说谎的，他说的定然是真的，付小宁很相信他。想到方意珩可能、确实没有那个意思，这才消了怒色，心里的不痛快渐渐消了下去。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有点儿不高兴起来。
“他竟然都不同我解释半句，连假装追出来的样子也不肯做，分明是不在意我……我的想法。”
此话一出，胡星泉以为把人哄好了而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付小宁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样的的坏心情，叫他一颗想要努力解释的心忽上忽下的，让他想要叫苦。
“不是不是……”他赶紧摆手。
“那你说，他是怎么个意思？”付小宁逼问道。
胡星泉往后一退，试图拉开距离，远离付小宁逼视着他的眼睛。
“他、他……他肯定是给你买礼物道歉去了！”胡星泉牵强道。
“好。”付小宁出乎意料地一点头，一把拉过胡星泉，从屋顶跃下，道：“你说的，那咱们就回去等着！”
胡星泉心中发愁，为迟迟不见身影的方意珩发愁。
日落西山，付小宁手上的伤口重新撒了药粉，纱布换了第二遍，小院的木门还是没有被推开，方意珩也没有回来。
付小宁和胡星泉竟然都低落下去。
就像两朵开在石凳子上，随着日落而焉答答的牵牛花。
最后一线日光逃也似地飞入山背后，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总算是不负众望，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
付小宁和胡星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们好像都忘了自己原本是等着方意珩回来解释一番，等着等着，只想着他怎么还不回来，如今他回来了，两个人就像终于见到主人归家的小猫小狗，恨不能齐齐贴到他身上去，左嗅右闻，啰嗦又关切的，刨刨他的衣袖裤腿，问他怎么才回来。
门一开，方意珩的双手还搭在两扇门上，他的脸上却已经露出笑意。
“干什么都这样看着我？两眼放光的，饿极了？难道我是饭菜不成？”方意珩好笑道。
“你怎么才回来呀，你干嘛去了？”胡星泉站起来迎他，方意珩没让他提东西，他只好空手跟着方意珩又回来，还得顺手把门给关上。
方意珩将一个飘香的食盒和一袋包得好好的糕点往石桌上放，说道：“下午去打听了些武试的消息，路过望川楼，听说他家的菜做得地道，就去带了些饭菜回来。”
——其实他还专门找了个人打听云中楼秦暄、尚书府韩从恩以及天封盟姬添锦这三个人、三股势力的事情，不过他觉得这些暂时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那这点心？”付小宁一指桌角的袋子，问道。
方意珩朝她笑，说：“这是给你赔罪的。”
“赔罪？”付小宁长眉一蹙，冷声问道：“男人逛青楼不是天经地义？青楼不就是给男人逛的吗，你不是男人吗？在你眼里这是‘罪’？你做错什么了？你有什么好向我赔罪的？”
方意珩被她问得怔住，她说话这样咄咄逼人的，他倒还是第一次见。
方意珩的笑容消失。
他没有立即答话，付小宁仰脸盯着他，也不肯再说话。
胡星泉顿觉不妙，虽然这问题不是抛给他的，但却仍然有他的份儿，他脸上的笑容一僵，赶紧丢下一句“我去厨房准备碗筷！”就匆匆跑向厨房。
方意珩撩袍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将它放在付小宁面前。
他没有笑，反而十分认真地说道：“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好赔罪的，毕竟只是去喝喝酒听听曲儿，想带星泉去见见世面的，我向你赔罪，是因为你很生气，还受伤了，我不想让你不高兴，也不愿意让你受伤。”
如果只听前半句，付小宁恐怕又要气得当场转头就走，半个眼神都不多给方意珩的。但是他又说了后半句，付小宁听他这样认认真真说了后半句，忽然就气不起来了。
“这次是我不对，如果不是我要去春娇楼，你就不会卷进这件事情里，也不会受伤，更不会和我们一起惹了这些不好惹的人。是我说要安安分分的，又是我没做到。既然咱们一起来了藏京，我想我有责任保护好你的，可是我也没做好。”
方意珩自责地叹一口气，望向付小宁裹着纱布的手臂，说道：“刀剑无情，不是每一次都只会受皮肉伤的，若是下次遇见更厉害的人，你的手可能就没了，我并不想这样。”
付小宁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一串话，听得她都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他竟然这样想。
原来他不是不在意我的。
付小宁心中一动，怔住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不是的，藏京是、是我自己要来的，保护我并不是你的责任，我们虽然是好朋友，可也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任，而且我这不是没事？所以，你不用，不用这样的。”
“是吗？”方意珩面含期待地问道：“意思是你不怪我的是不是？”
付小宁用力点点头。
“你还生气吗？”他又问。
付小宁立即摇摇头。
“我怎么会真生你的气。”
晚霞也萧条，天色昏黄晦暗，而方意珩那双眼睛就像盛了最后一抹晚霞，托住了霞光又上扬的下眼睑勾住了天边最后一丝淡淡的橘红色。
他又笑了。
因为他觉得付小宁真的很好哄。
他不笑的样子很冷漠，但一笑起来便似春雪消融、绿柳抽枝。
他一笑，那双眼睛就让付小宁生不起气来。
“那你还不收下我的伤药？”方意珩下巴微微一抬，朝桌上小瓷瓶一指。
“好，那我就收着。”说着付小宁赶紧将这瓶她几乎遗忘的伤药收起来。
“就是收着？”方意珩蹙眉。
付小宁忙道：“用！明天就用！”
方意珩脸上的笑容更好看了。
他边将饭菜拿出来摆好边说：“那咱们吃饭吧。”
“来啰来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胡星泉笑得露出两排牙齿，兴高采烈地拿着三副碗筷从厨房里跳出来。
天色黑了，小院里点起了灯，三个人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你一句我一句的，院里热闹，但夜风冷冷，饭菜很快凉了，他们就把饭菜挪到屋里去，屋子里的灯也就此亮了。
院子里只剩枯瘦柳条随风摇晃，模糊了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