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夜黑风高好办事，付小宁的打算便是入了夜再行动。
将将入夜，付小宁便与胡星泉于镇上一座高楼察看地形，白日里二人打听过王员外家与县令住所，两家住在两条不同的街上，看着很远，但其实在高处一看，这两条街也不过就是几堵墙罢了，轻功几个起落便可跨过，其实两家相隔并不远。
“你去哪家？”胡星泉问。
“不如我去王员外家，你去县令家中，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会合。”付小宁道。
“好，就让我去教训教训那个黑心的县令！”胡星泉一笑，将一块黑布蒙在脸上，蓄势待发。
付小宁忽然拽住他，叮嘱道：“毕竟是官府的人，不好弄出人命，你知道，江湖的规矩涉及到当官儿的总是麻烦些。”
江湖子弟快意恩仇，一条性命总是在刀剑上，若与人争斗而丧命，或是来日报仇杀人，都是江湖事江湖了，不关官府的事，官府也不管，可是一旦涉及到要杀官府的人，若就按江湖规矩杀了，不经朝廷允许，便立即成为一介逃犯，不管你有理还是没理。
官府毕竟是朝廷的地方，庙堂与江湖之间总是有着隔阂的，若轻易杀了朝廷的人，便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江湖就算自有规矩，江湖人也还是人，是人便是陛下的民，朝廷的民，民怎能与官斗？
胡星泉初出茅庐，所以付小宁叮嘱他，无论如何，不可伤了那狗官的性命，否则今夜为了公义杀了一个县令，恐怕来日他便有胆子宰了一个宰相，若不早早告诫，只怕早晚有一日胡星泉自己也搭进去。
胡星泉蒙住大半张脸，脸上只剩一双圆眼，在月色之下笑得眯了起来，他点头道：“你放心，我晓得的，江湖人杀朝廷命官便是挑衅朝廷，你是我闯荡江湖以来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还不想连累你一起成为逃犯呢。”
付小宁失笑道：“你闯荡江湖多久了？”
胡星泉有些羞赫地挠挠头，道：“不久不久，也才十几天。”
付小宁又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朋友了？”
胡星泉笑嘻嘻道：“昨日你出手相助，说我们都是江湖人的时候，我们便是朋友了。”
“我昨日帮的是那对父女，又不是你。”付小宁觉得好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又摇了摇。
“那我不管，帮他们就是帮了我，反正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胡星泉固执道。
“好吧，我的朋友，胡少侠。”付小宁原本也只是想逗逗他，倒是反被他逗笑，眼看月亮西升，便不再与他玩笑，说道：“咱们行动吧！”
“走着！”
胡星泉嘻嘻一笑，施展轻功，迎风跃了出去。
付小宁蒙上黑色面巾，足尖轻点，像一阵风，亦纵身飞出。
她轻得像一片叶子，悄悄落在王员外家的高墙之上，连院外的看门狗都没有察觉她的声息。
门口的黄狗趴在台阶上的狗窝里打鼾，付小宁扫了一眼它，顺带扫了一眼边酣睡的家丁，脸上扬起个无声的微笑，再一纵身，便从高墙上消失，好像她从未出现在这里，她的身影只不过是一场梦。
如风、如梦一般的身影。
如风、如梦一般的轻功。
这样的轻功，拿来潜入一个小小的员外府，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就如砍柴拿了尚方宝剑，杀鸡用了青龙偃月刀。
若是交给几年后的说书先生来说，定然要大叹，哎，谁家拿尚方宝剑砍柴火去？哪个又拿关二爷的大刀来杀鸡哇？这样卓绝的轻功，即便是一探禁宫大内也使得，不去皇宫走一遭也实在是可惜！可惜！
不过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潜入大内皇宫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是丧命的买卖啊。
后事不提，只看如今月下墙头，付小宁翩然落下，矮身伏在一座小楼窗前，屋内两个人影走动，细声说着什么，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剑，贴在窗外侧耳偷听。
“你还知道来我这里？”一妇人哭道：“你今日不是又在外面抢了个小娘子，将人关在西院等着你了吗？你还记得我？”
一男子说道：“哎，那些野花野草怎能与夫人相比？我不过就是跟她们玩玩儿，玩完了丢了就是，夫人不同，夫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说着男子朝妇人靠近，拥住妇人，两人的身影映在窗上，妇人的哭泣声却越发大起来，似乎伤心不已。
妇人从男子怀中挣了出来。
她道：“相公，你在外面拈花惹草我不说什么，你掳来那些女子我也不说什么，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可我知道，你不该这样丧了良心，与她们欢好后，还要了她们性命！”
男子一惊，身影愣了片刻，忽然朝妇人逼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我怎么知道的？我怎么知道？”妇人苦笑道：“我不想知道，可西院井里的女尸叫我不得不知道！相公，你到底害了多少姑娘，你可知道，她们也是一条一条的人命？你可知道，事情早晚有瞒不住的一天？”
男子立即将妇人的嘴捂住，压低了声音急道：“不过几个穷女人罢了，我不过打她们几下，她们自己寻的死，谁会知道她们跟我有关系……前几天爹才帮我摆平了那个卖菜老婆子的事，为了打点县衙的那些银两骂了我个狗血喷头，现下你可别让他知道这些！”
妇人不再说话，但哭泣不止。
听到这里，付小宁已十分肯定，里面的男子便是王员外的儿子王公子，里面的妇人便是他夫人。
原来他不仅当街纵马杀人，强抢老汉的女儿，也还掳走其他人家的女子，奸淫掳掠，简直是个恶霸！
付小宁听得脑门儿直发热，手心都出了汗，不是怕的，却是气的，她擦擦手，将冷刃握紧了些——今夜他非取了这恶徒的性命不可，否则来日他不知还要戕害多少女子。
房中哭声未停，王公子便又将妇人拥住，好言好语劝道：“我的好夫人，莫要再哭了，你哭得我心肝儿疼，我向你保证，往后那些野花野草的我绝不带回府里来惹你心烦，也不再叫咱家里闹出人命案子。”
“不再闹出人命，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王公子笑道：“就那个卖菜的老婆子就害我们家给县衙捐了三百两，爹差点儿打我一顿，我可不愿意再白白送钱给那个穷酸县令了。”
妇人得了保证，破涕为笑。
王公子便搂着妇人往床边走，低声道：“好了，咱们去床上歇息吧，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跟你……”
“瞧你个色鬼猴急的，衣裳还没脱呢。”妇人嗔怪道。
房内烛火一晃。
一阵风掠过，灯火晦暗一瞬，房内人影模糊不清，似乎有三个人，又似乎只有两个人。
风停了，烛火又跃动着燃烧起来，房内灯火明亮，影子仍是只有两个人。
两个活的人，一个死人。
死人还算不算人？
两个站在地上，一个被割开喉咙，倒在地上。
“若是叫喊，便要你跟他死在一处。”
付小宁站在妇人身后，手上的小剑抵在妇人颈间，妇人看见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相公，早被吓得花容失色，面白如墙，一动也不敢动，只颤着身子闭紧了嘴巴。
“钱在哪里？”付小宁问。
妇人颤抖着偏头，将手一指屋内的一个木柜，木柜之上还有一个木盒子，上了道铜锁。
付小宁挟着妇人到木柜边，伸手将上面的木盒取了下来，盒子落到手上却不很有份量，这样有钱的人家装钱只用这么个小盒子吗？
付小宁疑心，打算划开铜锁一看，又见妇人两股战战，几欲晕厥，便把她推到一边，划开铜锁，她打开盒子一看，疑惑得愣住，这是什么东西？
“来人……”
噗！
一声尖叫，一个黑影，还有一柄闪着寒光的小剑，同时飞出！
这尖叫来自妇人，不过尖叫中途哑了声息，未完全出口就已经如同主人的生命一般沉寂。
是那忽然从窗口飞进来的一小团黑影，打在她额头上，叫她颅骨碎裂，瞬间死去。
而闪着寒光的小剑是付小宁飞出的，几乎是那黑影贴近她的时候，她的小剑也被她掷了出去。
黑影打中了妇人，小剑却落在一只手里。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若竹的漂亮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