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野行在血池中重塑身躯,花了两日。
他脱胎换骨从血池里出来的时候,七根变了颜色的骨刃从他旧身躯里脱落下来,落进腥红的池子里,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那个被他生生按进血水里的纤细身影却还在池子底下闭眸“沉睡”着。
她“睡”得并不安稳,长眉紧蹙,咬着牙皱着脸,身躯做成个保护自己的蜷缩姿势,双手交叉攥着自己的上臂,用力到指节在血色里透着几分不甘的白,似乎在“睡梦”中忍受着什么巨大的苦痛。
她会这么痛,是因为魔气和魔血仍然在试图侵蚀她。
换句话来说,也就是血池还没有完全将她“同化”,没有把她变成姜野行想要的样子。
是因为她意志顽强么?
意志这样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它在这里其实也是有限的,单凭意志,就能护着她自己在血池中不受任何侵扰么?要真是意志坚强就有用的话,那她应该早就从血池里出去了才对。
在与魔血魔气抗衡的,是她这具躯体才对。
她的身体里有神骨。
上神才有真正的神骨。
姜野行施法叫血池平静下来,同时又一次压制了书无晴要苏醒的势头。
在此之前,姜野行也思考过,普通仙妖承受煞气的可能性,想到最后或许只有上神之躯可以,可是三界之内的上神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大多神出鬼没的,他还寻思上哪找去,却没想到原来一直就有一个撞在他手里。
她藏得这么好,姜野行都没发现。
不过没发现又如何?发现了又当如何呢?若要姜野行灭了书无晴的神魂,用她的身躯,他也是不愿意的。
他俯身将指尖探入粘稠的血水之中,血水在他指尖下缓缓流动着,让他产生了一种微末而微妙的感觉,一种好像隔着层层血污触及了书无晴脸庞的错觉。
不过也只是错觉而已,他没有将手再往池底下伸,那样的话,就弄脏他的衣服了。
他浅浅搅动血水,面上笑意淡淡。
他是真的,很想留下这个敌人。
一个轻易杀不死的敌人,比不知何时就会背叛你的朋友有趣得多了,至少她会始终如一。
姜野行的不悦因书无晴不安的躁动而起,也因她被迫的平静而终。
处理完这件事,他又开始打算起攻击天庭的事,炎洲他是势在必得的,此事已经拖了多日,既然要得,还不如快些夺了攥在手里,也好早日集结妖魔大军与天庭开战,至于金地狮兽,要杀了还容易,若是真应烛龙的不杀之请而选择活捉,倒弄得麻烦许多。
说起金地狮兽,他也确实有几分本事,杀了怪可惜的,若是留着,日后哪怕给魔界看看大门倒也使得,姜野行想罢,又驾云回到炎洲,与余望津商议炎洲之事。
姜野行一走,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从远处宫殿的一角冒了出来。
他俩正是找寻着书无晴踪迹的卓玉衡与大力。
听侍女们说姜野行近日少在均商殿,卓玉衡便想趁他不在潜进来探查一二,谁料方才靠近大门便见一道红光飞掠而来,直落在均商殿后,卓玉衡知是姜野行返回,便拉着大力躲在远处,等到姜野行离开,这才现身往姜野行方才落地之处来。
均商殿后没有金屋,只有一方宽阔血池。
血腥气太重,卓玉衡拿袖子掩住口鼻,伸手掏了张符纸出来,又拿出一根长发与符纸裹了,念动咒语,符纸“嘭”地一下便烧起来,脱了卓玉衡的手指,直飞到血池中央,不动了。
符纸里裹的是书无晴的头发,它所指的,自然是书无晴的所在。
“果然在这里!”卓玉衡喜道。
可是他看看血池,很快又忧愁起来,因为他看出这池子不是可以轻易踏入的,若是他以人身入池,恐怕不是当场入魔,便是被血水吞噬,自己也化成一滩血水。
那么大力呢?
卓玉衡看看往池子里伸入一只手的大力,只不过是一瞬,那只手拿出来时已经被缠满了魔气,卓玉衡飞快地引燃了一张符纸朝大力手上贴去,这才叫他保住了这只手。
太危险了,哪怕设想过这池子不简单,但卓玉衡仍是忍不住咋舌,这恐怕已经不是“金屋藏娇”了吧?谁金屋藏娇用这么危险的东西藏啊?
书无晴还活着么?卓玉衡不禁怀疑起来。
他低头在“三百两”里又仔细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把木梳来,从上面拿下一根缠绕的黑发——这自然是书无晴的——然后又与一张黄符绞了,念了几句,将符纸与头发一并塞入大力口中。
大力瞪着眼睛,小山一般的身躯直挺挺地仰倒在地。
卓玉衡并指凝神,喝道:“起!”
大力的身躯便如同一块木板一般,直直地随着卓玉衡的手势缓缓抬起。
血池中央开始翻涌。
似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
可血水咕噜咕噜地翻腾着,卷出数层红浪,朝中央打去,硬是将这势头压制住了。
卓玉衡已热汗连连,强撑着一口气,憋得满面通红,青筋直冒,只觉指上似坠了个秤砣,这秤砣有千斤重,叫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咚!
大力抬起的脑袋坠回地上,撞出响亮的一声。
卓玉衡被迫卸了力气,手上的“千斤秤砣”消失,他收不住力气,这一卸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看来想弄出书无晴,暂时是不成了。
不过这一招能奏效,起码让卓玉衡知道她还活着,事情倒也还算不得太糟。
“哎,你们这些仙啊魔啊弄出来的东西真是叫人消受不起。”卓玉衡长叹一口气。
大力从地上站起来,将符纸吐进池子,符纸一沾着血水便燃烧殆尽。
卓玉衡无奈道:“罢了,咱们先回去,再想办法。”
大力顺从地点点头。
他是不思考的,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点头即可。
一人一鬼便又偷偷潜回。
此后几日,姜野行与余望津又在炎洲边界强攻,姜野行屡次与金地狮兽I交战,次次伤而不杀,每次出兵,必叫炎洲妖部损失惨重,折损金地狮兽麾下一名大妖。
他攻得频繁,又每次都“点到即止”。
金地狮兽明白,姜野行是不想杀光炎洲的妖精的,他只是想让自己认清现实。
如今的形势便是不得不降,若是不降,那么每战一次,炎洲的妖怪便少一些,以魔族之强横,这样来一次少一次的,炎洲的妖怪们还经得住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