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养护一朵娇贵的茶花？
书无晴封了姜野行的煞气并把他附到“抓破美人面”上之后，开始不得不思考起这样一个问题。
一天三遍水够不够？
听说还要时常松松土，三天松一次行不行？
她虽然有千岁年纪，但实在没有养护花草的经验，原想姜野行有些经验，谁知他被封了煞气丢进花里融合之后再没了动静，似乎真已变成了一朵规规矩矩的平凡花草。
书无晴听老郎中说“抓破美人面”在茶花中亦是难得，需得悉心照料，便看护得十分小心，晴日便搬他到院里晒太阳，下雨便搬到檐下避雨水，怕他旱死一天浇三遍的水，怕他被虫咬每日都驱虫，时不时送点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给他，生怕自己照顾不周，折了姜野行这缕“芳魂”。
姜野行却不这么想，他只恨自己刚换了新躯体不能化形，否则真要立即化出一个人身来，质问书无晴是不是就想害死他——一天三遍水的浇，是想淹死他吗？！
他每天站在一盆子土里看书无晴忙进忙出，又把他搬来搬去，一壶水浇下来的时候还要听她絮絮叨叨自己为什么还不化形，她还老是摸他的身子和脸！
这道貌岸然的女流氓！
姜野行想起那粉嫩手指的温暖触感，觉得自己花瓣都要气红了，恨不能把那鲜红的一道抓痕延展得到处都是。
书无晴每日精心照料茶花，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完全没有要占便宜的想法，她只是帮茶花驱赶虫蚁和擦擦灰尘罢了，哪里能想到那许多？
有时看见无暇花瓣上多出几道红色“抓痕”，她还纳闷，不是“抓破美人面”吗？怎么又生出其他红丝了？难不成这其实是朵“倚栏娇”？
可不是嘛，一丝红线才是不慎抓破了脸的美人，红丝多了，更添妩媚，那可不是“倚栏娇”了吗？
书无晴对着茶花嘀嘀咕咕，还伸手碰碰多出来的红色“抓痕”，确认是茶花自己长出来的而不是真的有什么野猫来抓破的。
“难道以后姜野行得改名叫‘倚栏娇’了？”
姜野行：“……”
还不如抓破美人面呢。
于是第二天，书无晴又发现茶花上其他的红线消失了，只剩下最开始那一条。
书无晴了然：“看来还是觉得被叫做美人面更合身份些。”
胡说八道！
姜野行口不能言，简直气极。
为此，姜野行试图尽快化形，因他煞气被封，只能取用灵气与日月精华，于是便每日吸纳更多的天地灵气，争取早日摆脱书无晴对他的“戕害”。
如此，终于有一日清晨，在书无晴试图往花盆里浇水的时候，还是半透明虚影的姜野行从里面跳了出来，他本想打翻书无晴拿着的水壶，谁料一团虚影什么也碰不到，反而扑了个空。
“你能化形啦！”
“别再浇水了！”
一站一蹲，一怒一喜，同时开口道。
书无晴仰头看他，姜野行化形之后样貌没变，还是跟之前一样，乍一看都是惊心动魄的漂亮，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双多情风流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附身了“美人面”的原因，含着几丝它的媚意，但又因为主人脾性的缘故，眉眼之间总是透露出一股子清冷，甚至是冰冷。他穿着一袭白衣，逆光站着，光线穿过他的影子，好似他在发光一般。
简直比天上的神仙还像神仙。书无晴默默想道。
……就是这么看太晃眼睛，书无晴眨眨眼，站起身来，心说还好他不真的发光，不然眼泪都要给我晃下来了。
姜野行只看到书无晴愣了一下，眼睛里似有泪意闪过，心里正惊奇，又见她起身后睁着一双杏眼打量自己，那目光太单纯也太直白了，他竟不由得偏头一避，动作做完又觉得自己这样好似个娇羞的黄花闺女一般，于是恼羞成怒，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看什么？”
不知羞吗？他想。
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瞪，微微睁圆了些，上眼睑变圆的弧度勾勒出几分纯然的无辜来，明明他是冷眼瞪人，眼波流转之间却仍然叫人觉得心神荡漾，当真美极了。
这眼睛怎么生的啊？她想。
她也不是没见过美人，比如天庭气质超然的星月女神，比如妖界妩媚柔美的红莲妖姬，又比如人间各式各样各有千秋的花魁们，可是即使是她们，都没有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她垂眸沉思片刻，忽然说：“听说鹿茗仙君在三界四处游历，就是为了赏尽三界美人，设立榜单，编撰成册，要不我画副你的画像寄过去吧？我觉得你定是前三甲。”
这样的美人不上榜可惜了。
书无晴十分诚挚地发问，并觉得是完全出自对他容貌的赞赏，但姜野行闻言，脸色却立即变了。
他面沉如水，因为元神虚弱而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双仿若含着春水的眼睛霎时将春水凝成了冰，眼角眉梢都含着杀意。
“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我杀了你。”他冷声说。
虽然并没有用很重的语气，因他说话总是淡淡的或是戏谑的，但他的眼神和话语中的寒意让书无晴知道，他是认真的。
书无晴正疑惑，还不待问句为什么，姜野行已然从面前消失，回到了花里，并且合拢了花瓣，变成一朵未开的花苞模样，一副多看她一眼都嫌烦的样子。
……为什么呀？
书无晴被他的喜怒无常弄得摸不着头脑，明明刚才还因为自己盯着他看而害羞，为什么诚心诚意地夸赞他他又生气了？还不开花，拒绝交流就不开花，这是什么小姑娘闹脾气的方式？
朔北妖王，就这？
书无晴支着下巴想了想，没想明白，倒是把自己逗笑了。
一朵如此难得的“美人面”，一个如此惊艳的美人，有些小脾气倒也无妨，只要他不在自己手上乱杀人，书无晴还是很愿意包容他的。而且他现在这么娇弱……不是，这么弱。
书无晴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原谅他的威胁。
然后自认为很贴心地又浇了一回水，差点儿把姜野行气得跳起来开花。
是夜，书无晴把紧闭花瓣的茶花放在院中沐浴月光，而自己则在小屋中睡觉。
三更时分，月色朗朗，林间阵阵微风，吹得秋叶瑟瑟，细碎的沙沙响混着土地的腥气翻墙越院，翻进了这不起眼的小院中。
小院静静伫立在夜色寂静里，被清亮月光笼罩的茶花似被这不安分的风搅扰，沉默地张开洁白花瓣，月光格外偏爱他，叫他无暇的洁白在黑夜里也像在散发着莹莹柔光。
“啪嗒”一声，涎水落地。
嗒——的一声，利爪碰在青石板砖上，尖利的爪牙抬起，前进时候在石板上划出一道白痕。
野兽轻声踩着石板，悄悄伸出了爪牙，浑身的毛发兴奋又警惕地立起来，夜风拂过它们的毛发，将潜藏其下的妖气带出，弥散在天朗气清的星夜里。
它们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绿光，像一个个危险的信号，踩过的石板上留下几滴泛着腥臭味的涎水，饥渴地朝着院中的白茶花走去。
三只饿狼在靠近。
白色茶花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看起来美丽、宁静。
成串涎水溅落，野兽们朝它扑了上去——
“咚”的一声，饿狼们的躯体纷纷倒地。
“嗷呜……”它们被一道白色结节弹开，重重坠在地上、墙上，头晕眼花地爬起来时发出含糊不清的痛呼。
而小屋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
一道风从里面掠出来，一头饿狼只感觉身前被风一吹，自己已经无法动弹，被一个黑衣人踩在脚下。而它使劲用余光去瞥另外两个同伴，它们身子悬在半空，仰着头就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一样，四条腿不住乱蹬。
“才百年道行，妖族明明修炼不易……”它听到黑衣人用一种好听的、温和的声音说话，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和动听，她的温润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就像一味性质不明的平性中药，不寒不热，微温微凉，恰到好处，永远不会超过这个范围——平和，没有丝毫杀气。
狼妖心中一喜，她没有一点杀意，她会放……
“呃！”
“可是身上有血气，为什么修妖偏要杀人呢。”
它甚至没来得及想完，已经断了气。
或者说是它们，都断了气。
书无晴收回手，法力流转闪动的金光在她指尖一闪而过，毫不拖泥带水地回到她的身体里。
她走到石桌边坐下，原本罩住茶花的结界已经再次隐去，夜风吹拂，花叶交映，一抹艳色在其中红得动人。
“无晴仙上真是生了副会迷惑人的好相貌，看着端方温柔，善良可欺，其实……”
书无晴满不在意地笑笑，顺他心意接道：“其实什么？”
姜野行轻笑一声，又说：“其实是表面纯良，坏在肚里，仙上杀伐果决，那些坏心思倒出来，真是够人喝一壶的。”
“哦？”书无晴故意学着姜野行的语带三分讽刺的质疑语调，如果身边有茶，她几乎还想给自己倒杯茶来装一装，“可是我现在在护着你呢，妖王大人。”
“可你也想过趁着我在你识海之中，元神与你一体之时，试着牺牲自己毁了我的元神。”姜野行悠悠道：“你现在护着我，不过是有别的目的罢了，无晴仙上，可对？”
书无晴听罢，大方地点点头，爽快承认道：“的确，我当然是另有所图。像你这样的存在，如果失去管制，早晚把天地都捅出窟窿来，可是你非三界造物，我又杀不掉你，我只好徐徐图之，另辟蹊径。”
“想杀我的，你不是第一个，想管我的，你倒是头一个。”姜野行讥笑道，“我意要踏破天宫，捣毁地府，叫三界为我唾手可得之物，你要阻我，只怕你没本事。”
书无晴也勾唇一笑，反刺道：“阁下如今也是阶下囚，说大话，为时尚早。”
姜野行总是带笑的声音里含了些狠意，“那就试试吧。”
明月皎洁，清光千里。
院里又恢复了寂静，人们在梦境中睡得正香甜。
美人面花瓣懒懒地往回收拢，似要休憩。
“其实还有一事。”
书无晴的话音让要合拢的花瓣动作一停，她带着些许得意的笑意瞥他一眼，说：“其实我早知道哪怕毁掉识海也毁不掉你的元神，只不过是你自己也不清楚——被我骗了。”
她说完，身形立即消失，小屋的门也合上了。
“这里不能待了，明日一早出发。”
只剩下院中茶花动作滞住，连花瓣边缘都透出愣住的意味，后来又狠狠一收，飞快地把自己缩回一个花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