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道看得很清楚，这只酒杯只是一只普通的酒杯，是酒楼的酒杯。
他刚才还拿这样的酒杯喝过酒。
可是眼前这只酒杯却如此不同。
它带着一股强横的气劲，打中了方意珩的手。
打偏了方意珩的手。
完成了使命的酒杯落到地上，摔个四分五裂。
周一道长出一口气，心跳后知后觉地剧烈起来，他保住了一条命。
青楼里多了一个人。
他发出了这个酒杯之后，只是立在一边，手上搭着一件大氅，静静站着。
他来的时机实在不能再好，如果再晚那么一眨眼的时间，方意珩就已经要了周一道的命。
而如果周一道死了，周家剩下的两兄弟，今天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
方意珩转头看向来人，眼神冷冷。
周家三兄弟看到来的这个人，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纷纷望向了三楼边上站着两个公子。
楼上的公子一看到这人，笑意更深，仿佛看戏没有被打断，而是看见了另一位名角儿姗姗来迟，粉墨登场。
“好久不见，姬盟主。”那位公子见了他，笑着招呼，甚至将上半身越过栏杆，探出身去，好像想将底下的人看得更清楚似的。
姬盟主，姬添锦。
的确，除了他，还有谁能来得这么及时，又将那个普通至极的酒杯打得那么快、准、狠呢？
姬添锦抬起眼皮，朝楼上公子微微一笑，也点头道：“秦大少爷，近日可好？”
亲大少爷笑弯了眼睛，亲切道：“托姬盟主的福，一切都好，吃得好，睡得香，没一点半点烦心事，这不，闲得日日和从恩到楼子里来消遣。”
“那看来是我扰了秦大少爷和韩公子的雅兴了，是我的不是。”姬添锦笑道。
“哎，怎么是姬盟主的错呢？”秦大少爷摆摆手，半个身子仍然伸在栏杆外面，朝下望着姬添锦，说道：“要不是姬盟主出手，我那没用的属下就要死啦，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姬添锦道：“不，我的朋友和两位的人起了冲突，还险些杀了周家兄弟，理应我赔罪才是。”
秦大少爷脸色一变，惊讶得很夸张的样子，张大嘴巴“啊”了一声，说道：“哎呀，竟然是姬盟主的朋友，那今天的事肯定是误会一场了，哎呀哎呀，你说说，这都是自家人，平日里都和和气气的，今天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姬添锦道：“我这几个朋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有得罪之处，还请两位高抬贵手。”
“这姑娘又不是我要的，抬不抬手也不是我说了算呀。”秦大少爷朝姬添锦一摊手，朝方意珩等人望了一眼，又转头朝身边人看了一眼，身边人只微微偏头跟他对了一眼，眼中风平浪静。
“从恩，你说呢？”秦大少爷道：“底下那姑娘你还要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这位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韩从恩，韩公子。
姬添锦挂着得体笑意的脸也自然地转向了他。
韩从恩都没有再看那碧云姑娘一眼，便俯首朝姬添锦道：“既然是误会一场，那自然如姬盟主所愿。”
姬添锦脸上的笑弧扩大了一些，道：“搅扰韩公子，姬某改日携礼致歉。”
韩从恩也笑，说道：“姬盟主客气。”
眼见一场因“误会”而引起的打斗彻底结束，周家三兄弟自觉收刀，走回秦大少爷和韩公子身后，默默站着，不发一言，也不再多看姬添锦一行人一眼，哪怕是刚才差点儿丧命的周一道，眼神里都没有对于主子命令的半点不满，也没有一丝对方意珩的恨意。
好听话的狗。
“阿暄，咱们回去吧。”韩从恩说道。
秦大少爷便直起身子，朝姬添锦一抱拳，笑道：“姬盟主，恕不奉陪了。”
说完，他们两个并他们身后的周家三兄弟和侍从一起下了楼梯，悠闲而不见半点不悦地往楼下走去。
在他们的身影就快要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时，正下楼梯的韩从恩忽然一转头，带笑的眼睛对上了正望着他们离开的付小宁，不过只是一眼，似乎只是无意一瞥，他的眼睛便随着他的脚步消失在拐角。
姬添锦锐利的眼睛看见了这一眼，因而皱起眉头，不过他转身看向付小宁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锐意已经消失。
他先将手上的大氅披在付小宁身上，又小心托起付小宁受伤的手臂，关切道：“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可有伤药？若是没有，我现在就让人从盟里送好的过来。”
当着方意珩和胡星泉的面，付小宁有些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藏在大氅底下，挤出一个安慰的笑来，说道：“没事，我回去包扎一下就好，师兄不用担心……不过我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吃饭了，我想先回去休息。”
姬添锦的眼神一黯，但仍然体贴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付小宁拒绝道。
“那好，路上小心。”姬添锦伸手替她拢了拢大氅，温声道。
付小宁没再说话，只一点头，也不与方意珩、胡星泉二人打招呼，便自顾自大步下楼。
自从打架结束就一直睁大眼睛在一边摸不着头脑的胡星泉忽见付小宁走了，想到嫖妓的事情还没解释清楚，又见方意珩只盯着姬添锦，半点没有拦住付小宁的意思，只好自己去追，于是慌忙收剑回鞘，提步追了下去，边追边大喊道：“小宁！你等等我啊，别生气了，听我们解释！”
随着胡星泉的声音越走越远，楼上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两个人的眼神无声对视、打量、猜测、评判。
姬添锦的眼神坦然。
方意珩的眼神警惕。
默不作声，却隐隐暗潮涌动，如渊岳对峙。
对视良久，姬添锦忽道：“他们走了，你不跟上去吗？”
方意珩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他一个酒杯打伤的右手腕，伸手覆住那道紫红色的伤痕，扯动脸皮，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姬公子解围。”
“打狗也要看主人，杀了他们，你们会有大麻烦的。”姬添锦说道。
“哦？”方意珩毫不畏惧地一挑眉。
姬添锦又道：“方才你们见到的，一个是云中楼的大少爷秦暄，一个是户部尚书独子、太后亲侄韩从恩，惹了他们，便是同时惹了京城大帮云中楼和朝廷权贵，你说，这算不算麻烦？”
方意珩勾唇一笑，凉凉道：“确实是大麻烦。”
“所以你还要怪我打伤你的手吗？”姬添锦负手道。
“自然不该的。”方意珩摇头，抱臂昂首走出。
方意珩与他擦身而过，姬添锦站着没动，只听见方意珩带着笑音轻轻说了一句：“姬公子见谅，我这人十分小气。”
泛着寒意的淡淡皂角香气从姬添锦身边擦过，气味冷得像雪一样。
宛若挑衅。
姬添锦却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唇角微动，眼里浮现了一点笑。
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
不过小宁……
